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意将二哥的事粗略说了一遍,甄燕山大怒,将其抽了数鞭子,罚在祠堂跪着思过三日。
当再出来时,甄彦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敢再出去惹是生非,在家中安分下来。
年关将至,甄燕山得空在家,甄夫人便让其下帖子,邀国子监祭酒唐亭安上门一叙。
这日一早,甄宝意犹做着美梦,便被人叫醒,甄夫人一面叫她,一面命侍女找来鲜亮衣裳。
“快些起来梳洗,再过一会子人家唐公子就来了。你虽不用露面,但也最好能早些在屏风后瞧瞧,若是个好的,以后咱们可以再邀出来慢慢了解。”
宝意虽不太情愿,但到底不忍拂娘亲的好意,睁着惺忪的睡眼,由着侍女们摆弄梳妆。
半晌,略用了些早饭,就听外面有婆子进来禀说,“唐公子已到了二门了。”
甄夫人连忙整衣出去,叮嘱宝意:“过会儿你悄悄立在屏风后潜听,可不许胡闹。”
宝意应了,在房中坐了片刻,便见有小丫头在门外朝自己招手儿,这才拎着裙裾,穿过游廊,从角门进去,躲在了会客花厅的屏风后。
隔着高大的屏风,她可以清晰地听见父亲与那位唐公子交谈的声音,只能隐约地看到一抹人影,端坐着,身量看着倒是不矮。
宝意听着唐公子与父母亲寒暄,言谈极为有礼,声音听起来也很斯文谦和,倒有几分莫名的耳熟。
她没忍住好奇,扶在屏风边缘悄悄探出头去,透过花影,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咦,这不是那天在街上救她的那位唐亭安吗?
他就是那个国子监祭酒?
宝意微微吃惊,这世间怎会如此之小,她竟会偶然遇见要说亲的男子……
怪不得那日他笑得有些神秘,说什么有缘自会相见,原来那时他便知道她就是甄府的小姐。
宝意心中说不上欣喜,只是觉得有些奇妙,她悄步离去。
回到房中取出那只玉笛,本想命人直接送到厅上去,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唐突。
正徘徊不定时,沈洛卿走了进来,见她面露难色,不禁问:“这是怎么了?这笛子是……”
宝意忙拉着她的手,“表姐,今日来的那位唐公子,就是那天在街上救我的唐公子。”
“竟会如此凑巧?”沈洛卿抿唇笑道,“看来这缘分是上天注定的了。”
“只是巧合罢了,不过这笛子我是想还给人家,只是不知怎样做比较合适。”
沈洛卿想了想,道:“不如这样,等会儿让大表哥引着唐公子去花园里转转,咱们在亭子里落下帷帐抚琴,一来也不算见外男,二来也可以与他说上几句话,当着大表哥的面将笛子还给他,如何?”
这样总比私底下再有什么来往好,宝意应下,连忙命人去给大哥传话。
不多时,甄彦修便领着唐亭安到了花园里游览。
虽值隆冬,但残雪枯荷也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逛了片刻,见前方有一八角亭,帷帐四垂,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两位少女,一位在抚琴,一位在品茗,身后立着两个青衣丫鬟。
唐亭安连忙垂首,恭声道:“甄大公子,唐某不敢冲撞贵府贵客,今日还是就游览到此吧。”
甄彦修道:“唐公子不必拘礼,亭中抚琴的正是舍妹,她向来胆大包天不拘一格,央着我带你来此,想与你说上两句话,以感谢你那日的救命之恩。”
唐亭安微微诧异:“大公子也知晓了那日的事?”
