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就势坐下,对熙宁道:“你也坐。”
熙宁倒也不跟他客气,自己又不是他的奴婢,难不成还要伺候他吃饭:“裴姐姐。”熙宁拉了拉裴柔,裴柔看了杨昭一眼,也坐了下来。
杨暄却没有落座,而是走上前去,拿起粽子剥了起来,剥好之后,放到盘子里,递给杨昭:“父亲请用。”
熙宁被他这一句“父亲”雷的外焦里嫩,简直要吐出来了,生生忍住。
杨昭却没有吃,而是先问熙宁:“你吃了吗?要不你先吃。”
熙宁看着那个杨暄剥的粽子,从心理到生理都写满了拒绝,吃了这个粽子,搞不好自己就要和陈碧云一样了吧,熙宁摇摇头道:“我不爱吃这个,还是你吃吧。”
杨昭也不再劝,拿起牙箸吃了起来,眼中全是笑意。
这一切,都被杨暄看在眼里,从一开始,杨暄就注意到杨昭的眼神一直在熙宁身上,看杨昭吃熙宁包的粽子时,眉眼含笑的模样,杨暄可以肯定,这位小娘子一定是杨昭的心上人,如果能得她的欢心,有了他的枕边风,那他的仕途就稳了。
熙宁一看杨暄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无耻小人,想利用我,不如让我来耍耍你吧。
杨暄道:“刚才娘子所作,实是高才,杨暄佩服。”
杨昭的一听到杨暄的话,眼光就立刻看向熙宁。
熙宁看着他虚伪的嘴脸,语气比他还虚伪:“小女拙作,不敢当郎君夸赞。”然后就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杨暄见熙宁不理他,心里焦急,可今天是天赐良机,自己一定要把握住:“杨暄也略会作诗,不知可否和娘子切磋一二。”
熙宁假装感兴趣的抬眼看他,然后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荷花池,此时荷花开的正好,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十分可人。
杨暄也注意到熙宁的眼神,投其所好道:“不如就以荷花为题,娘子先请。”
熙宁站起身道:“小女不敢,还是郎君先请。”
杨暄看了看杨昭,见他始终看着熙宁,就开口道:“那杨暄就献丑了。”说完,就站起身,走了几步,思索诗句。
熙宁看他走了几步,开口提醒:“郎君不可超过第七步。”
杨暄听到这句话,停住脚步,开口道: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熙宁听到这诗,真是情真意切,不染尘埃,若不是知道这杨暄的为人,熙宁可真的要相信他是个如莲君子了。
熙宁微微思索了片刻,抬头看了杨昭一眼,微微一笑: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这首诗的其中两句,是熙宁第一天来杨府的时候吟的,果然,杨昭听到之后,眼神灼热的看着她,久久没有回神。
杨暄赞美道:“好诗,娘子才华横溢,堪比诗仙太白。”
熙宁道:“诗仙高才雅量,小女相形见绌,怎堪相比,还是郎君高才,小女佩服。”
杨暄谦虚道:“杨暄不敢。”
真会套近乎,夸了你一句,就飘了,不要脸的东西,熙宁心想。
裴柔道:“两位才子才女不要谦虚了,都坐吧。”
熙宁和杨暄落座,杨暄道:“还未请教娘子尊姓。”
熙宁道:“小女陇西李氏。”
“李,娘子尊名可是唤作‘熙宁’二字。”杨暄问道。
熙宁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向杨昭,难道是杨昭告诉他的。
杨昭没有说话。
杨暄也留意到熙宁的疑惑,解释道:“娘子误会父亲了,是杨暄看见父亲书房有一幅月下流萤图,所以妄加揣测罢了。”
原来是那副画,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边,这时候裴柔娇嗔道:“何止那一幅,妹妹,你给我画的几幅画,都让兄长给拿回来,放在身边了,你可得给我做主。”
“是我拿的,与她何干。”杨昭冷冷的道,眼神中晦暗不明,让人生惧。
裴柔看到这样的杨昭,也有些害怕,顿时噤了声,不敢再言语。
熙宁看着杨昭的样子,满面寒霜,眼神阴狠,语气森冷,当一个人非常生气的时候,就会露出自己最原来的样子,真正的自我。
熙宁直直的看着杨昭,杨昭好像突然也意识到熙宁在看他,立刻转换了眼神,露出笑容,对裴柔温柔道:“你不是最喜欢漂亮首饰吗?今天陛下赐了我一条波斯国进贡的宝石项链,送给你当做赔礼,行不行?”
