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吴桐发来消息:
[回家了吗宝,我看你上午脸色很差,记得赶紧休息啊。]
简栖扫一眼,如往常般飞快回过去:[到家了,准备睡一觉。]
他没说实话,还悄悄地,特地打一小时车来城南医院,就是不太想让身边人知道。
回完顺便看了眼时间,三点零一,排在他前面的只剩两个人,估计一个小时差不多能结束,正好假装是从学校刚回去。
简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冷静了很多,去外科被建议转精神科看看后,就依照着指示牌找了过来,门口的候诊厅里错错落落坐着不少人,甚至还有小孩,就和普通门诊没什么两样。
他低头翻了一下手里的各种单子,挂号单,缴费单,脑电报告,还想起了方才做的焦虑症自测题。
“你头痛吗?”
“经常感到神经过敏、心中不踏实?”
“头脑中有不必要的想法或字句盘旋?”
……
问题很多,一套做下来花了挺长时间。他之前不知道,原来精神科是这样检测的,微微觉得有些不靠谱。
那套题还花了170块。
简栖叹口气,他小时候尽管身体不太好,但都是些感冒发烧的小毛病,家门口的小诊所吊个水基本就没事了,也很便宜。
少有的几次去过医院,先排队挂号,再排队问诊,再排队检测,再等报告,再拿着报告去找医生二次问诊,既繁琐又昂贵,难怪有人会说,独自去医院绝对是成为成年人的第一道大关。
他对医院有天然恐惧。
还有宋履合所在的牙科诊所,他去年偶然间得知这家收费实惠,惴惴不安地走进去后,发现确实如此,可直到有一次因为没时间,问宋履合能不能分两次补牙的时候,对方忽然黑脸,吓得他以为要开始宰客了,赶紧做完,之后再也没去过,不过好在只是误会一场。
十多分钟后,轮到他就诊。
他推门进去,医生还是那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对方把他递过来的报告单铺在桌面上,看了一小会儿,下目线扫来一眼。
“我记得你刚刚说,你在备孕,而且自从上次做了个检测结果没怀上之后,就时不时的会失眠对吗?”
简栖点点头,其实除了失眠,他最近也经常感到头疼和烦躁,刚开始以为是王春发动不动找事闹的,后来渐渐察觉到自己最近对他的情绪包容度越来越低,才怀疑是不是有点问题,近一周都在犹豫要不要找个时间看看。
今天上午则是一直没有精神,强撑着上完两节早课后回办公室趴了会儿,迷迷糊糊做了个噩梦,梦里时间跳得很快,他跟宋履合结婚一年后,两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反复做b超,每次的结果都一模一样,像个循环不尽的诅咒。
他猛然惊醒,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后背生寒,手心渗着冷汗。
桌上有吴桐去上课前给他倒的温水,他心有余悸地伸手,想喝一口水,手却丝毫不受控制地颤动许久,一杯水狼狈地打翻在身上。
“其实你才刚刚结婚三个月,没有怀孕也很正常。”医生手指停在报告单上,顿一下,“方便问一下,是家里有长辈什么的,比较着急要孩子吗?”
“……没有。”简栖迟疑地舔了一下略微干裂的下唇,“是我自己想要。”
医生敏锐地抬起头,看了看他,问:“原因是?”
简栖沉默一瞬,目光无着无依,从对方的白大褂飘到轻微脱漆的眼镜框。他不善于向陌生人倾诉,但理智上清楚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问题,挣扎许久,才告诉对方:“因为我的父母不够称职,我有个心愿,是一定要做得比他们好。”
医生听完后轻声应了一下,这种情况其实在这儿并不少见,没再追问,而是将报告单合拢收好,转头在电脑上敲了一堆字。
诊室里响起哗哗的键盘声。
“初步可以诊断,轻度焦虑是有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目前出现的失眠,手抖,呼吸不畅,多思等症状,已经对你的个人生活产生了影响,建议最好是心理咨询师介入一下,我给你开点药,不一定要吃,反正自己权衡。”
简栖一直在点头,心里稍稍有了点底。
“哦对,”医生偏头,“要提醒下,这个药,如果还坚持备孕就一定不能吃了,当然,你现在的情况确实也不适合怀孕,还年轻,先把身体调整好。”
简栖顿时愣在了座位上,表情也一下子凝固,好几秒后,才磕磕绊绊地问出口:“那、那这个、轻度焦虑,需要、治疗多久?”
