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的真炎让【战争】的大雾始终不得靠近,只作成一道灰蒙蒙的帷帐,切断观众窥探的视线。
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交战时往往只有两种结果,两败俱伤或者毫发无损。
按当下的情况来看,祂们显然属于前者。
狄妮手中的长剑彻底贯穿了他的腹腔,【战争】伤口附近的肌肉几乎在被重创的一瞬间便恢复如初,他向后撤身的同时甩出一把匕首,擦着狄妮的喉咙而过。
匕首上的毒素见血封喉,长剑上也同样附加着狄妮限制他再生的属性。
腥甜的血液涌到喉口又被她吞咽下去,狄妮的目光晦涩难懂,抬起手召回还嵌在敌人身体里的剑。
【战争】的攻击没有任何章法可言,想捕捉到他的轨迹做出预判,对瞬发行动力的要求太高了。
在这场交战中,他表现得尤为焦急,几次明明能重创狄妮,却错过了时机。
狄妮用鞋跟点地,铺着泥沙的舞台下钻出土石的巨像,抡起拳头砸向正打算起身攻过来的男人。
咽喉部的创口阻碍了她发声,狄妮哑着嗓子问道。
“有谁在驱使着你,【战争】。”
他跃起挥剑砍断了巨人的手臂,碎石坠地,又聚拢起来填补在它的身上,他只好双手持剑挡住又一拳重击,咬住牙没有说话。
“它似乎在吞噬你的血肉,看来你付出的代价远比我想的要多。”
失血过多让本就肤色苍白到病态的男人更阴郁怪异,活像一具泡在防腐液体中保鲜了几日的尸体。
原本只盘踞在他胸前的纹身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开,如一条束缚住他整片上半身的锁链,荆棘一样勒紧他的身体里。
他尖利的笑声远比面色还要阴恻。
“哈哈哈哈哈,真遗憾你什么都忘了,要是在以前,你可比我还喜欢这玩意儿。”
话音未落,那片活物般的纹身开始向着他的四肢蔓延,环绕着手臂直到指尖,这才得以让人看清它的全貌。
羊首人身的怪物被钉在倒置的十字架上,枝蔓茂盛的花藤穿过它低垂的头颅,以山羊头骨当作扎根的泥土,生长向其他空白的地方。
【战争】正因为这种秘术肉眼可见地恢复到鼎盛状态,鼓胀起的肌肉和突起的青筋都表明他此刻才算真正的全力以赴。
那俯首的怪物还在回望凝视着它的人。
它在说,老朋友,你应当记得我。
狄妮抚上自己的侧脸,弯起眉眼笑了笑。
“你的品味倒是与性格出奇的相称。”
言下之意,一样的糟糕。
被人嘲弄可不是什么好滋味,【战争】猩红色的双眼烧得通红,劈开狄妮的巨像直冲过来。
“别以为什么都忘了就能逃开了!伊拉莉亚,命运会找上你的。”
话音连着剑刃的破空声一同响起,狄妮横在身前的土垣被他击碎,蕴藏的火焰直冲他的面门,竟在霎时被剑气驱散。
烟尘中,鳞甲闪着金属光泽的双头蟒衔住他的黑剑,甩头将【战争】抛了出去。
“是命运指引你过来,和我叙一些我根本没兴趣的旧情?”
