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修泽被抓了。
罪名是侵犯商业秘密罪。
目前正在接受警方方面的调查。
沈如练结束完手头上的戏份,接下来她有四天的休息时间。她和剧组说明了原因,立即启程飞回北城。
电话里林从染说得没太明白,沈如练只知道她们公司最近在研发一款图像识别与跟踪技术的项目,想从光学层面对这项技术进行深化。
梁修泽此前的自主创业与这方面多少有些联系,所以他作为重点研发人员带头引领了这项技术的开发。
一切原本是顺利的。
直到他们项目的核心数据被对手公司窃取,且抢在他们公司之前对外公布了这一重大突破。
林从染捧着咖啡杯,她说:“整个项目对外是保密状态,参与的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
沈如练问:“公司交给警方的证据是什么?”
林从染抬起头,她神情是迷茫的:“一是梁修泽的个人通行证在数据丢失的这个期间内进入过研究所;二是监控也在这期间内拍下了他在研究所的身影;三是当初这核心数据是他本人在保管,层层密钥只有他知道。”
证据链是完整的,梁修泽根本无从辩解、无处开脱。
沈如练瞬间心如死灰。
她在北城待了三天,因为梁修泽还在调查取证期间,她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她找了相关的律师和相关的从事人员,得到的回复都是不如人意。
期间,她见林从染犹犹豫豫似有话要说,一番旁敲侧击,又得知梁家最近因为财产争夺问题也不太平。
言下之意,即是梁修泽如今的处境在其他梁家人眼里,可谓是喜闻乐见。
就在沈如练焦头烂额之际,梁修泽的母亲王欣雅再次找到她。
两人还是约在咖啡厅见面。
这次见面,王欣雅没有上一次的雍容富贵。
褪去了稳定生活带来的富足,昔日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面临牢狱之灾,她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衰老了,不论是妆容打理还是服饰搭配,一切从简。
但她言谈举止还是很有涵养,她微微笑了下,说:“沈小姐,如今到了这个局面,有些事我就直接说了。”
随后她解释上一次见面的原因,梁修泽父亲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私生子,私生子还不是别人,正是梁家旗下一家分公司的总经理。
“法律对于私生子是持认可态度,他们同婚生子女一样拥有继承权。梁修泽父亲将他的身份告知家里人时,梁修泽的爷爷正处于病重期间,随时有可能出现意外。”
说完,她看了沈如练一眼,“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
难怪上次她会那么直接肯定地说‘梁修泽也必须回家了’,这位私生子赶在梁修泽爷爷病重期间公开身份,分明是奔着财产分割来的。
沈如练点点头。
王欣雅又说:“我和修泽的父亲的婚姻是建立在家族联姻基础上,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感情,结合是本着利益出发。我原以为这些年我们相敬如宾,我们这一辈子也该会这么相敬如宾下去,可我没想到的是,”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悲戚了不少,“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和修泽是前后脚出生的。当年他留学期间喜欢上了一位女孩,为了她还和家里闹了一阵,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同我结婚。”
王欣雅说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咖啡的醇厚香气蔓延在两人之间,沈如练听完后,心内无不感到一阵悲哀。她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如此几次之后,干脆保持沉默。
十来分钟后,王欣雅拿起一旁放在盘里的汤匙,拨了拨早已浸凉的咖啡。
她说:“我知道你和修泽是相爱的,我不应该阻碍你们。可是,沈小姐,”
她对她的称呼始终不变,哪怕她先前已将自己的伤口在沈如练面前揭开。可最并不能说明什么,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一丝亲近。
沈如练听到她笑了下,说:“我不想做拆散你们的恶毒妈妈,但请您也体谅我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如果和你在一起,梁修泽原本应该有的东西都会不复存在,他的父亲并不爱他,在我那天去见你之前,他的父亲已经将他手上所有的股份全部转给了他的另一个孩子。我的家族答应帮我,但前提是修泽他也要相应的放弃一些东西。”
哪怕此刻梁修泽还在接受警方调查,可是他的母亲重点还是在其他地方。
沈如练不禁开口说道:“他还在接受调查,可能接下来还要面临着坐牢。”
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先把梁修泽度过眼前的难关吗?
王欣雅微微一笑:“沈小姐大概还不理解,现在修泽受到的指控尚且只是第一步,如果这次他无罪躲过,等他的将会是更残酷的处境。”
闻言,沈如练心惊肉跳:“您早就知道了?”
“太阳底下无新事,相应的,豪门里为了财产争夺,多的是不堪入目的事。”她说得很平淡,言语间毫无波澜。
从事演员的这些年,沈如练拍过的影视剧也有涉及家族争夺财产的情节。不过那毕竟是戏,无论如何最后主角总会反杀成功。
拍多了她就麻木了。现在当影视作品照到现实生活里,她不禁想,梁修泽会赢吗?还是他将会是这场无声战役里的一枚炮灰?
沈如练喉间涩了涩,过了会,她问:“所以,修泽是这场斗争里的牺牲品,是吗?”
