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狱卒给我开了门,并递给我一张结案的文书。
我恢复自由了。
我向卫晟看去,见他又换上了玩世不恭的那张脸,笑嘻嘻地看着我。
迎接我的是自由的空气,而等待他的将是极刑和死亡。
我收起不忍和怜悯,佯做笑脸问他:
“你还没答我,为何要来我清谈居。”
“囊中空空,挣个酒钱而已!”他抚掌大笑。
甫一出大理寺,我就被奔过来的小丫头撞个满怀。
“小姐可把我们担心坏了!老爷和夫人一夜都没合眼!”景泰扶了我的手,一旁絮絮说着,“这回老爷生了大气,小姐回去可要好好说。”
自家马车里,母亲正等着我。拉过我一寸一寸检查后,母亲才红着眼说道:
“怎么好端端地把自己弄到大理寺狱去了?累你父亲奔走一夜,一会儿回去给他好好认个错,知道吗?”
“我知道。”我握了握母亲的手让她放心,“若是阿玛言及茶馆——”
“女儿家还是别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好,我就是太由着你胡闹才惹出今天的麻烦!”母亲语气已有薄怒。
母亲性子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今日说出这番话,想必是气狠了。
我识趣地闭上口,垂头听训。一路无话。
马车在府门前堪堪停下,我随母亲下车。门口下人来禀,父亲叫我即刻去正堂问话。我只好先命景泰将母亲扶回房内歇息。
穿过抄手游廊,我一路快步至正堂。见父亲背手而立,正出神地看着墙上挂的题字:
“正心诚意”[1]
“阿玛?”我轻轻唤了一声。
“跪下!”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茶水洒了出来。
我吓得一抖,顿感委屈,提起裙摆跪下,却被这不分青红皂白激起一身反骨。
“女儿累父亲奔波,害母亲操劳,女儿知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仰着头拼命忍着,发出来的声音却已经变了调:
“可若是父亲追究其他,女儿不知,还请父亲明示!”
“你再说一遍!”父亲猛地转过身来,指着我怒道。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顷刻间夺眶而出。我颤抖着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不在家修习女德,怡情养性,反倒去开那什么茶馆,日日去那街头市井鬼混,哪还有半分官家小姐的样子?念你病中寂寞,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偏偏又招惹上朝廷钦犯,你可知道,单收容朝廷钦犯一条,就可以判你满门抄斩!”父亲怒极反笑,高声道,“你连累上全族的性命,可满意了?”
“全族性命”四个字在我头上轰然炸响。果然么,重活一世,我还是那个累及全族性命的人。
我只觉天旋地转,身形一滞瘫跪在地上。
父亲见我如此,语气软了几分:
“若不是甄远道与我有几分交情,悄悄将你保下来,你此时早已经定罪待刑了。”父亲语气一顿,“明日就把那''什么居''转卖了吧,也省得你再惹祸上身。”
这话不容置疑,我恳求再多也是徒劳。眼前之人变得有些陌生,他的神情和态度,不像是对自己的女儿,或许更像是三司会审时对待堂下的犯人。一字一句,俱是只击要害,使人溃破心防。
我惨然一笑,并不多言。
“你这些日子就在家安分待着,好好思过才是正理!”
我被禁足在府中。景泰也出不去,只好一步不离地守着我。
刘善生是个靠得住的,在第二天就疏通了下人给我递了消息进来,说自那日我被官府的人抓去,“清谈居”的生意一直惨淡。现今在父亲的授意下,转卖的牌子已经挂出去,只是出了那档子事,又赶上年关将至,恐怕近期不会有人接手。
我不免松了口气,转告刘善生继续打理,生意还一如既往地做。
临近年关,府里也热闹起来。院中梅花都打着骨朵,有几枝已经捷足先登。门口挂起了大红灯笼,家中的小厮婢女也都换上了新衣裳,颜色都更鲜亮明快了。
二十八那日,皇帝照旧宴请群臣,在宫里摆了席面,众臣进宫赴宴。为表圣恩眷顾,宫里也赐了宴下来。阖府谢恩、供奉,一通折腾之后,总算可以摆桌开饭。
正用饭时,有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夫人,二爷家的那位公子当街打了人,现下已经被扭进了衙门!”
母亲大惊,朝来人道:
“赶紧备车,我先去老宅那边问问。一会儿老爷回来知会他一声!”
二爷是父亲的堂兄,地道的无业游民,靠父亲接济,一直在老家萨尔浒住着。赶上过年,父亲又为京官,他就带着一应家眷子女进京走亲戚。他家那个公子,我该唤一声堂哥的,名叫佑川,随了他父亲那无赖性子,在坊间欺男霸女。萨尔浒地处偏僻,居住的多为满人中没跟随进京的那一群勋贵亲戚,久而久之沆瀣一气,官府也奈何不了。
父亲重视宗族,一味纵容族人,也使得他们无法无天。刚来京城不过几日光景,整得四邻不安,现在竟敢当街打人!
偌大一族,这时候怕就已经显现出衰颓之象了。思及以后,我不禁皱眉,再抬眼,母亲已经换了衣裳。
“母亲我随您一道去吧,二伯父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忙出声唤住母亲,一边命景泰取披风和手炉来。
[1]出自《礼记·大学》“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是儒家提倡的一种修养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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