【战争】在空中稳定重心,着地的瞬间右脚蹬地攻了上来,身影快到眼睛还没有捕捉到,他跃起一剑砍下双头蟒的头颅。
狄妮分不出心神再构建新的造物,借用常规的元素组织新一轮进攻。
“我们也算老相识,伊拉莉亚,你不感兴趣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表情。”
“谁知道呢,最好别根据那位‘伊拉莉亚’来推测我的想法。”
“对哦,你现在不叫伊拉莉亚了,你有新的名字了。”
两人此刻短兵相接,黑发男人接着身形优势用力将剑刃压下去,推着另一端向狄妮脆弱的脖颈凑去。
“他叫你‘狄妮’是吗?好可爱的名字,和你一点都不配。”
躲开背后刺过来的冰凌和陨石大的火球,他伸手掐住几柄匕首,转身甩向身前。
“那副温顺的模样连我看了都作呕,要知道我明明一直很爱你的。”
下一秒,狄妮正出现在他预判到的位置上,来不及躲闪,硬生生用肩膀和后背接下这几刀。
她还只是成长期的【狄俄尼索斯】,要用权能虚构出表演正常的假象隔绝观众,还要分出心神对付一位全盛期的上层存在。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之前发作过一次的生长期高热又有卷土重来的意思,耳鸣声像刮在玻璃上的尖锐声音被放大到百倍,刺激到狄妮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七窍流血倒下。
只能说,能拖延到现在已经是她用尽浑身解数创造的奇迹了。
麻痹神经的毒素没有权能的阻挡,融进她的血液里,夺走了她右半边身子的控制权,慢慢攻占她身体的其他区域。
快点,再快一点,只要它生效这一切就结束了。
狄妮麻木地想着,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任疼痛切割着她的神经,尽可能地不让自己显露出弱点。
连面上都爬满花纹的黑发男人步步紧逼,一边拔出扎进左心的长矛扔在地上,一边悠闲地走到舞台中央。
“软弱、犹豫、患得患失,真让人失望。”
对面的女人退到阴影里,红发泛着火焰样的光泽,哪怕满身血污、衣衫褴褛,她还是那个狄妮,即使离深渊只差一步之遥,她依旧笑得明艳柔丽,只是看着都让人从心中带起一阵不由自主的悸动。
连【战争】都愣在原地片刻。
他语气怪异地念叨着。
“你以前可不会笑得这么漂亮,到底是谁改变了你。”
不过他下一秒就明白狄妮这个笑容的深意了,舞台中央的传动装置突然发动,蒙着黑幕的金丝鸟笼从天而降,将他死死扣在里面。
仔细看的话,包裹着鸟笼的绒布其实并不是纯黑的,上面阴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和文字,明黄的拘束带按照某种规律间隔开来缠绕其上,挤压着鸟笼一点点缩小。
这是狄妮交代给塞拉去做的第二手准备,藏在舞台下面的这个特制鸟笼需要狄妮用她的权能驱动,一旦放置,除非被外力拆除,否则不可能被回收。
当【战争】消失在这个鸟笼里,一切都会结束,她就能回到罗尔吉翁
“嗤——”
尖锐的物体刺穿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如惊雷乍起。
如果战争在鸟笼里,这阵声音是从哪里来传的?
衬衣传来一阵温暖的湿意,刺鼻的血腥味儿从左胸膛扑上来,轰击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你濒死的样子也很美,狄妮。”
谁贴在她耳旁低语一声,轻松地推了一把她失去知觉的肩膀。
狄妮连同她的鸟笼向后倒去。
低洼不平的舞台地板飞溅起猩红的血,滴滴晶莹的液体在灯光下如一面面扭曲的棱镜,映射出即将落幕的荒诞悲剧。
“命运是躲避不开的,我们不过是闹剧中挣扎的虫豸。”
【战争】拖着身子走过来,周围的浓雾逐渐向他靠拢。
连快要抬不起眼皮的狄妮也看得出来,他也早就到了身体的极限。她猜不透伊姆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一位上层存在宁可豁出性命也要除掉她。
那些需要用生命力供养的纹身透支了【战争】原本强悍的身体,刚刚调动起权能构造幻境又几乎要耗尽了他最后一口气。
就这一口气,他撑起高傲的态度,居高临下地嘲笑失败者。
“难看到我懒得多说了,伊拉莉亚,我看不到你的斗志,你在为谁而战,你的心在哪里?”
内脏破碎后溢出的血液倒灌回她的喉口,她想开口说话,却被腥甜的血呛得咳嗽了一声。
身体颤抖牵动出伤口撕扯的痛楚,与梦里一样熟悉。
视线渐渐朦胧起来,她吃力地对上【战争】的目光。
狄妮仿佛看到什么超出她认知的东西,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的眼神中是浓浓的哀伤和绝望,掺杂着狄妮看不懂的情绪,泥潭一样吸着她的注意力沉浸下去。
输了的人是我,濒死的人是我,没能逃脱那个命定的死局的人,也是我。
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不甘?比我还要痛苦?
