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鼻息浸着冷,每说一个字,那股冷淡的声息便往她的皮肤浸上一层。
短短的一句话说下来,冷意已然渗透她的四肢百骸。
明明秋天伊始,冬天远还没到来。
沈如练却深觉此刻的她,是在寒冰封冻的环境里。
她整个人因为过度紧张和恐惧,着实僵硬得很。
然而晏西沉似乎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他的脸庞慢慢地转回来,由先前的附在耳畔,改成了正面对视。
离她只有半寸的距离,他方才停下。
他定定地注视她一会,若无其事地抚着她的半边脸颊,说:“你以为在做生意是吗?”
沈如练捏了下发麻的手,佯装坦然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他抚脸的动作一顿:“你这么说我很不开心。”
沈如练皱了下眉:“你为了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觉得我很开心吗?”
他的影子覆在自己身上,沈如练人处在昏暗处,不止她,晏西沉也是。
昏昏暗暗中,他的神情不甚分辨。
但沈如练知道,这话一说出口,他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他整个人更加阴郁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是你开心重要,还是我开心重要?”
沈如练不答。
他也不急,慢条斯理地道:“你想想,我未伤你分毫,就连你的宝贝梁修泽,你和他之所以分手是因为他出事了,他的母亲找到你,你不得不妥协,我有逼过你吗?”
沈如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晚车上你说的话,我可没忘。”
甚至历历在目。
晏西沉忽地笑了,他放开手,起了身,往后退一步,手支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注视她。
数秒后,他说:“可是你也别忘了,我除了口头上说说,可没落到实处,现在这个局面,是你心甘情愿的结果。”
沈如练缓了两口气,半晌,口不择言地说:“躲在暗处当搅屎棍的人向来觉得自己光明磊落得很。”
他摇摇头,声音冷了几分:“现在你可是自愿跟我这搅屎棍在一起。”
沈如练嗤了声:“你现在自欺欺人,不觉得太迟了吗?”
“迟?”他似是不肯定地问,声音飘渺。
沈如练紧抿着唇。
晏西沉沉吟半晌,走到门口的置物架,拿起一份文件袋,从中取出一份合同。
他浏览片刻,走到沈如练面前,递给她。
沈如练看着,并不接。
晏西沉笑了笑,抓过她的手,将合同按在她的手里。
同时,从西装口袋中取出一支笔,递到她手中。
他沉沉笑着:“迟?像你说的,我做了这么多,好不容易让你心甘情愿地妥协,心甘情愿地主动和我做交易,我怎么会是自欺欺人。”
沈如练用力地捏紧手里的a4纸。
晏西沉无心掠了一眼,他淡淡地提醒:“你额外要求的两个条件我都办到了,沈如练,现在轮到你了。”
沈如练手微微颤抖。
晏西沉屈身弯腰,以半蹲的姿势,同她平视。
他的眼底一片笑意。
声音更是和缓得如秋日午后的太阳。
“沈如练,合作愉快。”
-
沈如练是在一周后见到梁修泽的,当时他并不是一个人。
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林从染。
就职公司对他的个人调查已于一周前结束,他家里公司的明争暗斗也在两天前暂告一段尾声。
他在那次股东大会上,以绝对的高票数赢得了暂任懂事长的位置。
再次相见,与上次他去江城找她的那次中间隔了近一个月。
沈如练觉得,横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座叫做‘陌生’的桥。
林从染站在远处等候。
沈如练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声笑了下,再看向梁修泽时,笑容里增添了几分苦涩。
她说:“恭喜你。”
梁修泽眼神哀怨:“恭喜什么?”
沈如练想了下,说:“很多。”
梁修泽沉默。
相对无言,再待下去,徒增伤感。
沈如练说:“以后我们各自好好生活。”
梁修泽笑了下,很讽刺地说:“沈如练,这个时候你都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她问:“什么解释?”
他握了握拳头,说:“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这个问题沈如练自己也想过很多次,最后她只得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她说:“各个方面都不合适。”
梁修泽皱紧了眉:“这不是理由。”
沈如练叹了口气,向不远处看了一眼,说:“你现在能站在这里,我们还能相安无事地谈话,这一切都是你母亲和从染多方努力周旋的结果。”
“沈如练,我要的不是这种话,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梁修泽深深地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模样来。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沈如练太平静了。
甚至,平静得近乎冷血。
她说:“那你要我怎么说?我一没钱二没势,你出事的时候,我找不到人救你,我甚至连可以拜托的人都没有。梁修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当时明明跟我说,你家里人多,他们要争的东西轮不到你,可是事实结果是什么?”