王欣雅看着她,目光是温柔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的伤人,她说:“这就是我今天过来找你的目的。”
沈如练脊背不由得挺直,虽然她本来就坐得很直。
喉咙间的那股苦涩又强烈几分,她放在桌上的手这会下意识地抽回,放到膝盖上,她握紧了拳头,用力地握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您说,只要能帮到修泽,我都可以答应您。”
-
王欣雅的要求很简单,简单到了沈如练觉得自己多日来的担忧不过是一场笑话。
委实荒唐得很。
咖啡厅里在播放一首缠绵柔情的英语歌曲,唱得无不深情悱恻。
是《时空恋旅人》的ost——howlongwilliloveyou。
当唱到那句“andlongerifimay”,沈如练终于埋下脸,脸贴在掌心中,泪水夺眶而出,从她的手指缝隙中穿隙而过。
这部电影盛名已久,但沈如练还没看过。还是有次她和梁修泽去北城郊外山上看日出,等待黎明破晓的那段寂静时间里,她和梁修泽就是看着这部电影度过的。
在日出折出第一缕光芒时,梁修泽吻住她。
晨曦之中,他捧着她的脸,呼吸之间,满是他的低低细语。
他说:“阿练,我会一直爱你。尽头那天将会是我呼吸将尽之时。”
转而又想到半个月前,他跑到江城,紧紧地抱住她,悲伤地说他只有她了,让她一定不要抛弃他。
他那时是不是就已经猜到了今天的一切?
那时,她答应得好好的。
可是现在,她要食言了。
她要彻彻底底地退出他的生命。
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他的母亲说:“沈小姐,爱情这种东西在人的一生中太不值得一提了。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年纪,面对丈夫在外有私生子,还是他深爱的女人生下的,你会如何抉择?或许在别人眼里我该生气,我该歇斯底里,该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明白,从道德层面去批判她。可是,如果我这么做了,我又能得到什么?世人教女人将爱情家庭孩子重于一切,这是时代的悲剧。”
沈如练声音轻轻的:“所以您不要做那个悲剧,但把这个悲剧转嫁到了我身上是吗?”
王欣雅摇摇头:“我是为你好。也许你现在和修泽爱得难舍难分,可在梁家其他人眼里,你不过是不起眼的一株野草,轻轻一折便断了。你以为为什么到现在梁家其他人不来找你,让你知难而退?是因为你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你的父亲是个赌棍,你的母亲现在还要去超市打零工来贴补家用,换句话说,你对他们来说,除了没威胁,还毫无利益可言。”
沈如练听后,尤其听到父母的那一段,她神情蓦地冷了:“那你又为什么来呢?”
王欣雅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尊严的女孩子,不会为了爱情,无名无份地躲在看不到光的地方,给一个男人生孩子,日后,这个孩子又要被称作私生子。”
何其可笑。
看似把你捧得高高的,实则是将你狠狠摔在地上,甩上两巴掌,过后还要说是为了你好。
沈如练回到她和梁修泽的出租屋,一个月没回来,这个不到25平的房子里,所有陈设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除了多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打开所有能打开的灯,然后一个人站在屋子的中间,左右环顾了许久。最后,在暖黄微醺的光影里,她蹲在地上,用双臂紧紧环住自己。
她想,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光里,她一直拥有一个从未怯弱过的念头。
她是真的想和梁修泽好好走完这一生。
这个想法是毫无杂念的。
哪怕她的母亲先后找过两次自己,明里暗里地表示她和他并不合适,各种层面上的不合适。
她也从未动摇过分毫。
可当这一切要以毁坏他的人生做为前提时。
她胆怯了。
-
当晚,沈如练连夜飞回江城。来时她焦急灼灼,极为不安;返程时,她倒了几分淡然。
回江城拍戏以后,沈如练自动屏蔽了北城那边的一切消息。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林从染那边陆陆续续得知了一些梁修泽的近况。
梁修泽还是在接受调查,不过这次的调查是公司层面的,警方那边已撤案。
只要不牵涉到警方层面的,就代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如练不禁松了口气。
至于,梁修泽对她提出分手感到不可置信一事,沈如练全然忽略。
就在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许久未见的晏西沉出现了。
沈如练注意到他的时候,她正从水里钻出来。
当天下午她正拍一场水戏,这场水戏是整部剧里的一个高潮点。
导演亲自控场,一丝一毫都力求完美。
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沈如练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从水里爬起来了。
当她钻出水面的时候,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睛刚睁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随即与她四目相对。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连躲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撞进了晏西沉的眸光里。
她一手扎在水里,一手攀在游泳池的边缘上。
久久未动。
午后,阳光穿过树缝,留下一丝半缕落在他们这边。
有几缕是停在晏西沉的背上。
一时,光影暗涌。
周遭的人员不知何时已被驱散,偌大的后院游泳场里只存他们两人。
此时此刻,一切是如此的寂静和宁。
沈如练觉得时光都变得轻盈了。
片刻后,她又觉得这个想法着实荒唐。
她伸出另一只扎在水里的手,两手撑在蓝白色相间的瓷砖上,正要从水里起来。
晏西沉起身,朝后退了一小步,然后伸出手。
他的目光是和煦的,有着这懒懒午后的平静。
至少这个时候,是这样的。
不复之前几次的凛冽,无端使人感到一阵压迫。
沈如练沉默了半晌,然后在他和煦的注视下,身体一转,毫不犹豫地扎进水里。
微风懒散,水花小幅度溅起。片刻后,水面又归于平静。
晏西沉扬扬眉,起身,望着偶有水波划过的水面,他静静等待着。
半分钟后,对面那端,响起一片沉沉的水花,不消两秒,沈如练从水里跃出,抓着栏杆,利落地回到平地。
她没有回头。
回到平地,她捞过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白色大毛巾,一边往前走一边随意将白色大毛巾地往身上一拢。
她的动作是随意的。
随意中,有一股自然的美。
晏西沉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慢慢远去。
直到她消失在丛丛鲜艳的刺桐花里。
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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