整场对决中,她一直隐约地察觉到他在精神上几乎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歇斯底里地想要她的性命,另一个则忏悔般与她致歉。
作为【戏剧】的主宰,狄妮可以笃定,这决不是他的伪装,可越清楚他完全是真情流露,狄妮就越疑惑他那种悲恸从何而来。
可惜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将疑问说出口了,狄妮勾动手指未果,也并不意外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彻底失守。
她剪去预示着灾厄的长发,规避一切可能的风险,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结果还是阴差阳错地回到死局中。
明明在梦中恐惧得颤抖,可这一刻真的到来,她反而轻松了不少。
她为谁而活?为了世界意识的任务,为了多弗朗明哥的答案,还是为了谁?
混在一团的意识无法处理这个复杂的问题,只能简单反馈给她一个更直观的答案。
好想再看那个人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没进身体的剑被他抽开,她脆弱地呜咽一声,敏感的神经察觉到【战争】的手在颤抖,他最终下定决心一样,快速地将它拔出去。
“跟在你身边这么久,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亲手送走你。”
缩在他身边的浓雾聚集起来,将【战争】包裹住。
“不如让他来收场,死在自己亲手选择的主角手里,对狄俄尼索斯来说再妙不过了吧,哈哈哈哈哈。”
别笑得那么难过,连她都快被这似笑更似哭的声音煽动得落泪了。
【战争】的脸被雾彻底吞噬的瞬间,狄妮对上他猩红的眼睛,颅内炸开一样疼痛起来。
第一次听到伊拉莉亚这个名字时,就是这般触及到灵魂的疼痛。
□□和精神的双重打击倒是以毒攻毒的好疗法,狄妮短暂的回光返照,几不可闻地呢喃一句。
“利昂。”
这低语声太渺小了,连狄妮自己都不知道那名字喊得是谁,可在她对上那道目光的瞬间,她就是那样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她低如蚊呐的声音终究还是传到了谁的耳朵里。
浓雾中的【战争】如郑重的告别般,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躺在血泊中被抽丝剥茧般拆去意识的狄妮无从得知,等待着他同样燃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审判。
“呋呋呋呋呋,真是三流的剧本。”
大雾散去,盛装的男人俯视着她,咧开嘴嗤笑她的可悲下场,和他奚落所有的手下败将一样,不带任何慈悲之情和怜悯之意。她的死就和其他所有人没有区别,不过是世界上少了个人罢了。
他身上那套甚三红的西装倒映在血池里,也落入红发女人再也无力撑起的双眼。
酒红、血红、粉红织络成帘幕,为这场宿命的悲剧蒙上遮羞布。黑夜在穹顶的吊灯下闪亮如白夜,一切都如她梦中预知的一样。
黑剑上属于她的血早就滴进地板中,闪着寒芒的利刃接触到她脖颈的前一秒,折磨着狄妮的疼痛感退潮似得散去,她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至少最后一眼看到了他,这就够了。
记忆如走马灯闪过,那些欢欣的、悲苦的、羞怯的、期待的事情,都卷进她没能逃开的漩涡中,坠入死亡的深海。
受苦者的头无力地垂向旁边,随之传来金属掉落的地上的脆响,【战争】早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倒在地板上,他终究没能挥下去最后一剑。
如果狄妮还能再睁开眼睛,哪怕只一眼,她也能发现那些看似徒劳的挣扎,已经改变了命运的航向。
舵手倒在了暴风雨的夜晚。
【生死场】以双方的死亡达成了解除条件。
停滞的时间流转起来,隔离了生死的帷幕拉开,掌声与喝彩声环绕在剧院里,回到舞台的众演员携手向台下致谢,唯独女主角没有返场。
好在天龙人没再来找剧团的麻烦,塞拉和随行的财务经理勉强应付着想和狄妮亲自谈谈的首脑们,草草结束了漫长的夜晚。
剧务组的成员们清理战场一样的舞台直到深夜,地板砖的夹缝中,一个上半身破碎的陶偶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被粗暴地扫进垃圾堆里。
系在它身上的那根红发早就不知道掉在何处了。