梁修泽眼里浮上一股满满的哀伤。
沈如练继续道:“事实是你骗了我。你的家庭并不简单,不是你说的有点小钱的家庭。”
梁修泽突然拔高了声音:“那又怎么样?那些我都可以不要。”他上前一步,按住沈如练的肩膀,声音近乎苛求,“阿练,那些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沈如练看着他的眼睛,说:“可是没了那些,你会死,不止你,你的母亲也会。还有很多人。”
梁修泽突然就松了手,他问:“我母亲找过你是不是?她是不是威胁你让你离开我?”
时间默了一会。
“没有,”沈如练摇了摇头,说,“阿姨确实找过我,但是下定决心和你分手是我的个人决定。”
“为什么?”
“修泽,我应该没有和你讲过我父母的事情。”
梁修泽突然看向她。
沈如练笑了笑,说:“我的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我父亲的妈妈也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他们下定决心就是要在一起,两人私奔,之后生下了我。”
梁修泽手动了下,他抬起手。
沈如练又说:“可是,后来他们不爱了,生活只有无尽的争吵。甚至,我的父亲经常殴打我的母亲。”
她一边说,眼泪一边流,“这就是他们当初相信的爱情,但是生活并不只有爱情。”
梁修泽悬在半空的手止步不前,他想往前,但是前方似有一股力量在阻碍他前进。
半晌后,他低声说:“阿练,我们不会的,我们不会这样的。”
沈如练轻声道:“当初我的父母也是这样向彼此承诺,可后来呢?”
梁修泽手忽然往前一探,把她揽进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她。
“阿练,我会说服我的母亲,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修泽,不要自欺欺人。”
梁修泽又抱紧她:“那天我去江城找你,你答应过,不丢下我。”
沈如练咬紧唇,“梁修泽,不要让事情变得越来越难堪。”
梁修泽放开她,他看着她,问:“我们不可能回头了是吗?”
沈如练点点头。
他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和眼神无不哀怨:“阿练,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出身我的家庭,但这是第一次我这么后悔为什么我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沈如练不语。
梁修泽低下头,他紧紧握了一下拳头,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沈如练我最后问你一次,现在抛下一切,我们逃开这个地方,你愿意吗?”
沈如练牙齿咬得紧绷绷,她要用力地压住心底的那道声音,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过了一会,梁修泽没得到她的答案又问:“阿练,你愿意吗?”
沈如练想,如果换在从前,她可以忘记父母的悲剧,重蹈覆辙,和梁修泽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只要他们拥有彼此就好。
可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她的答案只有一个。
一个梁修泽并不想要听到的答案。
“梁修泽,你和我都不能这么自私。”
沈如练不知道梁修泽和林从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院子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塌了。
她低着头泣不成声,过了会,她干脆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膝盖,抑声痛哭。
-
沈如练在院子坐到了天黑。
北城的秋天萧瑟孤寒,她绕到洗手间,掬了捧水泼脸,水意寒凉,砸在脸上,有种彻骨的冷意。
沈如练洗了两遍,人清醒了许多。
她抽了一张纸,擦拭脸上的水滴,眼睛不算肿,但是苍白的唇实在引人注目,能看出精神不佳。
她从包里找了一管口红,对着镜子涂抹。
有了口红的修饰,乍一看,倒是比刚才精神了几分。
沈如练擦掉出了边的口红,打开门。
随即,她愣在原地。
一米远外,正在看资料的晏西沉,听到这边的声音,抬眸,淡淡地瞥来一眼。
很平静的一眼,说不出什么意味。
落在沈如练身上,却是嗓子眼提到了心口。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她诧异间。
晏西沉合上资料,放在一旁,朝她走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上下打量她几眼,末了,声调平平道:“比我想的好一些。”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沈如练反应了一会,才意会出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皱着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扬了下眉,逗着她:“你说呢?”
她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晏西沉像是要证实她的猜测一样。
他嗤之以鼻地说:“好一个相爱别离。”
听到这话,沈如练放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捏紧。
过了会,她反讽道:“您花了这么大手笔,今天这场戏不知看得可是开心?”
