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愕踩着下课铃的点儿,走进了教室。
才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何惊言拿着一个玻璃瓶,委委屈屈地抱在怀里。
别误会,这委屈,指的是委屈他这么大个人,只能靠蜷缩自己的身子来抵御寒冷。
江愕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坐到座位上。
“你——”江愕“你”字还没有说完,就被何惊言打断了:“唉,你回来了?感觉好点儿了吗?”
何惊言侧过身子,有些担忧地问道。
“嗯。”
嗯了一声儿后,江愕又沉默了。
他拧紧眉,动了动唇,半天才道:“你的衣服——我留在医务室了。”
“啊,没事儿没事儿,我待会儿去拿!”何惊言下意识握紧了装了热水的杯子,笑着道。
江愕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道:“我在那里看见了你妹妹,她好像身体不舒服,所以我把衣服留在哪儿了。”
“啊,我妹妹她怎么了?”
何惊言伸过来半截身子,有些急切道。
江愕皱眉,身体后倾,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真的不太喜欢和人接近。
“可能是受凉了。”
说话的时候,他拉上了拉链,缩着头,竖起的衣领刚好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何惊言眉紧锁起来,收回了身子,又一边起身一边嘀咕道:“那我得去看看。”
江愕看了一眼时钟,见何惊言已经跑出去了,便默默收回了“快上课”的提醒。
“何惊言去哪儿了?”
果然,还没上课,班主任已经夹着课本,从后门进来了。
只不过一进来,就看见了何惊言的位置空着。
江愕翻书的动作一顿,半晌开口道“他去厕所了。”
听到回应,班主任有些惊奇,毕竟这孩子,在他的印象中,就是个闷葫芦,一天说不了一句话的那种。
不过,作为一个有着良好职业素养的教师来说,关爱学生是必修课,于是他温和关切地问道:“身体好点了吗?”
江愕迟疑地点了点头。
班主任估计是觉得一天之内能得到他两次回应,心里高兴,于是笑呵呵道:“那成,待会儿第四节课下了,记得回寝室换件厚衣服,按时吃药啊!”
江愕再度点头,频率加快。
可以看得去他有些适应了。
班主任觉得自己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乐呵呵地鼓励道:“你接着学习,我看好你哟!”
说完,溜哒着溜哒着走了。
上课的时候,他讲得很是抑扬顿挫。
而江愕,许是被他感染,也收起了其余的书,认认真真地听了一节课。
视线拉回到医务室这边——
蒋天天看着搭在沈惊川身上的衣服,正疑惑地嘀咕着,肩上突然一沉。
同时她听到了一声不善的质问:“喂,你小子谁啊?你想对我妹妹干什么!”
蒋天天抖掉身上的手,转身朝何惊言翻了个白眼,压着声音道:“看清楚了,我是女生。”
何惊言一惊,随后尴尬一笑,也小声道歉:“啊,哈,不好意思,我弄错了。”
蒋天天被认错过很多次,早已不放在心上,因而只耸了耸肩,反问道:“你是川川的哥哥?”
“啊,是的!”何惊言的视线越过蒋天天,落到还昏睡着的沈惊川身上,目光担忧:“我妹妹她怎么了?”
“着凉了,肚子不舒服。”蒋天天没有直说是生理期,毕竟男女有别。
忽然,长椅吱呀吱呀的响。
是沈惊川翻了个身。
蒋天天赶紧捡起滑落的衣服,侧着身子抖了抖,才给她披上。
“啊嘁——”
一阵凉风刮了过来,何惊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蒋天天回头看他,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短袖校服,便问:“这衣服你的?”
“啊?”
何惊言揉了揉鼻子,抬眼茫然地看她,见她指了指那件搭在沈惊川的衣服,连忙道:“哦哦哦,是的是的。”
蒋天天于是把那衣服拿了下来,递给他:“穿上吧,别感冒了。”
何惊言没有接,只道:“我是男孩子,不怕冷,给川川盖着就行了”
蒋天天也不废话,只把衣服团成一团丢了过去,何惊言惊了一下,连忙伸手接住。
“你!”
何惊言有些气急,但是蒋天天没给他发挥的场地。
只见蒋天天从一旁的袋子里抽出一床薄毯,动作轻柔地盖在了沈惊川身上。
何惊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便默默地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蒋天天给沈惊川盖好毯子后,又回头问:“你不是高三了,没课吗?”
