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与港口黑手党合作的长木集团是关东境内数一数二的财团, 在战争中抓住了机会成为一方龙头,却也因此被某些人视作了眼中钉。
他们被勾结了当地的□□组织的竞品公司下手陷害,一开始只是恐吓威胁泼脏水, 后来愈演愈烈,发展到了绑架械斗的地步, 闹了好大一场丑闻。
长木集团明面上一直走清白合法的路子,近两年一直在琢磨开通和里世界的贸易。这次在黑白通吃的对手身上吃了个大闷亏,眼见股票跌势不止, 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和黑手党合作的董事们一咬牙便向森鸥外递出了橄榄枝。
当地官方对□□的所作所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指望不上。长木集团想要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港口黑手党则需要一个渠道洗白非法经济来源, 双方执掌者一拍即合。
内容涉及到方方面面, 因此这此出差还是挺正式的任务, 而森鸥外特意点名的临时小组各自的职责也很明确:太宰治负责指挥行动, 中原中也负责武力镇压,公野圣良负责合作谈判。
分工一环扣一环,只要前两人的这一仗打得足够漂亮、让集团负责人见识到他们的力量, 谈判中天平就会更多地倾向于港口黑手党。
换句话说, 就是公野圣良在太宰和中也这一次小规模战斗结束之后才有出场机会,在谈判开始之前他会一直在后方待机收集情报,非常适合他不但菜鸡而且倒霉的体质。
公野圣良拎着小行李箱走出港口黑手党大门时, 他的两位临时搭档隔了数十米远,谁也不屑看谁, 一目了然, 正在冷战中。
没有在吵架是因为刚才在他的办公室已经吵过一轮了。
看到他走出来的一刻, 两人的动作都有了变化。
赭发少年几乎是瞬间就站直了身体。中原中也背后停着一辆颜色绚丽造型拉风的机车, 他原本随意搭在车把手上的手局促地收回, 动作踌躇,似乎在考虑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太过羞赧以至于脸上不自觉飘红。
终于,他下定决心般握紧了拳,重重咳了一声好将眼前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而对方金色的眼睛也确实温和地望向了他。
中原中也的心跳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而加快,他为此已经准备了很久的腹稿,在开口的霎时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般如释重负,钴蓝双眼亮起光芒:“我们要不要一起……”开机车过去?
“啊啊,太阳好晒,果然在保姆车里吹着空调喝饮料才舒服吧,公野君你觉得呢?”
……哈?
等等等等等等。
中原中也内心飞快摇头否定。
他一定是时差还没倒回来,不然怎么可能会幻听到了那条青鲭的声音,而且还一张嘴就是在试图搞砸他的计划——
……
…………
那家伙就是故意的吧!!!绝对!!!
中原中也的关节咔咔作响,他僵硬地转过脖颈,脸上扬起了狰狞可怖的笑容。
罪魁祸首表情无辜地吹了声不成调的口哨。
混——蛋——太——宰——!
中原中也用一年份的自制力克制住了狠狠揍过去的冲动,拳头紧握深吸一口气。
怒极之下头脑反而异常冷静,他发现自己在以另一种视角,重新审视着太宰治那张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惹人厌的笑脸。很快,一个让他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荒谬的念头不可控制地攀附上心头——
他的呼吸一下子滞住,瞳孔骤缩。
这个荒谬念头一点点明晰,展现出叵测的轮廓——那日冲绳溶洞所见、令中原中也倍感烦闷的一幕再次放映在眼前。
当时的太宰治还没表露出明显的意图,只是言行间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而这一刻,这违和感被一把揭开了影影绰绰的面纱。
喂喂,不是吧,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啊……
那个整天除了嚷嚷要自杀外什么都不干、黏糊又阴暗的胆小鬼太宰,怎么可能——
……不,中原中也再度冷静下来,应该问什么时候。
太宰治单手搭着身后的保姆车上,手指随意地在车窗底打着拍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中原中也锐利的视线,他勾起唇,不紧不慢地看回去,未被绷带遮挡的左眼晦暗莫测。
三年搭档的默契在这一刻显得尤其多余而讽刺,他们不需要言语便轻而易举地读懂了彼此心中所想。
尤其是在他们想的是同一个人的情况下。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然而身处修罗场中央的人浑然未觉,发出了单纯疑惑的声音:“那我自己打车过去?”
