陈碧云画的则是眼前的山林房屋,她的画技稚嫩,但感情真挚,熙宁从她的画里,看到了一派宁静祥和,可见她已经放下了。
听说之前杨轩在国子监,处处受人排挤,日子过的很是艰难,他还去找了陈楚琪,被陈家的仆人拦在了大门口,好几个月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其实,以杨轩的身份,完全可以暗杀他,杨轩声名狼藉,谁也不会为他出头,可陈楚琪是一个奉公守法的文官,做不出杀人泄愤的勾当。
不过,在官场上慢慢的折磨他,也许更能补偿陈家和陈碧云的痛苦,现在,熙宁唯一担心的是,这杨轩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别有什么后招。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就到了六月间,几个月的调养,又有温泉辅助,陈碧云的气色好了不少,王氏看着健康快乐的女儿,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熙宁,只承诺将来熙宁想让他们陈家做什么,尽管说,他们一定尽力而为。
熙宁只微微摇头,说医者仁心,理所应当,没什么好回报的。
因着陈碧云的治疗不能中断,所以暂时不能离开温泉,而陈碧香和许香兰几个月相处下来,俨然成了好姐妹,若是回京,就要各回各家,也是不愿意。
所以,几个小娘子就留在了温泉别庄,夏天虽然炎热,但城外山林空旷风大,小娘子们就自己做起了风筝,在山间旷野肆无忌惮的奔跑。
而杨昭自从那一次,熙宁送了自画像以后,这几个月都没再送信说想见面,而是改送东西,一个月大概送个两三次,都是时下里长安小娘子喜欢的流行物件,有蜀锦丝帛,有珠钗环佩,有胭脂水粉,珍奇药材,还有诗集字画,医书秘典。
熙宁本来想退回去,可来人也说了:“我家郎君说了,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若是李娘子不要,就随处扔了吧。”
熙宁不得不留下,熙宁知道,这是杨昭在讨好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他这样,熙宁心里反而有些怕。
而且,熙宁还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杨昭是继承李林甫之后拜相的,这之前,他一直是依附讨好李林甫,所以得到了李林甫的提拔。
可当他的权力越来越大,大到可以和李林甫分庭抗礼的时候,他就开始联手□□烈,剪除李林甫的心腹,让他孤掌难鸣,再加上李林甫年龄大了,失去了助力,在和杨昭的争夺中屡屡失利,在惊怒交加之下,吐血而亡。
李林甫对杨昭有知遇之恩,而且已经年老,可杨昭还是把他气死了,纵观史书,哪一个奸臣上位,不是踩着无数白骨,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若是他想要的女人不肯依他,他……他会怎么做。
熙宁觉得,也许,自己该做两手准备,她是一个弱女子,除了才华,就是美貌,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即便民风再开放,也不可能让女人参与国事,而且,她本身也没有治国的才能。
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别人,原本熙宁打算以画技,利用李林甫接进李隆基,可事实上,李隆基贪图享乐,已经昏庸,他的大臣劝谏过多少回,要听早听了。
而杨贵妃能劝谏李隆基,可杨昭是杨贵妃的兄长,如果得罪了他,那杨贵妃这一条路,也走不通。
想来想去,宫里反而希望最小,为今之计,只有和杨昭交好,必要时利用他,才是上策。
昭,我做的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你会原谅我的是吗?
