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买卖的相关事宜就敲定下来。
萧如珩成为“清谈居”名义上的新东家,刘善生依旧做他的掌柜。而我,则暗中与萧如珩签订了另一份契约:
两人行事互不干涉,清谈居所得利润,五五分成。
他用商人身份给我遮掩,我的人帮他打理生意,各取所需。
接手第一天,萧如珩就大张旗鼓地办了开业仪式。他沿用“清谈居”的旧名,只换了块新匾,用红绸子细细包着。
匾升绸落。霎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我正在屋内把玩几支要开的腊梅,听出门看热闹的下人回禀。
“下去吧。”我摆手示意他出去。
腊梅嫩黄的花苞让人看着心生欢喜。
萧如珩是做给外人看的,让清谈居与我彻底断了瓜葛。
我淡淡一笑,将腊梅插入一旁的白瓷瓶,“那就承了他这份情吧。”
后续一连几个月,我都足不出户,一是为了避嫌,二是真的不愿意“偶遇”那个浑身上下有股妖气的男子。
我每日只是在房里翻阅掌柜递进来的七零八碎的消息,无甚重要的事,大多为坊间谈资。我将其戏称为“新闻”,只做耳目通达之用。
惊蛰之后,阿玛给屿儿聘请了西席[1],安置在府上。
那老先生已过不惑之年,名讳上覃下九如,满腹经纶,却颇为严厉,使得屿儿总心有惴惴。
我闲来无事,也去旁听。屿儿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老想着偷个懒,冷不防老先生一记眼刀,忙低下头缩着脖子装鹌鹑,端的一副可怜模样。
我心底偷着笑。
窗外一片大好春光。布谷叫的清脆,树也绿的明亮,连影子都是生机勃勃的。这样的时光该多些才好。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2]
一旁屿儿摇头晃脑地念着,我心底则盘算着等再暖和些带他出去逛逛。屿儿一直央我带他去郊外骑马,再拖下去真把孩子憋坏了。
可算等到了清明。老先生要回乡,告了半月的假。屿儿高兴得叽叽喳喳,比檐下刚生的小燕还聒噪。
寻了个好天气,我让底下人备了马,又套了辆马车作接送用。给屿儿换了窄袖短打,我也将头发高高束起,换了一套红色的骑装。
看着镜中明艳热烈的少女,我恣意一笑。
这才是那个真实自由、干净明亮的我,不该被绑缚深宫沾染上怨毒和妒恨。
我起身拿起桌上的鞭子,唤屿儿出门。
“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3]真到了三月芳菲始[4]的时节,才知道古人所言不虚。
我纵身一跨,稳稳落在马上。揽紧缰绳对屿儿高声道:
“屿儿看着!”
我一手执缰,一手甩鞭,两腿猛地一夹马肚,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驾——”
马儿载着我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出去。
风扬起我的头发,在耳边猎猎作响。远处的山峦在眼中晃动,状似企盼归人。
我好久没感受过自由了。自由的风,自由的山脉,自由的天空,自由的我。
我想喊叫,想大笑,想扬鞭跃马,想驱车古原。
“长姐——”
屿儿正冲我挥手。他的身旁,多了个人。
我收了收缰绳,打马上前。突然喉咙一涩,风迷了眼。
那人青色长衫席地,收了眉宇间所有杀伐气,只冲我温和地笑着,与身后染绿的春山遥遥相应。
我讷讷地翻身下马,讷讷地望着他。谁都没有说话。
“姐姐,刚才这个哥哥答应我说要教我骑射功夫!”
啊?我没听清屿儿的话,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陈璟冒昧,方才应了小公子所请。”对面的人深施一礼。
“多谢。”我颔首道,“陈公子何时回来的?”
“就在前日。如今战事已经平定,还剩些扫尾工作,父亲所部就奉命先行回京。”
说罢,他从仆从手里牵过马来,朝屿儿笑道:
“这匹性情和顺些,你可要试试吗?”
屿儿有点迟疑地朝我看过来,我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陈璟蹲下身将屿儿抱上马,一手扶着屿儿,一手牵着缰绳。
屿儿倒也不怕,还朝我兴高采烈地挥手。我忙跟上去,轻声道:
“你乖一些!”
旁边的人明显滞了一下。
“姑娘可还记得十年前的一桩小事吗?”
见我茫然,他解释道:
“十年前,因私生子的传言,我曾在街上被几个纨绔嘲讽。无措之际,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衣,甩着小鞭子替我解了围。”他顿了顿,“那时我对谁都怀有敌意,并不想领她的情。那姑娘站在光里,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娇蛮地指着我说:''你乖一些!''”
“那个姑娘是陈璟那十余年唯一照过的光。”
我听得汗颜。那姑娘确实是我。
那时的我刁蛮任性,不过路见不平而已,并没放在心上。他竟记了这么多年!
“方才姑娘红衣纵马,傲然御风之态,更胜当年。”
“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陈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低咳一声,目光停留在屿儿身上,“公子首战告捷,他日定青云直上,得抒远志。”
天色渐晚,我带屿儿告辞,乘上马车回府。
我掀帘望去,一人一马站在余晖中,即使身后拉下长长的阴影,也镀上了暖暖的金色。
[1]古人席次尚右,右为宾师之位,居西而面东。后尊称受业之师或幕友为“西席”。
[2]出自《大学》,四书之首。
[3]出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春游》
[4]出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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