裴柔立刻喜笑颜开:“多谢兄长。”
杨昭又对熙宁道:“今日陛下命吴道子画师作赛龙舟图,我已经向陛下求得此画,等画好了,就让人送过来。”
熙宁听到杨昭的话,立刻眼前一亮,露出笑靥,然后起身向杨昭行礼:“多谢杨郎君。”
杨昭立刻扶起熙宁:“别动不动就跪,要小心自己的身子。”杨昭扶着熙宁坐下,被熙宁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搀扶,杨昭也没有生气,只是脸上敛起了笑容,有些冷然。
熙宁落座后,对裴柔道:“姐姐不要生气,明天我们一起做胭脂好不好?”熙宁有现代医学知识,来了两个月,做了几次保养品,比宫廷御用还好,裴柔早就被她收服了,当即喜笑颜开,点头称是。
从一开始,杨暄就仔细的观察着杨昭和熙宁,杨昭的眼神一直留在熙宁身上,而熙宁总是回避,像是对杨昭无意,难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若是我能成全杨昭,那……
杨暄道:“恭喜娘子,吴大家的真迹,可是满朝文武求都求不来的。”
熙宁对杨昭道:“郎君厚爱,小女受之有愧。”
杨昭笑着说:“只要你喜欢,都是值得的。”
“娘子的月下流萤堪称诗画双绝,假以时日,定然又是下一位上官昭容。”杨暄奉承道。
“上官婉儿有‘巾帼宰相’之称,小女仰望,只是小女德薄才疏,哪堪相比,还是二位郎君为国为民,辛劳至此,让人敬佩。”熙宁道。
“辛劳的是父亲,我官卑职小,哪里有什么可劳累的。”杨暄道。
这是想让我给你说好话,让杨昭给你挪挪地,熙宁心想,开口对杨昭道:“杨郎君如此辛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记得把熏香点上,缓解疲劳。”
杨昭也看出,杨暄的才华,并不能得熙宁的青眼,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干脆让他离开,免得熙宁不自在,遂开口道:“如此也好。”说着,杨昭站起身,准备离去,杨暄是跟着杨昭来的,如今杨昭要走,他当然没有理由留在内院中,跟着杨昭一同走了。
可怜的杨暄,一个下午,浪费了多少口水,白白说的口干舌燥,什么便宜也没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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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之后,杨昭来送吴道子的赛龙舟,彼时,熙宁正在房中看书,杨昭送了她许多孤本,中华文学博大精深,熙宁日日攻读,已是受益颇多。
对于杨昭,熙宁不是不感激的,他温柔体贴,事事周全,凡事他能想到熙宁会喜欢的,都会想方设法的弄来送给她。
熙宁从没有向杨昭索要过什么,可他还是接二连三的送,熙宁又不能每次都拒绝,希望以后有了太平盛世,自己可以慢慢的补偿他。
杨昭拿着画进门,熙宁起身迎接行礼:“杨郎君。”
杨昭道:“我不是说过,不用这么多礼的。”杨昭在熙宁还没屈身之前扶住她。
熙宁道:“多谢杨郎君。”身子微微避开他的手。
杨昭有些失落,两个多月了,她总是这样客气有礼,既不冷淡,也不热情,杨昭道:“吴大家的画裱好了,我拿过来给你看看。”说着,杨昭打开了手中的画卷。
映入眼帘的就是吴道子的赛龙舟,只见画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热闹非凡,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场面。每条彩龙颜色各异,千姿百态,它们都张着特角,睁着眼晴,显得神采奕奕,果然是大家,可惜,这幅画没能流传于世。
“吴大家笔下的人物,舒缓如行云流水,稳健如虎踞龙蟠,其势圆转而衣纹飘举,满纸风动,实是上上佳品。”杨昭评价道。
熙宁没想到杨昭居然能说出如此评语,他以前勉强能说几句入门话,现在居然能品评了,果然厉害,难怪他能在十年之内晋升宰相,就凭这份用心和努力,别人就比不上。
熙宁道:“郎君所言,尽得吴大家诗画之精髓,小女佩服。”
“我不过是班门弄斧,惹人笑话罢了。”杨昭自嘲道。
熙宁道:“小女从不说谎。”
杨昭语气深沉道:“宁儿你自是品行高洁的女子,天下少有人及。”
熙宁听他叫自己的宁儿,不再称呼她李娘子,这说明他对自己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怎么会,自己对他一直是客客气气的,从没有过逾越行为啊。
熙宁道:“杨郎君,你该称呼我为李娘子。”
熙宁看到杨昭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随即面带笑容:“你我已经是生死之交了,便是互称姓名又有何不可。”随后,杨昭声音低沉道:“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叫我杨昭。”
熙宁抬头看向杨昭,他的眼中有着满满的情意,深蕴而放肆,让她惧怕:“小女不敢。”熙宁说完,就低着头不说话。
杨昭看到熙宁又沉默了,可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放任,他扳过熙宁的肩膀,强迫她面向自己,一只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又由脸颊下移至下巴,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住,把她低着的头轻轻抬起,强迫她看向自己。
杨昭深情的说:“宁儿,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熙宁被迫抬头,可眼帘仍然是下垂着,并没有看他,而眼泪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熙宁轻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无声胜有声,那泪水仿佛一滴滴蜡油,滚烫的烧灼着杨昭的心,他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可眼泪却更加汹涌的流出来,布满了整张脸颊,她轻轻抽噎着,杨昭看到熙宁哭的满脸泪水,心疼不已,安慰道:“你别哭,你别哭呀,我不逼你就是了,只要你不哭,我什么都依你。”
她止住了哭泣,颤抖着声音开口:“你……你放开我。”
杨昭会意,立刻放开了她。
熙宁得了自由,马上转过身去,掏出手帕为自己擦拭脸颊,待整理好仪容后,才转过身来看着杨昭,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沉寂片刻后,熙宁道:“今日小女无心赏画,还请杨郎君见谅。”
杨昭看着熙宁疏离的态度,按耐住心里的郁郁之气,开口道:“那你注意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转身就走了。
熙宁掐好时间,在他即将到门口的时候,开口叫住他:“杨昭。”
这一声“杨昭”让他瞬间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什么事?”