杨昭穷追不舍,熙宁就欲擒故纵,每次杨昭遣人送东西给熙宁,杨昭送三次,熙宁才回一样礼物给他,但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再是画作。
有的是自己酿的花蜜,有的是去溪边钓的鱼,有的是自己采的花茶。
杨昭是挖空心思,搜罗宝贝给熙宁,而熙宁就是随随便便就地取材,手边有什么就送什么。
有时候,还会送给他,自己和小娘子们做的桂花糖,甜的倒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笑纳。
日月更迭,春去秋来,转眼间,就到了九月,重阳节都是祭祖,可陈家和许家的老家,都是远在千里之外,所以两家人除了陈楚琪夫妇在宫中赴宴,其他人就干脆都在温泉别庄过节。
昨天,熙宁画了菊花图送给杨昭,并赋诗:
三载重阳菊,开时不在家。
何期今日酒,忽对故园花。
野旷云连树,天寒雁聚沙。
登临无限意,何处望京华。
又附带了一坛菊花酒,向他贺重阳之喜。
这一年来,熙宁都没有进过长安城,一来,许香兰和陈碧云的身体离不开她,二来,她知道历史的进程,这两年不会有什么大事。
那幅画不知道有没有到李林甫手里,已经一年多了,照眼下的情况,似乎不太理想,若是,实在没有办法,那也只有……
冬日大雪纷飞,长安的雪景银装素裹,熙宁又画了雪中寒梅图送给杨昭,并赠岁寒三友茶和雪水给他。
杨昭又送了皮草过来,几个小娘子就做了冬衣和披风,这一年来,杨昭送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好,若是自己依然避而不见,恐怕他就要自己来了。
想来想去,熙宁还是决定到杨昭身边去,这一年来,李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李林甫那边恐怕是没有指望了,想想也是,他是右相,想要巴结他的才子如过江之鲤,他就算看见了那幅画,也不会看得上一个小女子。
爆竹声中一岁除,天宝六年至,几个小娘子们在院子里,每人堆了一个雪人,像四个胖娃娃,比年画上的还好看。
除夕之夜,两家人各自宣布了未来的打算,许家准备回剑南去了,如今许香兰已经大好,她的年纪不小了,许家的根基生意都在剑南,将来成婚也是希望能在留在剑南,一家人在一起。
而陈家为陈碧云定了亲,是尚书右丞韦见素之子,名叫韦皙,文武双全,人品贵重,年纪轻轻就是六品中府果毅都尉,已经定了明年八月初一成亲。
韦见素,熙宁记得这个人后来是得了善终的,在杨家被灭之后,是他跟随唐玄宗入蜀,后又辅佐唐肃宗,活到了七十多才死,死后还得了追封。
韦见素比较有名的儿子是韦谔,因为参与了马嵬驿兵变,其他人就没有太多的记载,不过,以韦见素谨慎妥帖的作风,和他在朝为官多年的口碑,他的儿子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况陈楚琪是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一定是有好好考察,才做的决定。
两家人因为同一场灾祸而相遇,如今各自安好,朝着幸福出发。
天宝六年三月,许家出长安,临别时,许香兰依依不舍,许家父母想把长安的酒楼和宅院都过户给熙宁,熙宁坚持不受,许家父母无奈,只能承诺,宅院让熙宁想住多久住多久。
许家在又把长安的钱庄凭贴交给熙宁,让熙宁随意用钱,熙宁无奈之下,只得接受,凭贴虽然在手,熙宁却不打算去用。
只让人送信给杨昭,请他在戏院听戏,这一天,杨昭来到了戏院,熙宁包了二楼的雅间,这次是两个人一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杨郎君,请坐。”熙宁道。
今天熙宁穿着淡粉色宽袖交领长裙,袖口和裙摆绣了素雅出尘的荷花,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花仙子一样,这是杨昭送的蜀锦做的,熙宁今日特意穿上。
杨昭看着熙宁的装束,他就知道她穿上是好看的,眼前的美人仍旧是未施粉黛,长发披肩,可看在杨昭眼里,就是宫里的贵妃也比不上。
杨昭依言坐下。
熙宁先开口:“这一年来,杨郎君给小女送了那么多礼物,小女还没有报答,所以今天小女做东,请杨郎君看戏。”
杨昭道:多谢娘子。”
戏台上唱的是有名的《踏谣娘》,满堂红的嗓子没的说,熙宁在现代听了那么多戏,也比不上这一个人,可惜今天熙宁是有目的的来听戏,对戏只有三分热情,可她要表现的像十分热情,真考验演技。
“唱的真好,杨郎君,你觉得呢。”熙宁问杨昭。
“好。”杨昭答道。
