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时间,空荡的接警大厅气氛近乎凝滞。
吴桐和夏千岑面面相觑,他们认得陆景升,一起吃过饭,那顿饭上的陆景升风度翩翩,温柔随和,与眼前这个反眼不识的男人判若两人。
吴桐用余光瞥了眼一侧的简栖,他像被冲上海浪的一尾鱼,胸膛起起伏伏。简栖刚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脸色不好,此时更是难看至极,半晌,才伸出手指用力掐了几下眼头,反倒笑了。
“陆律师,真巧。”
从警察局出来,四周暮色渐起,霞光遍地。
叫的车来得很快,三人打算今晚一起回吴桐家,商量商量后面的对策。陆景升在简栖刚要坐进车里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跟我来一下,我和你解释。”
简栖拧着头,静默片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从车里出来,关上了车门。
“你们先走。”
陆景升车停在一边,车里还是那款香水的味道,简栖上车后,没系安全带,第一时间打开了车窗,车后视镜倒映着陆景升一张一合的嘴唇。
越听越烦闷,忍不住出声打断。
“一年五百万,这就是你给那畜生当走狗的理由?”
陆景升面不改色,试着去碰简栖的手,被立即躲开后顿了一瞬,又缓声说,“小简,五百万,是比不了那些大案的提成,可在西寺已经很不错,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我还能帮忙在其中作调和,不至于最后两败俱伤。这个钱,我年底打算给你买一座公寓。”
简栖转过脸来,像是觉得很可笑,眼尾一挑,反问:“用差点□□我朋友的人的钱?”
“小简,”陆景升不经意地舔了一下下唇,柔声道,“我知道你跟许起凡有过一些不太好的接触,我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车内一时死寂无声。
简栖不知何时手已经搭在了车门上,张了许多次嘴,才叫了声:“陆景升。”
他望着车窗之外,嗓音发涩:“我没和你说过我碰见过许起凡的事情,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关心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或者你是不是受了胁迫,离开他你的律所是不是就开不下去,我厌恶这个人,也厌恶跟他同流合污的人,而且说实话,不要觉得自己有苦衷,一边背地里诋毁对方,一边为虎作伥享尽一切好处,你比他更恶心。”
陆景升没想到简栖还能说出这么重的话,面色微僵,半晌,一改往日面貌,无视了他要求开车门的话,缓缓降下车窗,从角落里摸出一根黑色的电子烟,含进嘴里,低声笑了一下。
“简栖,你知不知道,其实你骂人的时候更好看,动作,表情,语气,都很勾人。”
简栖皱起眉来,半咬着下唇,挤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可能吧。”陆景升面朝窗外,吐出一口烟,“你跟宋履合发过火吗?”
简栖不想再理他,移开视线:“你放我下车。”
“其实我挺后悔的,如果早一年回西寺,早一点联系你,有他什么事?他只是个不愁吃穿的富二代,不用努力就能过得很好,贪图安逸就是无能。”陆景升放下电子烟,头往后微微一靠,带着无限的怅惘,“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而简栖闭了闭眼睛,再度重复,“放我下车。”
“简栖,你听话。”陆景升的视线又居高临下地扫过来,晦暗的眼神里莫名夹杂着一丝怜悯,“就到这里,不要让事情闹到没法收场的地步,有我在,许起凡不会对你怎么样。至于姓廖的,那种圈子的人,每天醉生梦死,没什么未来,你和我在一起,人生只会一直向上走。”
“第三遍,”简栖的目光重新扫回来,语气生寒,“放我下车。”
最后一线霞光从车窗玻璃折射在他微翘的鼻尖,因为一直在压制怒火,下唇显现出几道清晰的咬痕,眼睛分毫不转地死死盯着陆景升,像被掀了窝随时准备反咬一口的漂亮鸟儿。
陆景升被盯得口干舌燥,两下丢开了烟,手盖在大腿上,静默几秒。
他知道如果这一刻放走了简栖,那么他们两个之间所有的关系就会立马划上句点。
浓烈的烦躁逐渐吞噬了他的理智,最多的情绪居然是后悔,后悔此前那么矜持忍耐。陆景升喉咙里发出一声呜鸣的动静,下一秒半个胸膛靠过去,耳边旋即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警告。
“这里是警察局门口,你想进去吗?”
陆景升全部的动作悄然一顿,慢慢坐回去,伸出两指,轻揉两下太阳穴。
“等许起凡明天醒了,我通知你,让夏千岑过来当面道个歉,这事我能圆过去。”
吴桐摔了她那瓶刚买的玫瑰酒,瓶身四分五裂,猩红的酒液沿着地板缝隙不断渗开。
“凭什么?”
“凭什么让千岑去道歉?”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机翻来覆去地划着,“我就不信了,不能找陆景升,全西寺就没别的律所了吗?这种疯狗你跟他妥协了一次,下次再咬上你怎么办?”
