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那我讲清楚点。”
许起凡左手轻拢下巴，嘴角肆意勾起。
“被你毫不犹豫一脚踹了的宋履合身体好得很，有生育障碍的是你。”
“许起凡！”
陆景升眉心用力一皱，忍不住呵止住他，急切地望向简栖。
而此刻的简栖表情紧绷，把在门框上的手背青筋凸起，目光一刻不离地锁在许起凡那张谑笑的脸上。半晌，极力冷静下来，松了松泛酸的手腕，寒声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他转过身，“千岑，吴桐，我们走。”
对面的两人对视一眼，应声而动。
“相不相信，事实就是那样，你们两个的样本是我亲手调换的，而你后来那么精彩的表现，我看得也很满意。”
这句话如芒在背，简栖脚步轻微晃动一下，置若罔闻。
吴桐则在临走前又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水果，水果撞到病床床腿，发出不满的声响。
直到迈入电梯，简栖浑身才松脱开，关节及筋膜间的艰涩感一点点消散，手抓着自己两侧的肋骨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大口吸气。
陆景升是这时候追出来的，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最后一刻用手卡住门。
“简栖……”
“这件事你知道吗？”
陆景升顿住。
“或者说，”简栖慢慢直起身体，眼神异常犀利，“这件事你参与了吗？”
“没有。”
陆景升否认得斩钉截铁，掐了掐眉心，“简栖，我找机会和你解释，许起凡是个疯子，故意那么说的，廖凡的事情你们放心，下午他就能出来。”
“行，那就这样吧。”简栖扫过他抓在电梯门上的手，“放手。”
电梯门已然开始运作，陆景升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松了手，看着电梯门一点一点合上。
一点一点吞噬了简栖的身影，唯有那个冷若冰霜的眼神仿佛仍旧停留在那里。
陆景升无比躁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远处许起凡病房的方向，发出一声压抑狂暴的咒骂。
傍晚六点，城南医院三楼的候诊大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吴桐从医院门口的超市带了点即食品回来，远远地看着角落里的简栖，捏着检测单，表情空洞，仿若神魂出走。
她抿了下唇，调整完大步走过去。
两小时前，他们从许起凡那里出来，刚打到车就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让家属过来接廖凡，夏千岑总算松了口气，但眼见着简栖惨白的面色，嘱托吴桐先带他回家休息。而等夏千岑走了之后，简栖却忽然要求，来医院再做一次检测。
暑假的医院比往常忙碌得多，他们现场排队，取号，足足等了一小时，还排到了专家门诊。她陪简栖进诊室后，那名姓柯的中年女医生看到简栖的名字，抬头对了一下他的脸，什么也没多说，直接开了单子让他去检测。
结果得要一会儿才能出，快到饭点，吴桐背起包，去楼下买了点吃的。
没等她走过去，就看见简栖忽然回了神，起身去自助服务机前又刷新了一次检测单结果，屏幕上的界面顿一秒钟，总算刷了出来。简栖当即把所有报告都打印出来，顾不上吴桐送来的晚饭，抓着报告单就径直跑去了柯医生的诊室。
吴桐费劲跟上时恰好在门口听见了柯医生的最终诊断，脚步一顿，随即看向了简栖。简栖的脸仿佛霎时间变成了一块光洁而凝固的瓷面，明明五官都没怎么动，却逐渐流露出浓重的破碎感。
他紧着唇瓣，静默地把所有报告重新拿回来，用手指一点点将纸张上的折痕捋平，让每一个铅字印记都清晰地拓入眼底，无情地宣告着他前小半段人生，不惜扭曲自我、不惜抛弃所爱而追求的执念，到底有多滑稽可笑。
柯医生的抽屉里，常年备着一包纸巾，犹豫着要不要递给眼前这个还很年轻的小辈。
她见过的眼泪不少，大多直接而惨烈，而简栖却一动不动，连反应都无力做出。
半晌，柯医生微微叹气，还是张口，把之前的事情和盘托出：“你是宋履合小宋的前妻是吧？我应该没记错，小宋是我先生学生大学那会儿的师弟，之前小宋找过我两次，让我帮忙看看你的问题能不能解决，说实话，今天看了最新的报告，还是很难的。”
她只听说两人已经离婚，后面宋履合再没有找过自己，不太知晓内情，凭感觉猜了猜，安慰说：“如果小宋因为这个跟你离婚，那是他的问题，你还是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对方，格外安静的诊室里，忽地响起一道细微的声响，柯医生反应了会儿，才发现简栖不知觉间低下了头，一滴眼泪砸到面前的报告单上。
“他没有问题。”
简栖仰起头来，苍白的手指三两下揩去所有泪渍，悲极反笑。
“是我。”
“全是我的错。”
连着好几天，吴桐硬是没敢离开简栖家。廖凡那边的事情倒是顺利解决了，陆景升估计是已经被简栖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换号打简栖也不开机，电话都打到她这里来，被她同样拉黑处理。
简栖待在家里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头发也长长了，偶然一瞥有种非人的错觉。
吴桐绞尽脑汁给他塞吃的，带他看剧，转移注意，偏不巧他们的那个青年培训最后几节课，她跟简栖双双翘了，被王春发逮个正着，她一人熬夜写两份检讨，凌晨发过去，倒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
迷迷瞪瞪醒来时，门外飘来似有若无的诱人菜香，她贪恋地闻了半晌，猛然从床上爬起，冲进厨房一看，简栖正套着围裙盛汤，仿佛恢复了正常。
吴桐松了口气。
“吃饭吧。”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简栖主动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吃完饭后吴桐趁热打铁拽着简栖出门逛超市，再这样憋下去简栖不疯她就要疯了。
超市里人不多，简栖推着购物车，目光在一排排货架上流连。吴桐借着陪病号的理由，豪迈地拿了许多平时不太碰的零食，满满当当塞了一车。路过冷藏柜时忽地转过身来，提起培训结束后，他们学校合作的辅导中心在找值班老师的事。
“我和你一起去吧，带带学生，改改卷子，做点熟悉的事，好好换换心情。”
简栖点了点头。
他其实现在的感觉还好，好像已经熬过了最痛苦最崩溃的阶段，残留的痛感像关节的隐疾，在阴天到来时才会持续复发。
昨天负责调派的老师私下悄悄给他透露，他被选上的可能性很大，如果顺利的话，九月开学前他就能离开西寺，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新环境里，用时间慢慢抵抗和消化。
吴桐走在前方，碎碎念着。他推着购物车，冷不丁被忽然拐出的另一辆车撞了下，再抬头时，吴桐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简栖试着找了找，一无所获之际，背后传来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随即一个人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庄贤。
庄贤与最后一次见面时别无二致，嘴唇微微抿着，欲言又止，而后终于侧了点身。
简栖在他让出的那一小片视野中看见了宋履合一点点缩小的背影，身边仍旧跟着上次见到的那个男孩，愣了愣神，恍如隔世。
而此时，庄贤不大善意的声音响起。
“别再去打扰他了。”
简栖收回视线，回望庄贤，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无限的排斥与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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