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梅雨季有很强的后遗症,简栖作为北方人,应对梅雨的经验不足,上周起就开始对房间墙壁边缘出现的霉菌感到了头疼。
不应该租一楼的。
他从学校的暑期青教培训回来时已经七点,还没吃晚饭,靠在沙发里,对着微信上装聋作哑的中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半晌,揉了揉酸胀的眼头,披上外套去小区门口,买了一瓶漂白水,回来后就照着搜到的操作指示埋头除霉,又把房间里的窗子全部都打开通风。
费劲弄完后,他精疲力尽地往床上一躺,想了想,摸出手机,打算再买一台功率大一点的风扇。
陆景升的语音邀请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接起后听对方细致地嘱咐了许多,樟脑丸和干燥剂,活性炭,还包括些茶叶渣、柚子皮什么的土方法,顿了顿,最后一句不经意地一转:
“你的那个房子太旧,要不要直接搬来我这里?”
简栖忽地哑声。
这是一个太直白不过的同居邀请,时机找得也算巧妙,似是水到渠成。
可他发现自己既没法一口答应,也没法一口回绝。
僵持之际,手机恰好关机,漆黑一片的屏幕上映出他自己的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算了,缓冲一下也好,待会儿再去解释。
给手机充上电后,简栖重新蹲到刚刚处理过的墙壁前,看了眼情况,霉味和漂白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格外刺鼻。
简栖掩着鼻子站起来,手不经意地一抬,一不小心撞到了旁边被搬开的桌子。桌子被撞得晃动好几下,随即就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摔到了地上,如同惊雷。
是那支香水瓶,陆景升用的同款。
四分五裂。
浓烈的香味霎时间直冲鼻腔。
简栖起猛了,加上气味很呛,头有些晕,扶着桌角缓了缓。正准备去拿扫帚处理这一片混乱,房门忽地又被咚咚咚敲响。
门开了之后发现是对面的邻居,老人家,但面目尖刻,指着简栖的鼻子立刻开骂:“大晚上的吵什么吵?在家里哐哐哐的,有没有点素质?”
简栖一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抬起来,扫了眼表。
还不到八点半。
他也不知道这位气势汹汹的老太太所说的吵,是不是指他刚刚不小心摔了香水瓶的动静,只知道对方高八度的骂声再不停止,他的耳膜可能就要炸了。
头还很疼。
他的视线又越过对方,落到了对面的房门上。不是第一次了,搬来不到两个月,三天两头过来敲门说他吵,自己家的房门却常年大敞着。
放在平时,简栖也不想和一个老太太纠缠,可今晚的他实在过于烦躁,开始是青教培训拖堂,回来又花了半小时除霉,又是一个难以应对的同居邀请,还失手打翻了香水瓶,最后莫名其妙在这里挨骂。
于是他头一次,带着冷淡而不耐烦的语气,回呛了对方。
“您把您家门好好关关,什么声音都吵不到。”
一句话却惹毛了对面。
老太太瞪大双眼,几乎就要冲进门来,声音再度拔高:“你还反过头来骂我?我家门我想关就关,你天天这么吵,是不是就像让我们老两口早点死?还我家门,我家门关不关的你怎么知道?好哇,前两天我家刚丢了东西,是不是就是你在小偷小摸的!”