甄彦修笑道:“知道,不过直到今日才知那日的唐公子便是阁下,想来也是一场缘分。”
唐亭安面色微赧,“唐某属实也没想到……”
亭中忽地传来一道娇声,“唐公子,劳烦近一步说话。”
嗓音娇柔婉转,如黄莺出谷,听得唐亭安耳根一红,有些窘迫地看了眼甄彦修,见后者微微颔首,他才往前走近了几步。
“在下唐亭安,见过甄小姐。”
帷帐后传来一声轻笑,少女柔声道:“唐公子不必客气,宝意还未厚谢你那日的救命之恩。今日原不知是公子要来,并未来得及备下厚礼,改日定当设宴,款谢公子。”
唐亭安面色微热,道:“举手之劳而已,小姐言重了。”
“这玉笛想必是公子的爱物,今日还给公子。”
一名青衣丫鬟双手举笛,送至唐亭安面前。
他伸手接过,只觉笛上似乎沾染了些许幽香,想到可能是来自何处,唐亭安不禁红了脸。
宝意浑然不知,笑吟吟道:“唐公子若是得闲,不防常到府里走动走动。”
唐亭安低声应了,一直不敢抬头细看,直到听到一阵帘子声响,过了片刻,耳边响起甄彦修的低笑。
他这才抬头——亭子里哪还有人在?
“唐兄未免过于斯文了些。”
唐亭安一阵耳热,支吾道:“孔夫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在下向来、向来如此。”
甄彦修看了他一眼,不禁笑了。
如此老实坦诚的人,倒是不担心往后会欺负妹妹,这个未来妹夫人选倒是不错。
自那日送来琉璃耳坠与药膏后,谢九容又消失了一阵子,似乎先前的异样都只是昙花一现,宝意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兴许是他一时抽风而已,她又何必一直惦念着他?
这日腊月二十八,当今圣上设下宴请,邀文武百官进宫,君臣同乐。
说是家宴,可带上眷属子女,更为热闹有趣。
明眼人都知,这酒宴不止是同乐,更多的是为了几位皇子选妃,因此甄夫人便不想带宝意进宫。
甄燕山蹙眉道:“可丽妃娘娘有旨,要我们带着意儿去给她请安。”
甄夫人问:“她怎么平白无故地要见意儿?”
甄燕山道:“想来与七皇子有关,她是七皇子的生母,若是……”他倏地顿住,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子。”
按品大妆,乘着车抵达皇城,甄夫人低声叮嘱女儿,“等会儿切记要少言语,切勿胡闹。”
宝意垂着头应了。
她低着头跟着母亲进了殿内,恭敬地行了礼,只听得上方响起威严的天子声,与丽妃娘娘温柔的笑声,一时间有些恍惚。
对于此处宫殿宝意并不陌生,前世做太子妃时她经常与谢九容一道前来请安,后来他做了皇帝,她成了皇后,两人并肩齐坐,俯视着殿上的文武百官命妇贵人。
如今雕梁画栋犹如故,她却已全然不复往日的心绪。
殿内极为热闹,上首端坐着文安帝,左右两侧依次是以丽妃为首的各宫妃嫔,无不穿着明丽宫装,一眼看过去五颜六色的,晃得人眼睛发晕。
宝意自打落座,便端坐着不发一语,一双乌黑杏眸落在面前的玛瑙杯上,若非眼睫还不时地眨一下,乍一看去倒像是一尊姣好端秀的仕女像。
身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瞧瞧人家淑女文静的模样儿,哪像你,跟屁股底下有锥子似的,一直动个不停。”
被教训的少女娇声辩解:“您别只说我不淑女,真淑女也不会像您这样天天把‘屁股’挂在嘴边。”
“诶你还学会顶嘴了?”
“我哪里顶嘴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
宝意听了,不禁抿着唇笑了。
坐得久了,她觉得腿脚有些发麻,又见四周的人,皆在三三两两笑谈,娘亲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一个人越发觉得无趣,便悄悄起身,依照着婢女的指引,来到了殿外的一处游廊透气。
朱纱宫灯荧煌,檐下铁马微响,宝意倚在朱栏上,不禁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重生回来的这段时日,虽安逸太平,但她总时不时地做些噩梦,满额大汗醒来时,望着黑黢黢的夜色,宝意有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混沌感。
若她每日仍是像这样囿于闺中,又该如何找出陷害父亲的幕后黑手?难不成要借助于其他人的力量?
