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下午五点十七，陆景升带着几组负责人开完周内最后一个会，散会前慢条斯理地合上笔记本，不经意地来了句：“大家今天早点回去吧，周末愉快。”
往常一贯如硝烟战场般的会议室顷刻间陷入诡异的寂静，众人默默对视，按兵不动，等确认陆景升没在开玩笑后，欢呼声几乎要把天花板给掀了，“聚餐！聚餐！”的起哄也紧随其上。
陆景升倒是第一个去拉会议室门准备离开的，临走前丢下一句：“想聚餐的话自己组织下，回来找行政报销。”
“那陆律来吗？”
“就你话多！”
“你以为陆律为什么让我们提早下班啊！”
陆景升关上门，无比喧闹的调侃声被盖去一层，他拿着笔记本往回走，像踩着棉花，体会到一种难以言明的愉悦。
边走边切回私人微信号，给置顶的简栖发了条消息。
“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回到办公室后却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许起凡，正丝毫不见外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晃晃悠悠，随手拿着他桌上的文件翻阅着，瞥见他进来，哟一声。
“这么开心？”
“有吗？”
陆景升换掉身上过于正式的西装外套，转而套上了一件休闲些的，听见许起凡在身后说：“明显开心得很啊，得手了吗？”
陆景升动作停顿一下，但也只有一下，而后转过头来，微笑说，“慢慢来。”
他其实不是很看得起许起凡这个人，认识是因为打官司，保持联系是因为给的太多。
许起凡是西寺某个房地产巨富的私生子，被偷偷养了十多年，结果原配上门失手将他妈从七楼推下来，当场失血过多离世。找到他后用各种手段给原配判了个无期，全程有钱爹都在当死人装哑巴，原配进去后果断地就离了婚，不到两个月又娶了个小模特。许起凡本人被有钱爹带回家，走关系进西寺大学学了个冷门的心理学专业，毕业后懒得掺和有钱爹公司里的事情，在一间心理咨询所挂了个名，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酒吧里鬼混，且性格顽劣。前不久一个因为怀疑伴侣出轨的患者不巧排上了他的咨询，他听完后却私底下偷偷睡了这个患者的伴侣，还拍了照片和视频，导致患者精神状态更加严重，被患者的家人投诉上门，咨询所忍无可忍终于开了他。
“无所谓，那个班谁爱上谁上。”
许起凡被开当晚就去酒吧肆无忌惮地喝了个痛快，要结账时卡却被刷爆了，电话打到有钱爹那里，有钱爹正在饭局上，面子上挂不住，同席的陆景升主动请缨去解围，从酒吧里领出了酒气熏天的许起凡。
车开到一半，迷昏的许起凡被车颠醒，骂了会儿人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低痴笑着，朝他说：“不过我走之前，碰见一个，很好看的，被看一眼都心痒那种。”
陆景升专心开车，极度敷衍地应几声，又把车窗降下好些，许起凡身上的酒味熏得人想吐。
“我还拍了照片，你来看一眼就知道了。”
许起凡扒着车座，硬是把手机往陆景升眼前捣，好几次挡了陆景升的视线，惹得他不由开口：“我开着车，等会儿。”
身后的许起凡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直接一抬手将手机砸到陆景升后脑上，“看不看？”
许起凡根本不存在控制力道这一说，疼痛感飞快蔓延，陆景升双手攥着方向盘，轻微用力几瞬，踩了刹车，停靠在路边。
他看了照片，第一想法是，这不是许起凡以往的口味，但确实好看，多看两眼后隐隐约约觉得眼熟，可还没等他回忆起个什么眉目，许起凡就夺回了手机，头歪着靠在车窗上，不一会儿又丢开，口里念叨两句“被拉黑了真没劲”，接着就睡了过去。
陆景升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没几天，或许是因为新鲜感，又或者是初期受挫被激起了征服欲，他无意间发现许起凡还在惦记着对方，且这回他看到名字后，一些久远的记忆被拖拽出来。
简栖，曾经是他的学弟，他还短暂地当过对方一学期的助教。简栖性格温和，人又认真，还赏心悦目，陆景升对他印象很好。
“天，你猜我打听到什么？”
许起凡眼底盛着莫名的兴奋，像瞄准了猎物的野狼，“这个姓简的，居然是不孕哈哈哈，那也太适合当个情人了，上床都不用戴，是不是太爽太方便了？”
陆景升在背对着他的角度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听得很不适，可等许起凡走后，他却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待到了深夜，电脑屏幕上停留着简栖在西大附小校园网上的证件照。
一些微妙的念头开始潜滋暗长。
陆景升静静地从钱包夹层里翻出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孩不过两岁大，雪白可爱，双眼如侵了水的玻璃珠子。那是他前年过世的姐姐留下的孩子，生父不明，现在是他的奶奶在养。
年初，陆景升已经办好了领养手续，想要赶在小孩三岁上幼儿园之前接到西寺，同时开始相亲，他希望好好抚养姐姐留下来的这个孩子，哪怕自己以后不生都行。可几番接触下来，相亲对象无一不在了解到情况后或干脆或缓慢地断了联系，愿意接受的或多或少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学历低见识短，他看不上。
如果是简栖呢？
陆景升仰靠在办公椅里，闭上眼睛，开始设想那样的画面。
觉得，美妙至极。
而且简栖也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从许起凡口中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
“这个宋履合未免太舔了，装什么呢，明明从死了的爷爷那里继承那么多遗产，还在装普通人，不会是怕简栖知道了不跟他过了吧？”
“这个简栖，好像特别想要孩子，都进精神科了，对宋履合骚得很啊，难怪宋履合被勾得五迷三道的。”
“宋履合在偷偷找人打听治不孕的事？太好笑了，这么不离不弃吗？玩够了换一个啊？”
直到某一天陆景升撞破许起凡在医院威胁采样的小护士，许起凡见他来，顽劣地笑了一下：“简栖撞见宋履合在找医生，要重新做检测呢，你说，让他们知道是简栖有问题有什么意思，我把采样调一下，换成是宋履合出问题，你猜简栖会怎么着？”
陆景升看着许起凡，许起凡脸上鼓起的笑肌里透着一股令人退避的疯狂，似乎恶劣因子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比起简栖更需要去精神科看看。许起凡的有钱爹私下其实找过他，让他盯着点自己的儿子，尽量少惹事，另一层意思就是要他时刻准备帮忙擦屁股。
这事儿不算大不算小，就算被发现了将责任甩到那个倒霉的护士头上就行。
更何况，陆景升有了私心。
他看了许起凡很久，又抬起头来，扫视一圈，确认是监控死角后，默不作声地转头离开，像是从来没有在这里碰见过许起凡。
其实也有过心理斗争，他不知道这一次的坐视不管，不对，甚至可以说是存心纵容，会使得这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最终倒向哪里，不安感像积聚不散的阴云笼罩着他。
人不该长期接触罪恶，陆景升觉得，和许起凡那样的人打交道久了，底线都会在潜移默化中被拉低。
可简栖就像池子中央的浮萍，看得见摸不见，非要搅得这一池水不得安宁，浮萍才会飘动起来。
因而陆景升所有的挣扎，都在几天后简栖找上门来，为了和宋履合离婚坐到自己面前时，统统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亲自去给简栖倒咖啡时，大拇指上的青筋，难以控制的、兴奋到极点的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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