“嗯,没课。”何惊言心虚地四处乱瞟,毕竟他是逃课来的,这可不是一个榜样学长应该做的事儿。
蒋天天看他反应,就知道这是逃课了。
她看向何惊言的目光温和。
“你们高三任务紧,这儿有我看着川川,你还是先回去吧!”
蒋天天微微一笑道。
何惊言忽然笑弯了眼:“你怎么这么像我妈呢!再说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
身后有些动静,蒋天□□他做了个嘘的动作,才摆摆手,示意他往外走。
何惊言会意,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沈惊川,才抬步往外走。
蒋天天跟在了身后。
到门口时,蒋天天停下了脚步。
“别争了,你回去上课吧,我们这几天运动会,没课。”
“哦,对哦!”
何惊言像是才想起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朗笑道:“那我也不跟你争了,这样,晚上我来给你们送饭,行吗?”
“也行!”
“那好,那川川就麻烦你了哈。”
“没事。”
蒋天天说完,朝他摆了摆手。
何惊言再度笑笑,也不再纠结,转身朝教学楼跑去。
蒋天天也转身,走回了屋里。
…………
沈惊川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二十,醒来后,身体虽然依旧乏力,但疼痛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做起身这类的动作时,腹部还是会有一丝丝的痛感。
她有些迷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脑子还是不太清楚,只是有道背影,却随着记忆的回复,渐渐清晰。
那是谁?
她脑袋放空,思索着。
“哟,同学,你醒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屋走了出来,双手互搓着,又哈了口气。
“这天可真冷啊!”,一边说着,一边走近。
通过一番望闻问切,她笑眯眯道:“脸色好多了!”
沈惊川条件反射,回了她一个微笑。
“你朋友守了一下午,刚被叫走了,好像是有个决赛。”
沈惊川愣住,这医生的意思是,蒋天天守了她一下午吗?
“你朋友说晚上你哥给你送饭,叫我等你醒了告诉你,正好你醒了,就在这儿再坐会儿吧,我去打个饭!”
沈惊川虽有些疑惑,怎么她哥会来,但还是怕耽误别人吃饭,于是微笑着轻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医生也笑眯眯地说了句“那成”,便脱下了白大褂,揣着碗往外走。
随后沈惊川垂下头,乖乖地把手搭在并拢的膝盖上,微微佝偻着背,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脑海渐渐放空。
“哒哒——”
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在这静谧的空间,听这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应该不是蒋天天或者哥哥,沈惊川这般想着,面对生人的不自在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头也更低了些。
她不知道,自门外走来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道背影主人。
江愕边往里走,边抬起手来,一手作拳抵在苍白唇畔,喉结滚动,几声克制的轻咳无法抑制地逃了出来。
因这难耐的咳嗽感,他的眼里水润,眼角偏又抹上了一笔殷红,竟驱散了他平日里的那股子沉闷呆滞,多了几分生动柔色。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里屋,扫了一眼,发现里面还是没有医生,微微蹙起了眉。
正当他踌躇着是在这里等着医生还是一走了之时,门外渐渐传来了一阵嘈杂。
他于是不再纠结,就近坐在了门边长椅上,闭上眼沉思。
就这样,两个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不过,两人的沉浸没过一会儿,便被打断了。
“川川,你醒了啊?”
这熟悉的男声,正是何惊言。
听见这声音,江愕睫毛动了动,却没睁开眼。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这是一道不熟悉的女声。
伴随着塑料袋子被拉扯的声音,何惊言的嘿嘿笑声传来:“这不是天气凉了,给你们点的热奶茶,再说了,你们今天都辛苦了,多吃点,补补身体。”
“来,川川,这是你喜欢的焦糖奶茶。”那边声音顿了一下,又嗯了声,声音里透出些局促和尴尬:“这位学妹,还有两杯,你挑个喜欢的口味吧!”
江愕的耳朵轻颤了下,心里在揣测着外面的场景。
听他们的对话,想来外面是除了何惊言和那只鹌鹑,还有另一个让何惊言觉得有些不自在的女生。
“啊,谢谢学长,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蒋天天,天天向上的天,是川川的朋友。”
“哦哦哦,你好你好,我是何惊言,何是单人旁的何,惊是川川的‘惊’,言嘛,就是语言的言。”
所以鹌鹑叫做何今川吗?