熙宁刚才的余光都看到了,杨昭一句也没听懂,也是,杨昭一向眠花宿柳,歌曲应该听的多,戏曲就为难他了。
整个戏曲,两个人就说了一句话,现在听完戏了,就该进入正题了,熙宁开口道:“熙宁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杨郎君。”
杨昭看着熙宁,没有说话。
熙宁接着说:“许小娘子今春已经大好,月前已经返回剑南,小女本来也打算离开,继续行医。”这句话说完,杨昭脸上微微一变,仍是沉默:“只是之前欠了郎君的相救之恩,这一年间,又收了郎君不少的贵重礼物,熙宁欠郎君的实在太多,今天约郎君,就是想问一问,郎君身体是否需要小女为你调养照顾,若能如此,小女也算有机会报答郎君的恩情。”
杨昭听到熙宁的话,脸上仿佛暴雨转晴,笑着开口道:“多谢娘子,如此再好不过了。”
杨昭送熙宁回了许宅,约定明天早上来接她,熙宁应允。
到了第二天,熙宁本来在梳妆,婢女来报,说是杨府来人了,熙宁本以为是杨昭的仆从来接,没想到是杨昭本人:“有多少东西要拿,我让人帮你搬。”
“除了你送的书籍字画,其他的金银绢帛我都用不着。”熙宁道。
“那就走吧。”杨昭微微一笑道。
熙宁跟着杨昭上了马车,马车十分宽敞,杨昭坐在中间,熙宁坐在他右手边,一路无言,杨昭目光一直在熙宁身上,熙宁如坐针毡,却不得不保持镇定,眼观鼻鼻观心,纵你千变万化,我自巍然不动。
马车走走停停,到了杨府,杨昭先下车,转身就伸出手,要扶着熙宁,熙宁看着杨昭伸出的手,想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任他握住,提着裙子下了车,他的手很热,熙宁的手却是冰凉。
下了车,熙宁立刻抽出手来,并向杨昭道谢,杨昭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着说:“进去吧。”
熙宁和杨昭并排而行,从中门入府,这是熙宁第一次进杨昭的府邸。历史上说的杨国忠宅第与虢国夫人相邻,豪门大院,鳞次栉比。站在门口就见重重亭台楼阁,绿树掩映,一眼都看不到尽头。
可看眼前的府邸似乎没有书上说的那样豪华,也许是因为现在的杨昭还没有到权倾朝野的地步,等他节节攀升,位高权重之后,就是他自己喜欢这样的普通院子,他的身份也不允许。
两人进了门去,在院子里绕来绕去,走了大约半刻钟,才将整个院落收入眼底,熙宁只觉得十分清新雅致,让人心生喜爱,她露出笑容,不由多看了几眼。
穿过花园,园边是一座被花草拥簇的厅堂,那花厅的周围尽是各色花木,眼下开的正盛,如同百花盛开一般是如火如荼,繁花似锦。
杨昭家中也住了一些投奔他的门客亲眷,与前厅邻近,家眷的住处则要远些。
熙宁跟着他到了自己的住处,竟是一间单独的院子,有四间房,十分宽敞。
进了门去,主屋是里外相套的两间,比她原先住的许家客房大出两倍不止,桌椅板凳也都是簇新的。
杨昭道:“以后你就住在这边,隔壁院里就是我的书房,你要是有事找我,来往都很方便的。”
听到这句话,熙宁心里咯噔一下,她看了看周围。这小院旁边,一墙之隔,穿过一道月洞门就是杨昭的书房,旁边其他的客舍反倒隔了一片小竹林。小院背后紧邻花园,此时门前一丛丛茉莉花的已经开了,进院时,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侍从十分识趣,说一声:“不打扰郎君和娘子了,小的先告退。”便退了出去。
杨昭问道:“这地方你可还满意?”
熙宁淡淡地答道:“郎君如此厚待,小女感激不尽。”
“我不是问你这个。”杨昭道。
熙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微笑道:“这院子比许宅强上岂止百倍,小女当然满意。”
杨昭接着说:“一会儿有人会指派丫头仆妇给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她们说,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熙宁拒绝道:“小女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需要人服侍。”
杨昭道:“你若是不喜欢,我让人把她们发卖了,再寻些好的给你。”
一听这话,熙宁急忙道:“我很喜欢,不必再找人了。”
杨昭露出笑容,拉起她的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外就是花园,园中有一片小小的池塘。他指着那池塘道:“再过一段时日天气热起来,荷花就会开,你一开窗就可以看见满塘荷花,你喜不喜欢?”
