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如一柄神兵,破开了宁织羽的心防。
少女无力地垂下了手。她心里有个角落知道,谢启南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些记忆出自她的脑海,谢启南又能骗她什么?她清楚地记得,段月亭和那条形容可怖的大虺离去的时候,姿态十分笃定,就好像很明确地知道关长愿逃走的方向。
她只是怀抱着那么一点点萤火似的侥幸,宁愿相信他已经成功地逃离段月亭的手心,逃离凤眠涧。将生花笔交给关长愿,也不过是脑子一热,希望把一切可能有用的东西都留给他。
关长愿可能以为她是为了大义,是叫他保全生花笔。可她只想要他活着而已。
至于是不是违背了答应她的约定,就算真的不记得她了,只要活着,那也是好的。
可他最终还是没能撑下去。
宁织羽痛苦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仿佛能通过这种方式将刚刚得知的真相强行揭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他已经不在了,那你又是从哪里得到了生花笔?”
谢启南注意到她问这话的时候,紧紧攥着生花笔,似乎是不打算交还给他了。
他心里一团乱麻,语速极快,“羽化幻境的入口处,他留下的八门阵还在那里。你既与他相知,想必不会不认得他的灵息。是他将生花笔留给了后来人。”他顿了片刻,又道:“虽然你才是生花笔真正的主人,但……我将生花笔交给你,是我的诚意,现下我想要再从你这里求取生花笔,不知能否成行?”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过来,眼神认真,“实不相瞒,我必须得到它。”
宁织羽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生花笔粗粝的笔杆,“你要它做什么呢?”
“神器之一。”谢启南轻声道,“仅此而已。”
看到段清渊坠入湖中的一刹那,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些什么。
只有拿到神器,他才能去……救回他想要挽救的人。
而想要救回段清渊,首先要越过段月亭。
那就要跟宁织羽合作。
宁织羽沉默良久,忽而冷冷地笑了起来,“神器……你们都要神器。段月亭要神器,你也要神器,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葬送了浮生大陆上这不知多少的修士。可笑,何其可笑!”
谢启南沉默片刻,“若是实在谈不通,你我只好打一场。”
但宁织羽居然也摇头,她缓缓叹了口气,“我只要你帮我引来段月亭。我说过,我会将你的同门都还给你,你想要什么我也都可以给你,包括生花笔。”
“段月亭修为高深,你我二人难以匹敌,不如将我师兄师姐先放出来,我会说服他们帮我,这样你我胜算也大一些,不是吗?”
宁织羽冷冷道:“你可真是会空手套白狼。”
谢启南道:“我没有空手,我的诚意现在还在你手中握着呢。”
宁织羽攥紧手中的笔,吸了口气,空着的手一挥,这一方天地间似乎便发生了某种奇异的波动。有几个人的身影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越过一道无形的屏障,跌跌撞撞地来到他们身前。
莫知许落地就地一滚,几乎片刻便意识到周围的情形,瞬息之间横刀挡在谢启南身前,警惕地盯着白裙少女,“师弟你,你怎么在这里?”
谢启南言简意赅道:“师尊有令。”他拍拍莫知许的肩膀,按住对方的手臂示意他放下刀,同时也留意着另外二人的行止。杨晓显然是蒙了,她不知在幻境里遇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显得神游物外。此时骤然降临此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就陡然被一个人的手拽住了。
唐风紧紧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喘着粗气打量着四周,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幻境。
谢启南见状上前,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
他本以为唐风很快会清醒过来,却没想到他会被自己的靠近惊到,不由分说便是一剑刺了过来。
谢启南瞳孔微缩,侧身避过,“大师兄!”
“铮——”的一声,是莫知许挥起他的长刀,格开了唐风的剑。
唐风的剑掉到了地上,他本人也脱力地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莫知许皱了皱眉,朝他伸出一只手来。
唐风单手杵地,另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不用扶我,不用。”他放下手,坐在原地就那么喘了一会儿,神情疲惫。杨晓也从迷茫中缓过神来,蹲下身来担忧地看着他。
谢启南看着唐风心有余悸的神色,还有那紧紧抓着杨晓不肯放开的模样,皱眉道:“师兄,你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
唐风只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别问……”他不住地摇头,低喃着,“我好歹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长者都云‘心魔难过’,我实在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逃避一般地把头埋进了自己的手臂中。
谢启南微顿,想起自己心魔里那道绵延无尽的长廊和纷乱吵嚷的呼唤,诡秘的深渊,焦尸和少年的身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杨晓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看向白裙少女,眼神忽然一凝,轻轻地“啊”了一声。
莫知许神色一厉。唐风也抬起了头,却是眼底通红。
杨晓定定地看着宁织羽,她的眼神是那样认真,像是极力地想要确证什么。她甚至不怕死地起身靠近,几乎贴到宁织羽的面前去。
“晓晓回来!”唐风见状猛然起身,却眼前一黑,莫知许在背后托了他一把他才站住。他一时手足无措,右手反复在腰间摸索,“我的剑,我的剑呢?”