晏西沉敛了敛眸,寒意微显。
沈如练不卑不亢地回视。
半晌,晏西沉突然笑了声,他微侧了下脖子,松了松领带,走到沈如练面前。
她在门内,他在门外,洗手间和包厢正厅有一阶的高度差。
就是这么一个高度差,晏西沉还是高了她几厘米。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往自己这里压下来。
太过突然的一个举动,沈如练一下子是懵懵的。
待她反应过来,晏西沉的鼻息已然充斥她的口腔。
更有甚者,他的唇舌与她反复纠缠。
极具侵略性。
不同于上回车里那次的生疏,这次他是娴熟的。
她想趁他不备,给他致命一击也不能。
像是早就猜到她会和上次一样咬他,这回他很有技巧性地避开她的次次攻击,不给她反攻的机会。
结束时,沈如练气喘吁吁。
晏西沉好一些,呼吸还算均匀。
晏西沉扣住她的后脑勺,逼她与他额头相抵。
沈如练挣扎了一会,见是做无用功,她干脆也不折腾了。
平顺着不畅的呼吸。
晏西沉说:“你说得对,花了这么大一手笔,不能浪费了。”
沈如练扬起手,就要给他一掌,晏西沉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离开她,见她口红晕开了,有几缕还擦到了嘴角旁。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到沾了口红的嘴角,轻轻抚摸着。
他的手很冰,一摸就是一个颤栗。
沈如练瑟缩了下。
晏西沉掠她一眼,说:“现在你不应该喘气,应该用你的左手给我一巴掌才对。”
经他这么一说,沈如练看了一眼两人此时的情形。
晏西沉说得不错,他一只手抓住自己的手腕,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嘴角。
她还有一只空闲着的左手。
而他再没有一只多余的手来应付她。
她应该给他一巴掌才对。
默了一会,沈如练的左手还是垂在身侧。
一动不动。
晏西沉笑意沉沉:“想清楚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沈如练嗤道:“上赶着讨打,你是有受虐癖?”
他笑意散去,冷声道:“我给过你机会。”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一开始你就没给过我机会,现在又何必来做活菩萨。”
说着,她撇开他的手,越过他,从盥洗室走了出来。
走了几步,随即被眼前一桌丰盛的菜肴引去了注意力。
她一走开,摆在晏西沉面前的,就是占了半墙的镜子。
镜子擦拭得一尘不染,他清晰地看见了残存在自己嘴边的口红。
不用说,就是刚才亲吻时从沈如练唇上沾上的。
他微仰了下头,抬起手,摸上嘴角的位置。
触感是不同的。
刚才的,略有热意。
现在的,冰冰冷冷的,一丝温情也无。
他眸光一暗,用力抹掉痕迹。
转过身,沈如练背对他站着,正望着一桌的精致菜肴。
他走过去,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她如梦初醒一般,下意识地想挣开他的手,他不肯,暗暗使了力定住她。
她见挣扎是徒劳的,便也由着他去了。
晏西沉觉得,这一刻的沈如练是有些可爱的。
他压着她做到桌子前坐下,说:“和他说了那么多话,又哭了那么久,饿了吧?”
沈如练用力地瞪着他。
他挑了挑眉,拉开她身边的椅子,不为所动地坐下,而后说:“找个时间搬家。”
她立即有了反应:“搬什么家?”
他给她倒了一杯普洱茶,自然地说:“搬来和我一起住。”
话落,他将一杯普洱放在她面前。
沈如练冷静了好一会,说:“一定要搬吗?”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微侧过脸,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不搬。”
她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又说:“那就换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她再次瞪着他。
他替她抚平眉间的褶皱,慢幽幽地说:“搬来和我住,你可以选择一个房间,不一定要和我住一个房间。”
许是刚泡过茶,他的手不复此前的冰凉,带了点温度。
沈如练刻意忽略掉那点暖意,她警惕地看着他:“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用公筷给她夹了一个虾滑,闻言,他眉间带着点笑意,说:“看来你好像很愿意和我同住一个房间。”
沈如练当即反驳:“你想多了。”
他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说:“在我还没改变主意前,找个时间搬过来。”
沈如练还想说点什么。
他不费力气地打消她的念头:“我不介意我的房间多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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