杨昭见熙宁没有理他,转过头看熙宁,只见熙宁看着杨昭握住她的手,熙宁知道杨昭也注意到了,就轻轻地动了动,想要挣开他的禁锢,杨昭非但不放手,还握的更紧了。
熙宁没有办法,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似乎听到杨昭叹了一口气,然后放开了手。
熙宁暗暗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花园,淡淡开口:“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果然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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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自入了杨府,就开始给杨昭调理身体,其实,杨昭的身体挺好的,没什么需要熙宁调理的,所以,熙宁就给他开了一些温补的药膳,和解乏的熏香。
他们当官的,天天推杯换盏,筹光交错,熙宁还给杨昭准备了适合他体质的解酒汤。
除此之外,每日或是去戏院听戏,或是去山林作画,或是进酒楼赋诗,日日不断,好不惬意。
进府之后,熙宁还见到了裴柔,她是去年春天来的,现在的身份是杨昭的义妹,熙宁不明白的是,前世杨昭的妻子明明就是裴柔,今生怎么……
而且,既然杨昭把裴柔接到长安,应该算是有几分情意,古代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裴柔的身份,虽然不能做国舅的正妻,可妾室也是够格的。
另外,裴柔还是一名娼女,在这个三从四德的年代,即便有了国舅妹子这样的身份,长安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会愿意娶她。
所以,即便裴柔进京一年多了,也还是无人上门提亲,如果杨昭也不给她任何名分的话,那裴柔也只有在这后宅之中红颜逝去了。
每次裴柔在她这里时,婢女通报杨昭要来了,裴柔都会跟她告辞,久而久之,熙宁也不挽留她了,毕竟裴柔现在的身份,不能得罪杨昭,还是不要为难她了。
对于杨昭,熙宁和他真的是没有共同话题,一开始,每次两个人在一起,熙宁或是写诗,或是作画,杨昭都是在一旁默默观看,既不离开,也不说话,让熙宁觉得,有他没他,区别不大。
后来,杨昭偶尔能说个一两句,熙宁也就和他讨论讨论,熙宁觉得,杨昭可能学了诗文字画,而且进步很快。
她肯为自己花心思,熙宁心中感动,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越陷越深,让他答应自己所有的要求,如果……如果他能为自己创下一个太平盛世的话,那自己也许……
这一天是端午节,杨昭进宫赴宴,熙宁和裴柔就在府里过家宴,吃过了午膳,到了午后,就和婢女们玩射粽的游戏。
将雪白粽子放在盘子里,造一小弓小箭,宫女们远远的轮番射箭,射中者吃粽子,射不中不给吃。由于粽子表面又滑又腻,因此很难射中。
熙宁前世□□娴熟,一箭射中了,却没有吃粽子,而是赋诗一首: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
流香涨腻满晴川。彩线轻缠红玉臂,
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好诗。”忽然,一个突兀的男声响起,熙宁回头一看,是杨昭,而杨昭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熙宁认得那人,杨轩,他怎么在这。
熙宁心里正疑惑,裴柔小声告诉她,他是杨昭的义子,叫杨暄。杨暄,杨轩,原来如此,算下来,杨昭只比杨暄大十一岁,而杨昭又生的极为出色,杨暄顶多占了年龄的优势,两个人站在一起,说是兄弟还差不多,互称父子,真是可笑。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就说现在,安禄山认杨贵妃为母,叫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妈妈,也是叫的满心欢喜,毕竟,所谓脸面,哪比得上权势地位。
熙宁和裴柔向杨昭行礼,杨昭走上前来,扶住熙宁,熙宁不着痕迹的收回手,杨昭也没有勉强,他身后的杨暄开口道:“杨暄见过姑母,见过……”杨暄不认得熙宁,以为她是杨昭的妾室,有些迟疑。
熙宁看到杨暄这样,就知道他误会自己是杨昭的姬妾,可他又没有直接说出来,进退得宜,留有余地,果然聪明,难怪陈楚琪这样的老油条,都被他给骗了。
杨昭道:“这位是李娘子。”杨昭没有说熙宁的身份和名字,只说姓氏,熙宁猜测他是怕自己说出名字,真是个小心眼。
看杨暄的样子,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毕竟一年多了,而且当时自己还带着帷帽。
熙宁行礼道:“小女姓李,是杨郎君的朋友。”
熙宁先看了看裴柔,裴柔开口道:“兄长回来了,可用过午膳了。”
杨昭道:“在宫里用过了。”然后,他看了看桌上的粽子,裴柔立刻会意,端起一盘粽子:“这是熙宁妹妹亲手包的,兄长尝尝,味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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