宝意兀自摇了摇头,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想法子做些什么。
若她可以独当一面,也就不用惧怕此生的变数。
正出神想着,连不远处何时出现一个人她都没在意。
当她回过神来时,那人已在宫灯暗处立了很久,一双眼睛直盯着她。
虽看不真切,但那道目光如有实质,无端地让宝意心中一紧。
她悄悄往一旁挪了挪,佯作没注意到他,正欲转身离去时,那黑影中的人却蓦地出声——
“甄小姐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宝意:“……”
她咬了咬唇,万分不解,谢九容这人是怎么了,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可人家是皇子,又是基于好心,她也不能太过无礼,遂顿下脚步,并未转身,“多谢殿下关怀,已无碍了。”
少女嗓音娇柔如故,只是语气却是极明显的敷衍冷淡,谢九容面色微黯,从阴影中走出。
刚离她近一些,就见少女如避瘟神一般往前挪了几步。
谢九容:“……”
他薄唇微抿,涩声道:“甄小姐很讨厌我?”
宝意道:“不敢。”
虽说着不敢,可她却连转身都不曾。
谢九容心中满是苦涩,勉强笑道:“想来是我哪里做错了,惹得小姐不快。今日请小姐进宫,并非九容之意,是母妃她请了诸多侯府千金,还请小姐勿怪。”
宝意心中冷哼一声,面上淡淡道:“娘娘爱子心切,小女子又怎敢怪罪娘娘。”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声响,就在宝意以为他被她气走了时,忍不住转身去看,却在看清他的模样时登时愣住了。
向来冷峻桀骜的少年长身玉立,眼尾微微勾起,眼眶微红,一双漆黑幽邃的凤眸直盯着她。
朱纱灯下,他漂亮的眼眸中似乎涌动着某种暗流。
宝意心中突突直跳,不敢再多待,连忙拎着裙裾小跑着离开了。
所幸谢九容并未追来。
之后宝意便一直魂不守舍,甄夫人见她低垂着头,还以为她是乏了,便坐陪在她身边,直到宴席散了。
待回到府中,宝意便径直回了房。
甄燕山见女儿似是有些闷闷不乐,忙问夫人是怎么回事。
甄夫人道:“想是宴席有些无趣,给她闷坏了。不过有件事你倒可以略放下些心,今儿丽妃娘娘不只是叫了咱们一家的女儿进宫,其他也有许多,想来就是想多看看京中的贵小姐们。”
甄燕山道:“话虽如此,若咱们不想让意儿嫁入皇室,还是要早做打算。”
“前两日那位唐亭安唐公子,你觉得如何?”
“谦逊斯文,就是有些过于内向了些。”
甄夫人笑道:“内向些也好,咱们意儿如此活泼好动,一文一静,相得益彰。”
甄燕山不禁也笑了,却蓦地想起另一件事来。
“年后我有个故友之子入京,届时来咱家小住几日,还要辛苦夫人命人提前收拾好住处。”
甄夫人笑着应了,自去梳洗安歇,一宿无话。
却说宝意房中的灯却亮了大半宿,直到夜色过半她才吹了灯睡去。
桌案上摆满了数张纸,端庄秀气的簪花小楷洋洋洒洒,写的皆是些破碎简短的字句。
仔细看便可发觉是某时某地某人如何如何。
翌日一大早,红袖刚备好热水,还未来得及叫小姐起床,便见她已穿好衣裳走了出来。
红袖大为惊讶,“小姐,您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宝意精神奕奕,语气豪迈:“红袖,从今日起,我要做一番大事业!”
红袖满脸不解,就见小姐急匆匆地出了门,直奔二公子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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