动静越闹越大,一楼的其他两户,也忍不住出来看看情况,左边钻出来一男一女一对年轻夫妇,右边站着个阿姨,都略带同情地望着简栖。
挺离谱的。
简栖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最后冷冰冰丢下一句“那你报警吧”,就“砰”一下关上了房门。
耳边顿时清净了些许,简栖身心俱疲,头抵在房门上缓了缓,而后在玄关凳上坐下。
外面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说话声,他的思绪被话牵引着,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小事。
当时大一,刚结束入学军训后简栖就通过学校的勤工助学中心,找到了一份家教兼职,给一个上初中的小女孩补习理科。
简栖高考成绩好,面试表现也不错,家长很大方。
时间长了,简栖慢慢了解到这家的父亲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物流公司,而母亲则是全职太太,养尊处优,保养得很好,且亲和温柔,时常在他讲课讲得口干舌燥时端一壶茶来,听保姆无意间提起过,那茶很贵,一小包就要价上千,比他的补课费不知要高到哪里去。
那时候简栖觉得,似乎从他考上大学,从他离开了那个寒冷孤僻的城市,世间所有的幸运都重新对他招手了。他每个周末早上六点起床,乘坐第一班公交,花一个小时穿过大半个西寺市去补课,看着初阳从地尽头一点点跃起,感觉不到困,感觉不到累,伸出手,只有莫大的憧憬。
原来十月份的阳光也可以这么温暖。
转折发生在深秋,补课的女孩那周参加学校的时间活动,而简栖当时学生会事情多,忙得晕头转向,周末还是习惯性地赶去补课。
可门一打开,却是女孩妈妈扯着披肩盖住肩头,镇定自若的模样,在寒意侵袭的深秋,双颊绯红,发丝透着不可名状的暧昧凌乱。
简栖只一眼就知晓了眼下是什么情形,跟他当时撞见他爸简国良出轨时一模一样,当即怔了怔。
女孩妈妈的态度也一改往常,格外冷淡刻薄,半个字没有多说,就直接将他关在了门外。
简栖在楼下坐了片刻,正准备离开时,不经意地发现了附近一辆车内悬挂着女孩妈妈前阵子亲手做的挂件。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犹豫许久,还是将车牌拍了下来,发给了女孩的爸爸。
时隔一周,女孩的爸爸妈妈,却一同来了助学中心,对简栖的学长和负责老师说,简栖手脚不干净,偷东西,要求道歉并解雇。
简栖匪夷所思地望着两人覆在一起的手,男人脸上没有愠怒,女人脸上没有自疚,有的只是同仇敌忾,将恶意的矛头直直对准撕破了遮羞布的自己。
尽管学长和负责老师都了解简栖的为人,可为了给对方一个交代,简栖还是道了歉,并且接受了处分,到那一学期结束,他都没能再顺利找到下一份家教,计划中势在必得的奖学金也因为处分被取消。生活费断链,寒冬腊月,连着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靠食堂的免费汤度过的。
那一段时间他去中心值班,抽屉里总会有知道内情的学姐偷偷放进来的小零食,但他很少吃。他的胃口原本就不大,因为消沉和沮丧,对食物的兴趣就更淡。
想不到几年之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往日重现,简栖坐在玄关凳上莫名地笑了笑。
他的人生很奇妙,像是陷入一个好运守恒的循环。
小时候父母亲恩爱,羡煞旁人,却最终分崩离析;上大学以为重见了曙光,努力学习,赚钱,却赫然碰了一头钉子;毕业后认识了哪里都好的宋履合,可短短一年就离了婚。总在稍微感到一丝丝幸福的时候被当头棒喝。
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至少简栖能在个人简历上,毫不犹豫地写上“抗压能力极强”这一条。
对门的老太太骂累了,也不再做无用功,吵闹声渐渐没了。
简栖继续回卧室处理那一片狼藉,估计手机电也充得差不多了,想了想,打算找陆景升聊一下同居的事情。
一开机,却是吴桐的消息率先弹了出来。
[哎你知道吗?之前我不是参加一个书展认识了宋履合他们那个老板庄贤吗?他不知道我跟你是朋友,我怕尴尬也没提,前两天聊天无意间说起来,说宋履合请假出去自驾游散心,结果遇见暴雨车翻了,腿还骨折了。]
[我估计是庄贤在夸大其词,把宋履合说得特别惨,什么缺吃少穿,出不来,动不了,腿骨折了连个石膏都没有,把锅全扣你头上了,说要不是你,宋履合那个车技,下刀子都不会翻的。]
简栖把这两段长长的消息翻来覆去地看了四五遍,什么都没回复。把手机往床上一扔,用力抓了几下凌乱的头发。
等反应过来时,简栖已经站在了出租房的小客厅里。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出来了,明明陆景升还没回复,卧室也没收拾,什么都还没干完。
他被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无力感包裹,半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卧室,机械地收拾着地板上的玻璃碎渣。
香水味被空气稀释掉了一些,但还是浓郁强烈,仿佛一靠进就会被那个气味给吞噬掉。简栖脑内某根神经在那一刻很奇异地绷断了,紧接着就是心底高墙哗哗倒塌的声响。
他颓然地往地上一坐,胳膊上的香水气息纠缠不清,神经质地搓挠了几十下,搓得皮肤发红,也没能摆脱,他没办法在强行说服自己,这个气味,他其实习惯不了。
九点差两分的时候,简栖蓦地起了身,拿上充电器和包,径直出了门。
他要去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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