此时简栖从厨房出来,端了两碗清汤面放到餐桌上,远远地望了一眼抱着抱枕对着落地窗外愣神的夏千岑,伸出手指对吴桐比了个“嘘”的动作。
吴桐的气愤一点点褪去,撑着胳膊缓了缓,过去叫夏千岑。
三个人围在一起,静默无声地吃着面。夏千岑只夹了两筷子,忽地头一低,发出压抑的哽咽声,接着用力吸了两下鼻子。
简栖飞速抽了两张纸递过来。
夏千岑没接,复又抬起头来,张口声音已然变调,却干脆果断。
“明天我去道歉。”
吴桐顷刻间哑声,愤懑积蓄到顶点溃败成浓浓的颓丧。
人活一口气,要公平,要正义,要罪有应得,她相信放在过去,或者是放到其他人身上,夏千岑一定会是战斗到死的类型,可对象换成廖凡,像铁桶翘起钉子,一拔就瓦解,她切身体会到,什么是由爱故生怖。
她伸手抚住夏千岑的背,隔着一层薄薄布料,脊骨似乎在短短一下午就萧索得硌手。
半小时后,夏千岑早早睡了。
吴桐冲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看见小客厅里只亮着那盏落地灯,灯光照亮沙发的一个角落,仿佛黑暗汪洋中的一小座孤岛,而简栖就在上面,手捧笔记本,无意识地叼着大拇指,望着屏幕。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看见屏幕上的报名表格。字号小,凑近了才看清楚,之后手里擦头发的动作就停一下,一下子很难过。
简栖回过神,偏头看她,短暂安静后张口,“怎么了?”
“饿,疼,反胃,手抬不起来,腿动不了,头昏,”吴桐把擦水巾一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里都不好,快死了,你不用管我,我消化一会儿。”
简栖跟着又笑了一下。
他们苦中作乐的本事好像很强,对大吵大闹,大哭大喊,失去兴趣。
最终她重新拿起擦水巾,沙沙地,继续擦头发。
“等三年后回来当了领导,记得罩我。”
她想了想,又说,“最近倒霉事太多,下周要不要找时间,去云台寺拜拜?”
简栖合上电脑,瞳仁下放,嘴角却上勾,语气像在哄小朋友。
“好——”
三伏盛夏,隔天下午依旧闷热。
许起凡的病房在医院顶楼,僻静的走廊尽头,条件优越,毫不受扰。简栖从前来过这家医院,从来不知道这里也是病房。
有钱人的独立世界。
夏千岑单手捧花,另一只手提着果篮,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安静。
病房门被打开后,三人见到穿着病号服的许起凡,头顶缠着绷带,倚在床头,手里掂着几只飞镖,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彪壮、保镖模样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将靶子举在胸前,供许起凡消遣玩乐。
光简栖进去的那几步,就有两支尖利的飞镖扎到了保镖手指上,望着保镖狼狈却不堪言的模样,许起凡乐在其中。
再往远处,立于窗前的背影转过来,陆景升轻扫三人一眼,走过来。
夏千岑能言善道,花和果篮放下后,就开始道他这个漫长的歉,姿态摆到最低,最后躬身。
而全程许起凡依旧漫不经心地玩着飞镖,直到手里的最后一支也落到地上,才把目光转过来,却越过夏千岑,慢慢锁定到简栖脸上。
然后一笑,“原来你们是熟人。”
简栖轻咽一下,默不作声地避开对视,而许起凡已经懒洋洋地将双手交叉垫着后脑,往后一靠。
“你跟陆景升睡过了吗?”
简栖胸口像浸了水的棉花般鼓胀着,呼吸一堵。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景升终于轻轻皱起了眉头,逐渐生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许起凡没有按照上午说好的那样,卖他一个面子,让这事儿过去。
担心场面失控,他定定神,径直绕到简栖身边,低声说:“你先出去。”
“怎么了,这么宝贝?”
许起凡神情嘲弄,“我真见不得你这么低三下四的样子。”
陆景升没有理他,而是推了推简栖的胳膊,重复一遍,“听话——”
简栖望了陆景升一眼,他从来没有在陆景升脸上见过那么强烈的表情,静止了几秒没动,随即就听许起凡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这样吧,陆景升没用,不如换我。你今晚留下来陪陪我,这事儿就过去。”
“不过得辛苦你主动卖力一点,我头还流着血。”
“妈的——”
头一个受不了骂出声来的是吴桐,狠狠瞪了一眼陆景升,“算我看错你了,你帮着这种人还有没有点底线?”
她一冲动,抄起一旁的果篮作势要往许起凡头上扣过去,却被那个魁梧的保镖伸手拦下。果篮的包装立刻破裂,里面的苹果橘子咚咚咚掉到地上,就地滚开,一片狼藉。
保镖如同一座黑山挡在眼前,简栖尽管气愤,仍旧保有理智,和夏千岑一块抱住了吴桐。
“咱们走吧。”
“不道这个歉了。”
吴桐猛地吸了一口气,临出去前用力踹了一脚病房门:“姓许的你等着!”
混乱中简栖被误伤挨了几下,腹部胀痛,表情不由绷紧。
而许起凡还在继续,这会儿是对着陆景升。
“怎么了,舍不得?他这种又好操又怀不了的,我帮你先试试,不行?”
一时之间,简栖耳边像是响起了巨大的啸音,手渐渐从吴桐身上松开,身体僵滞地回过头来,在几个人近乎静止了的表情中,最后茫然地晃了晃手,把住门框,问: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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