没有人敢去问塞拉,剧团长维恩娜去哪儿了,高大的黑发女人像一头丧子的雌狮,有人靠近便红着眼睛咆哮起来。
直到四下无人的深夜,面容憔悴的女人推开了狄妮房间的门,跌跌撞撞跑到她的床前,瘫坐在地毯上,断断续续地说些什么。
“维恩娜小姐说谎精。”
她想那个总是挂着笑容的女人,伸出手邀请自己加入剧团的那个下午,想起她清越的声音温柔地喊出自己的名字,想起并不高大的她总是保护伞一样挡在自己面前。
想起来她把鸟笼交过来的那个夜晚,自己也是这样伏在床前,不安和恐惧的情绪在对上她宝石般澄澈的眼瞳后荡然无存。
【如果我没能回来】
【你一定能回来的!维恩娜小姐。】
一只纤细柔弱的手抚上自己的头顶,维恩娜小姐无声地笑笑,原谅了那无礼的举动。
塞拉听见她沉静地低语道。
【那在我回来之前,剧团的事情全权交由你管理了,塞拉,我可以相信你吗?】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瘫在床边的人,她张开口一字一顿地复述了那句话。
“就是搭上这条性命,塞拉也会经营好剧团等着你回来的。”
眼泪砸在塞拉的半身裙上,没有溅起水花,无言地融入黑暗中。
世界政府特批罗尔吉翁为中立区的事情不胫而走,天龙人赏赐了酒神剧团天价的酬劳,贵重程度堪比从各地搜刮上去的天上金。
剧团重返红港的那一刻,比来时更热烈的人群涌了过来,一部分是剧团的狂热粉丝,一部分是想拍到这支神秘剧团照片的记者,还有不少人就是单纯过来凑热闹。
可谁也没看到传说中的“白夜玫瑰”露面,事情都是在由她的助理在解决,许多特地为她而来的人只好无功而返。
更有甚者开始散布消息,说是维恩娜已经被天龙人扣在玛丽乔亚,那些钱算是她的卖身钱和封口费,不然哪至于抽调海军把酒神剧团送回去呢。
无论风言风语传得有多离奇,那抹世间仅有的明丽色彩再也没能出现在任何一家报纸上。
酒神剧团返航只花费了十天不到,罗尔吉翁作为可移动的海上平台,趁剧团在外演出的空档期慢慢挪出了北海,移入新世界。剧团的成员们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不再去追问日渐憔悴的塞拉,默默乘坐桂冠号前往罗尔吉翁的新驻扎点。
十天的时间,即使是对人类这种不算长生的物种来说也并不漫长。可对有心事的人来说,每一秒钟都是蚀骨般的折磨。
塞拉已经不会在深夜里哭醒了,倒是米娜会拉着她的领子崩溃地问她维恩娜小姐到底怎么了,她看着一脸希冀的成员们,吞下了答案。
其实狄妮哪都没去,她的遗体就停在格欧费茵剧院的地下,在她办公室的正下方。
但塞拉被她嘱咐过,除了那个人以外,不要让任何人碰她,也别让其他人看到她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维恩娜小姐为自己准备好棺材的那一天,究竟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啊。
除了第一天被那个脾气恶劣的人大声吼了一通,他可能是愤怒到捏坏了电话虫的传声装置,再也没能打过来。
狄妮曾经坐过的位置好像还留有她的余温,塞拉呆愣地坐在她的椅子上,盯着窗外发呆。
视野里有什么粉红色的东西飞过来了。
硬度达到防弹规格的钢化玻璃毫无征兆地裂开,出现在窗台上的金发男人凶兽一般四溢着杀气,眉间爆起的青筋不住地跳动,房间里的家具被他的气势猛然震碎,无一幸免。
“带老子去见她!”
他那件粉红色的羽毛大衣几乎填满了整个窗户,没有日光的陪衬,他的脸色难看到像是能生吞人一样狰狞。
这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和电话虫里一模一样,肯定是维恩娜小姐说的那个人。
躲在办公桌下的塞拉擦去眼泪,鼓起勇气站起来,她在桌面下摸索着什么,轻轻一按,挂着壁画的墙面向一旁翻转,一条暗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先生,请跟我来。”
塞拉自己都不知道她刚刚硬扛下一阵霸气,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入了暗门中。
她能感觉到,如果不是他还得靠自己找到维恩娜小姐的遗体,恐怕这个男人跳进房间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维恩娜小姐,你怎么把这么可怕的男人一个人留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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