“看情况。”
医生留意到简栖的神情,语气不经意地温柔许多,像是在宽慰他。
“快的话两三个月就可以痊愈了,最关键,心态要调整过来。”
从诊室里出来,简栖先去了一趟洗手间,手心又出了点汗,粘粘的,很不舒服。烘手时,对着镜子瞥去一眼,即使逆光也能看出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泛白,他深吸一口气,朝外走。
药房在医院一楼。
医生开的单子被重新拿起来,印着一行小字:盐酸舍曲林。
好拗口。
不过倒是不贵,一百多点。
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机搜了搜这个药,密密麻麻的说明看得脑子很乱,又去比较活跃的社交软件上看了一圈,等快走到药房时终于心一横,决定不去取药了。
一方面是担心副作用,反正医生也说了,吃不吃自己抉择,另一方面是一旦药拿回去,放在家里也不是,放在学校也不是,就怕惹麻烦。
一回头,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冷不丁地发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宋履合。
简栖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望着宋履合轻抿的唇线,一股强烈的心虚漫上来,一沓就诊单手忙脚乱地卷卷就要往口袋里塞,结果手一抖,都掉到了地上,散在脚边。
屋漏偏逢连夜雨。
宋履合走过来帮他捡起了所有单子,顺手翻了翻,在其中一张上停留一瞬,双眼不着痕迹地晃了晃,而后修长的手指利利索索地将单子对齐一折。
“来医院怎么不叫我?”
简栖像泄了气的皮球,低着头,蔫巴巴回答:“怕你担心。”
“你不叫我才让我担心。”宋履合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神情,没揪着简栖独自来医院不告诉他的事情不放,而是倾身揽了一下他的肩膀,轻轻拍两下,“你先去那边坐着,药我去拿。”
“……等、等下。”
简栖拉住宋履合的袖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
宋履合回身看他。
这一回头,更让简栖的话说不出口,只得悄悄攥了攥手指,“没事。”
车从地下车库开上路,四周的昏暗很快被外面满溢的阳光所取代。简栖坐在副驾驶上,头靠着车窗一侧,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
“其实我觉得,或许也没什么事,轻度焦虑而已,现代人谁还没点焦虑,没事的,”他手里拿着那盒舍曲林,在大腿背上颠来倒去,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所以我暂时不想吃这个药,据说副作用很大,再说了,还有心理咨询师呢,我想先试试那个。”
宋履合自己是医生,虽说科目不同,但医生客观看待病症的心理素质还是有,在最开始的冲击感过去后,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他认同简栖的想法,药的确不能轻易就吃,打算回去后先让简栖好好休息一晚上,再试着联系下靠谱的心理咨询师。
从城南医院回去要开很长时间的车,简栖有点困,但睡不着,举着手机随手搜了下心理咨询师的价格,被动辄一两千起的价格微微劝退。
其实他已经过了缺钱的年龄了。
上大学时西寺大学的招牌很好用,做家教都比其他学校的老师收费要贵一些,家长也更认可,简栖靠做家教不仅还清了助学贷款,还攒了一点钱,后来顺利进入西大附小后,薪资加补贴也不低,而宋履合那边,除了出诊收入还有年底的分红。
可对缺钱的阴影就像是打进灵魂深处的烙印,消费观很难立刻改变。
他放下手机,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看了许久,慢慢地,把中午做的那个噩梦讲给了宋履合听。
从前他是没有人可以说,有关他的不安、恐惧,还有迷茫。
“好像是到第十年的时候,我们又去医院做检测,医生说我还是没有怀孕,我们从医院里走出来,外面的天一下子就都黑了,特别可怕,脚下也像塌陷了似的,我们都在往地心掉……”
“简栖。”
一直安静开车的宋履合忽然叫住他,但没有回头,视线始终平视着前方。
“我们不要小孩可以吗?”
简栖像是被揪住了某根极度敏感的神经,既诧异又警惕地抬起了头,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圈宋履合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多数情况下,简栖是个绵羊般好脾气的人。
除了眼下——
他斩钉截铁:“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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