谢启南俯身拾起地上的剑,默不作声地递到唐风手中。
唐风握住剑便想挣脱师弟的扶持,莫知许却稳稳地抓着他的肩膀,“没,没事的。”
谢启南看着自家大师兄那副双眼全无神采的模样,知他一时情急热血上头,目力有损,脑子也没有缓过劲儿来,帮着口齿不灵的莫知许解释了句,“大师兄,不要急。宁姑娘并非恶人。”
唐风闻言,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是……吗?”
谢启南没有再解释。倒是宁织羽听了他那句“不是恶人”后,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他颔首算作回应。
宁织羽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皱眉看着面前的姑娘。
杨晓定定地看了她好久,轻声,语气却很肯定,“你是无上之境的主人,这是你的幻境。”
宁织羽冷冷地看着她,忽而唇角一弯,露出点挑衅的笑意来,“我知道你也主修幻术,你不如我。”
她这样不客气,杨晓竟也不生气,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眼底似乎有些淡而又淡的歆羡。她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你能教教我么?这样大的幻境,若我也能缔造,就该能够保护别人了。”
宁织羽挑眉,“你想保护谁?”
杨晓神情里露出同方才如出一辙的茫然,带有几许天真的杏眼里似乎罕见地漫上了心有余悸的底色,可要她说她究竟在惶恐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我不知道。”她斟酌着语言,“我只是……我刚才好像见到了什么人……我想保护他,但我做不到,幻境里我做不到。”
宁织羽闻言,眉心微皱地打量了她几眼。这位断云宗的女修似乎同她以往见过的其他宗门的女子不大一样,她好像眼睛格外深些,长发又格外卷些,言行之间有些逾矩,却又不像是疏于礼节,倒像是……像是从来没被人要求过行止有节。
宁织羽对段家以外的人并没有敌意,这几人前后闯入她的幻境,她也只把他们丢进了各自的一场幻梦中。至于他们各自遭遇了什么,与她没有干系,她也并不能知晓。现在看来……这位女修却好像是经历了一些她自己也记不清的事情了。
她思及至此,只淡淡地笑了笑,“我教不了你。”
杨晓失望地点了点头。
宁织羽又道:“因为这里叫做羽化幻境,并非人力所能缔造。我是借助生花笔,若你们帮我战胜段月亭,我会将生花笔交给这位谢仙友。到时候你想造就什么幻境,都可以。”
杨晓一怔,“你要击败段月亭?”
唐风和莫知许也是神情愕然。他们一直被困在幻境中,不知段月亭与宁家之间的龃龉,更不知这位少女身上所背负的仇恨,还以为段月亭身居临仙谷主之位,是仙道人人敬仰的达者先师。
宁织羽也不解释,话是对杨晓说的,她却只看着谢启南。
谢启南叹了口气,“我的好同门,各位,这一路上发生了许多事情。此时尚有急情,不是详述的好时机,我们先一同战胜段月亭,拿到生花笔,回去断云宗再细说。”
他话音落地,本以为还要回答这几个便宜师兄弟姐妹的疑问。但唐风几乎是在他说完的片刻,就干脆了当地应了句“听小师弟的。”
谢启南不由一愣。
唐风已经缓和了心神,眼底仍有红意,却已恢复成平素宽和的模样,沉稳地对小师弟点点头,“师尊说叫我们全力配合你。我们信你。”
莫知许和杨晓也用同样信任的眼光看着他。
谢启南心底一动。他轻咳一声,“那……放我们出去吧。”
宁织羽沉默地抬起手,做了个“撕裂”的手势。刺眼的白光自她凭空“撕开”的地方亮起,众人阖眸避过,再睁开眼时,便已是九曲长亭,平湖静影。
可唐风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那摊醒目的血。那血喷出有些时间了,颜色已变得黯淡。他再一抬头,只见段月亭提着他那把很有名的“济世”长剑,默然站在湖边望着什么,剑尖上犹带一丝猩红。
他心中一悸,忍了忍,终还是一线传音送入杨晓耳中,“跟在我身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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