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开始不知道这是哪,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乍然听到一声洪亮的叫喊。
这道嗓音“嗡”一下穿破周遭杂乱的背景,突兀从水蒙蒙的氤氲中透出几分清晰明了来。
“快过来啊,就差你了!”
男人于是激灵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没迟到吧?不会就差自己了吧?胸腔里咚咚咚慌乱得厉害,身体却本能地往那边奔去。
这是一张桌子,大圆桌,周边满满当当围着一圈人。
他一屁股坐上沙发,嘴里连道“来了来了”,不防垫子太软猛地仰了一下,好在身边人伸手一扶,给结结实实撑住了。
男人下意识就抓住那手腕,掌心刚按上去就是一怔。那截腕子骨感鲜明,劲瘦又不薄弱,很结实,也很稳。尤其那股温热贴在手心,甚至有些发烫似的。
可惜,也就多这么一秒愣神的功夫,他还没来得及坐稳那手又抽了回去。
“都全了吧。”一道男声打断他思绪,正对面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目光扫过他,“你就是小骆?”
他一怔:“我叫小骆?”
其他人比他还奇怪:“你不叫小骆叫什么?你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想了想,蓦地恍然大悟:“啊对!我就叫小骆,我叫小骆,是个画家,今年二十二岁了。”
看他终于有点在状态的模样,中年男人嗯了一声,也顺着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周平生,42,职业嘛,某公司市场部经理。”
他没说具体公司名,但看神情,估计不是什么小地方。
话音落下,他左边贵妇打扮的女士跟着开口:“赵绣,37,全职太太。”
女人妆容精致,衣饰华丽,保养得极其年轻,倒不大像快四十的人。
再左边则分别是一位清秀女学生和黑黝小伙子,他们介绍完,下一个就是方才伸手帮忙的那人。
小骆这才有机会光明正大看他一眼。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头发不长不短,修理得很干净。
不出意料的,脸不错。
不是那种令人一眼惊艳的长相,但确实好看,五官和脸型都很有辨识度。
最出色的是那双手。
男人指甲修剪得极为干净,边缘滑润,形状端方。不是非常瘦削的漫画手,反而手指修长掌心宽大,清晰的骨线越过山峦般绵亘蜿蜒的筋脉血管,连接腕部茎突小骨,极为性感。
他声音沉冷:“敬欲,医生。”
医生?
倒很合适他,他就该是医生。
小骆默默地想。
一圈人介绍完毕,那位周经理说话了:“想必诸位来到这,都知道要做什么了吧?收到消息的都是有罪的人。”
众人都点头,小骆心里也蓦地涌起一股混杂恐惧与兴奋的情绪。
“那就从我开始吧。”
这句话还很正常,然而下一刻周平生手中就蓦地出现一把刀,眼也不眨地砍向腕部,筋骨断开半垂半挂,浓艳的血直接飙了一米远。
他面容扭曲,又补了一下,那只手于是“吧嗒”掉在桌上,就此成为一件死物。
桌上众人神色都很淡定,好像他切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五星级酒店大厨现场剁个排骨给大家解解馋。
就连小骆也没太多意外,毕竟他们来到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赎罪。
几滴温热溅在周围人脸上,他们擦也不擦,视线紧紧盯着周平生左边的女人,满眼都写着“该你了”。
果不其然,下一个就是赵琇。她先自我检讨了几句,大意是不该篡改丈夫的遗嘱之类,却无人有耐心听她叙说,只用双眼无声催促。
他们视线灼灼,眼中恶意宛如实质,浓稠又粘腻,明明无一人发声,话语却震耳欲聋。
赵琇识趣闭嘴,从包中取出一支钢笔,颤抖着扎进自己右手手背。
那笔尖不知什么材质,直直贯穿筋肉插入桌中,如此不合理的事,大家却都视其为理所当然。
女人身体痛苦蜷缩,血淋淋的手捂上脸颊哭了起来,终于为满室诡异寂静添上几分曲调。
焦点进行新一轮的挪移,那年轻些的一男一女倒是很有新意,一个是缝嘴表演,一个是剜心大戏。
清秀女学生因言语之过致人死亡,小伙子则纯粹因性格恶劣,少时觉得有趣便拿走了心脏病患者的急救药,在对方竭力求救时犹在拍手叫好。
等两人“表演结束”,不过刚过去小半圈,圆桌已然换了副模样,腥锈味顺着鼻腔粘膜爬到脑子里,连大家的眼睛都染上了红丝。
场面骇然,却无一人真正死亡,连剜心的小伙子都顶着胸口血肉模糊的窟窿,阴森森把目光转向下一个。
这种“惩罚”似乎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愧疚,进而来唤醒良知,反而思想愈发堕落,灵魂扭曲如恶魔。
小骆和众人一起,把视线投向那名医生。
医生自始至终都很淡定,此刻眼睫轻抬,若有所思扫过道道狰狞缺口,似在忖度如此重伤是怎么能坐卧如常的。
接收到视线,他挑眉:“到我了?”