熙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然后咬了咬唇,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你也注意休息。”说完,就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杨昭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出了房门,大步离去了。
熙宁立刻从窗户缝里看向花园,果然,杨昭走过花园时眉眼带笑,满面春光,看上去非常高兴。
熙宁安下心来,走到桌子面前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的喝下去,然后坐在凳子上,手里握着印花瓷杯,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微微泛白,坐了一会儿,心情逐渐平复。
熙宁用手撑着额头,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紧张且危险,还好够镇定,以柔克刚,若是挣扎,只怕会让他更疯狂,现代的说法果然是对的,对方若要用强,要么有实力把他打趴下。
要么哭泣示弱,惹他怜惜之心,让他舍不得再做下一步,若他真心对你,必会顾及你的感受,不会再逼你。
若是他对你是一时之欲,就只会激起他的□□,让他疯狂,倘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那也只有以死相逼这一条路了。
熙宁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赌一赌,就凭他这一年来对自己的执着,事实证明,她赌赢了,杨昭果然不愿意逼迫她,只要一点一点的抓住他的心,那么早晚大事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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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熙宁哭过之后,杨昭再没有对她做过越礼之事,也许是因为不希望熙宁恨他,而熙宁也见好就收,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叫杨昭的名字,也不再抗拒杨昭叫她宁儿,一切似乎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熙宁猜想,杨昭不着急的原因,大概是以为自己慢慢开始接受他了,从两个人相识开始,杨昭多多少少了解了熙宁的性情,不能逼迫,不能给她压力,要顺着来,慢慢来,细水长流的攻克她。
可杨昭不知道的是,便是熙宁愿意和他在一起,也不会把自己的心交给他,因为熙宁的心中早有一人,他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长安的六月异常的热,熙宁连门都没有出,只每天窝在屋子里。
前几天熙宁出了一趟门,一出大门,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晒的她头晕,她本就是南方人,后来穿越过来,也是一直在南方行走,去年的夏天在山林温泉渡过,未曾想这城里是如此炎热。
熙宁出城上山,寻得一些解暑的草药,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熙宁教导村民们辨识解暑草药,让他们乡村之间传过去,也能在这炎炎夏日好过些。
只是回来之后,似乎中了暑气,头晕乏力,睡了一整天,杨昭大怒,要发落跟着的婢女仆从,被熙宁拦住,杨昭则趁机和她讲条件,勒令她这个夏天不许出府,如果要去哪里,要先问过他,征得他的同意才行,为了那些仆从,熙宁只得同意这个不平等条约。
熙宁知道,杨昭是担心自己,可熙宁的心里却很反感,他不能对熙宁发火,却去迁怒别人,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掌控他们的命运,熙宁真怕有一天,他的占有欲会把自己也焚成灰烬。
现在,熙宁除了在府里走一走,和裴柔说说话,真是无事可做,杨昭似乎有些忙,可无论多忙,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熙宁的事,如果她还没有休息,杨昭就会过来,陪她吟诗作赋,烹茶品画。
杨昭的诗进步很快,毕竟唐朝的诗人的确出众,他又是国舅,便是不虚心求教,也多的是想要教他的人,何况,杨昭又惯会装模作样,讨人喜欢,如此长久下去,说不定,熙宁就要接不住他的诗句了。
这一天,熙宁正在花园散步,因为熙宁不喜人跟着伺候,所以身后只有一个婢女叫皓彩,这是熙宁改的。
杨昭还问过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熙宁没有回答他,后来有一次,杨昭告诉熙宁,自己已经知道了,可他也没说,所以这个答案就藏在两个人的心里。
也许有一天,熙宁要和杨昭,像孔明和周瑜那样,各自把字写在手上对照才能知道吧。
熙宁走在青石板路上,头上有着斑驳错落的树荫,点点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眉目如画了,因为天气太热,所以院子里,每隔一刻钟,就有人把冰凉井水撒在青石板上,因此,院子里还算是阴凉。
杨昭原本是打算把院子里都放上冰,好让熙宁逛园子也凉快,被熙宁劝阻,说是大量用冰太过寒凉,对女子躯体不好,杨昭这才做罢,改泼井水。
杨昭的这番操作,真真是让熙宁见识了,史书上说杨氏一门豪奢至极,熙宁没有见过,只能在字里行间中寻找。
只知道虢国夫人喜建豪宅,花费无数,可到底没有见过,进了杨昭府邸,只是觉得处处风雅别致,并不富丽堂皇,而衣食住行,虽然精细,可也没有过多的珍奇异兽,只是味道清淡,又不失寡淡,很是合熙宁的心意,其他也无甚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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