江愕下意识推测。
“好的,好的,哥哥快吃。”
听到何惊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江愕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发呆的时候思维跳得快,也没当回事,转而去想些其他的事儿。
不过,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拉扯塑料袋的声音,一股子被封印的肉香味也随着飘散了出来。
江愕再度被扰了思绪,肚子也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他面上虽然波澜不惊,耳垂处却泛了红。
毕竟还是个少年,这种事情,依旧会让他觉得羞恼。
但幸好,外面的谈话声不断,应当不会注意他这么小的声音吧。
他自我催眠地想着。
但是其实,他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还是很明显的,尤其这屋子不隔音不说,屋里屋外两间屋子还没个门,再者,其实他坐的离门挺近。
所以门外三人注意到了,于是蒋天天和何惊言心照不宣地降低了谈话音量。
“诶,你们也吃上了啊!”
又插进来了一句成熟且爽朗的女人音色,江愕猜测,估计是医生回来了。
“是啊,姐姐刚打的饭呀!”
何惊言这熟稔圆滑的打招呼方式,应该是取悦了那女医生,只听那女医生哈哈一笑道:“是啊是啊,刚去打的饭回来的。”
“小姑娘感觉怎么样啊?”女医生语气温和地问道。
那边安静了一瞬。
“呃——”女医生不知道怎么了,像是有些惊愕地停顿了一下。但紧接着响起了何惊言的声音:“我妹妹说没事。”
“啊,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回去以后多喝热水,好好休息,别碰冷水,就差不多了。”
女医生语气依旧温和地叮嘱道。
“那谢谢医生了!”
“没事没事。我进去吃饭了,你们自便啊!”
江愕站起身来,朝着门口看去。
不多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一脸惋惜地摇着头,嘴里嘀咕着走进了里屋。
“哎哟,你这孩子杵这儿干啥呢,吓我一跳!”
女医生一抬头,看见江愕垂眸站着,无声无息,被惊了一下,语气稍稍不耐。
“啥事儿啊!”
女医生抱着碗坐到药柜后的椅子上,打开了电脑。
“结账。”
“啥?”
女医生侧耳问。
江愕绷紧了下颌,沉着声道:“下午,打针,结账。”
“什么名字?”
“江愕。”
“哦,下午发烧的那个是吧。”女医生翻了翻电脑道。
“嗯。”
“你先量个体温,下午我不在你就走了,也没测一下。”女医生说着,拉开了抽屉。
“不用。”江愕言简意赅。
女医生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这孩子可别犟,这感冒发烧不是个小事,不管怎么样测个体温喝包药,也好心安。”
“不用。”他依旧固执道。
“诶,江愕,你买药啊?”
外面吃完了饭,进屋是打算买盒感冒药的何惊言,没想到还能看见江愕,惊讶道。
“你认识啊?”女医生插嘴道。
“是啊,我们两一个班的,姐姐给我来盒三九感冒灵吧,我备着以防感冒哈。”何惊言笑着对医生说。
那女医生被他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叫的心花怒放,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动作麻利地拿出了一盒药。
“一共28。”
“好勒!给你!”何惊言掏出一张五十元递了过去。
女医生做成了一单买卖,心情好,便多嘴了一句:“你这同学叫他量体温不量,你们班上应该有卫生委员吧,回去叫他给他量一下温度,这要是还发烧,还是得回来看看,可不能讳疾忌医!”
何惊言闻言快速扫了一眼垂头不语的江愕,又迅速转回视线向女医生保证:“行,我会说的。”
“那成,你先出去吧!”
“好的。”答完女医生,他又转身朝江愕道:“我先走送我妹妹回教室里,拜拜!”
江愕未有反应,何惊言见怪不怪,揣起药和零钱大步走出了里屋。
“你这一共收你48,记得再头昏脑热就来看看啊!”
江愕摸出了两张破旧的二十,又摸出了一把硬币纸币递了过去,女医生接过,看见了他洗的发白的衣袖口处的小洞,目光凝了一瞬,但随即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缴完费,江愕捏了捏兜里仅剩的薄薄的几张纸币,目光暗淡了一瞬。
转身的时候,女医生看着他瘦削单薄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哦。”
刚踏出医务室的门,耳朵还很灵光的江愕,听见了这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步子一顿,抬头看了看路边温暖的路灯,那暖色的光落在他清水般剔透的脸上,却难以照进他那寒凉的眸里,点亮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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