小骆紧盯着他,点头。
男人了然,掌心倏忽现出一把手术刀,那抹锋锐亮银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姿态很熟稔。
小骆这才发现,这位医生的右手虎口上,有一枚殷红如血的朱砂痣,衬着素白干净的皮肤,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男人转头,问:“我也要?”
他看的是小骆。
小骆不明所以,只道:“我们来到这里,都是有罪之身,我们需要赎罪。”
医生想了想:“可是,我好像没犯过什么罪。”
他这话一出,圆桌顿时骚乱起来,一圈人的视线都死死钉在他身上,虎视眈眈,眼神狠戾如饿狼。
小骆更是斩钉截铁:“不可能,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只有直接或间接致人死亡的人,才会收到邀请函,否则不可能来到这里。
医生:“啊,也行。那你犯了什么罪?”
小骆一时被问住。
对啊,自己犯了什么罪呢?
他眉头深锁,焦躁啃咬指尖死皮,过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对!我杀了人!我肯定杀了人。”
既然来到这的都是杀过人的,那他肯定也杀了人。
医生看他一眼,似乎想笑又收住,只不急不缓道:“可我确实想不起来,我有过什么罪行。”
“你既然是医生,难道没有手术出错过吗?也许就间接致人死亡了。”
医生语气平淡却笃定:“手术虽然确实不会每场结果都尽如人意,但我不认为我有间接致人死亡的行为。”
“那怎么办?”
小骆陷入焦躁。
“下一个就是我,快到我了,快到我了。”
“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进程就这么卡在前一位这里,他和后面的人该怎么赎罪呢?
“别急。”大概是他神经质的念叨让人听不下去了,医生叹了口气。
“既然这是你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他又瞥了小骆一眼,锋利刀尖蝴蝶般轻盈绕过脖颈,似在犹豫从哪里下手。
这副画面实在很美,冰冷金属折射灯光涂上闪耀银粉,薄薄一片宛若蝶翼颤动。它亲在喉结凸起处,像是采粉,又像极了死亡之吻。
小骆却一把抓住他手腕:“不行!”
医生笑了:“为什么不行?”
“我……”小骆也很奇怪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慌,“反正就是不行!”
他开始莫名焦虑:“但是这样就违反「规则」了啊,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规则?”医生步步紧逼。
“我不知道,「规则」……”小骆开始啃指甲,“「规则」……”
医生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骆愣了愣:“小骆啊。”
“你真的叫小骆?”
小骆一时被问住了:“我……”
医生继续:“你是画家?”
小骆确信:“对,我是画家,年轻有为,才22岁。”
听到他说起年龄,对方轻笑了一下,又问:“代表作有么。”
小骆:“代,代表作?”
医生很耐心:“既然年轻有为,应该有那么几幅代表作吧。”
小骆绞尽脑汁:“代表作,肯定有,我想想,想想。”
医生又叹了口气:“别想了,你没有代表作。”
小骆瞬间炸毛:“不可能!我是画家,年轻有为!”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画家梦。”医生看着他,语气温柔近乎诱哄,“好了,该醒了,下次睡前别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
“该醒了。”
“我不…刚到你,还没轮到我……”小骆视野猛地一阵扭曲,他下意识抱住脑袋,“还没轮到我,该到我了,该到我了……”
医生轻抚他背脊:“没关系的,你该醒了。”
“不,不,不!”
“醒醒。”
……
“快醒来。”
……
“铃——”
床上男人猛地睁眼!
他大口喘息几下,这才发现全身已然汗湿。
好像忘了开空调了。
卫冕跳下床,冲了个冷水澡脑海里翻腾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他捂住脸:“艹,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不知从哪天开始,卫冕只要睡觉必会做梦,梦境有长有短,姓名长相身份设定都不相同,就连女性身份也有。
并且,这些梦里大多都会有另一位「主角」,比如刚才的医生。
他哪里是什么小骆,他明明叫卫冕,今年都26了,也不是什么画家,就一普通办公室社畜。
人设也完全不符,卫冕性格温和脾气好,待人处事热情有礼,哪里像小骆那样暴躁又扭曲,变态似的。
平时倒也算了,这次怎么会梦到这么血腥的内容,即使已经醒了,鼻尖缭绕的铁锈味依旧挥之不去。
卫冕深深吸了口气,又想起那位医生。
梦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如潮水般缓慢抽退,对方具体相貌模糊不清,但脑海里还残留着一抹印象。
——长得很帅。
啧,是单太久了?
卫冕试图回忆起对方的脸,然而越努力越想不起来,反而连隐隐约约那一点感觉也逐渐开始消抹了。
不仅如此,随着回忆,掌心曾经触碰过的热度又一下子窜上来,那股暖意逐渐转换为酥麻,虫子似的顺着皮肉一路钻到全身。
就,钻,钻到了它不该去的地方。
卫冕“嘶”了声,狼狈清空大脑,重新钻进浴室冲了个澡。
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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