公野圣良诧异地在两人之间看了一圈,怎么感觉这两人间的气氛又窒息起来了,莫非这就是机车派和空调派之间堵上尊严的战斗?
哎,其实他是步行派,但三十公里的话还是投降算了,他的尊严不重要。
中原中也:“……”
太宰治:“……”
差点忘了,这人不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脸状况外地用看小学生拌嘴的目光看着他们。
“真是……”
太宰治低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收起搭在车窗上的手,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笑吟吟地歪头望着公野圣良:“如果我说,要让你在我和中也之间选一个呢?”他的音调和平常不大相同,缓慢中带着奇特的韵律。
中原中也抿着唇,看着并不十分赞同的样子,但并未反驳。
“……???”
公野圣良惊得差点甩开行李箱的把手。
他一个步行派,都已经投降了还要被逼着死亡二选一吗?!再说机车和空调哪一个更好都跟他没关系吧,他都想好要一路开窗通风打车去东京了。
欺人太甚,他要重新捡起尊严了!
公野圣良深沉地长出一口气,决定不掺和进眼前两个未成年人幼稚的战争中。
是以。
“机车吧,”他低头认真思考,诚实回答,“我坐轿车会晕车。”
——两个都没有错,是他的错,所以快住手啊不要再打了!
闻言,太宰治的眸光闪烁,又被垂下的睫毛飞快遮掩。
与之相对的,是中原中也一瞬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上扬的模样。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公野圣良的行李箱递给一旁待命的下属,主动拉着他来到机车前,递过去一个头盔。
“放心吧,我的技术很好的,”赭发少年信心满满道,“绝对不会让你晕车。”
“……?”
在太阳下晒过的复合材料头盔触碰肌肤时带来一丝灼烫,又很快融化在体温中。公野圣良稍稍睁大眼,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想起了之前中也发来的视频,有电流在手指尖中一触而过,留下不太敢确定的兴奋的余韵。
但是……好像忽略了什么。
公野圣良不禁回头向另一边望去,刚才还站在保姆车外的太宰治不见了,车门车窗严严实实地关着,阻挡了一切试图窥探的视线。
……怎么感觉整辆车都在散发着“我心情很糟糕”的低气压?
他们周围,随行的属下们陆续开始准备出发。公野圣良看到专属小队的成员一脸愁云惨淡,要哭出来似的对他比了个“拜托”的手势。
“时间还很充裕。”中原中也已经坐到车上,挡风罩下湛蓝的双眼闪烁着清亮的光,“你想开快点还是慢点?”
还在思考哪一步出了问题的公野圣良没回过神,脑子不带转地脱口而出一句“最快的。”
“你确定?”中原中也惊讶地睁大眼,旋即勾起信心在握的笑,声线张扬,“那可要抓紧了啊。”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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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听过一个故事,据说人走得太快时,灵魂会因为追赶不上而落在后面,因此赶路再匆忙也要等一会儿,等到你的灵魂重新追赶上肉体。
公野圣良现在感觉他的灵魂可能被甩飞到海滨公路上和太阳肩并肩了。
最后一个拐弯减速后,他们到达了合作商为接风特意准备的酒店门口。
中原中也摘下头盔,赭色的发尾在空中甩出恣意的弧度。
他的鬓发被汗水微微浸湿,眼睛却愈发明亮,就像这一路沿途所有美好的风景都留映其中,翻涌着陌生而珍贵的悸动。
公野圣良大脑空白,刚下来的时候手脚都在阵阵麻软,根本没注意到少年任由一只手被他紧紧拉着、正不得不以很别扭的姿势跨坐在机车上。
“感觉怎么样?”
一声近在咫尺的询问将他的意识拉回,公野圣良一抬手便对上了中也隐含着关切的眼眸,后者因他久久的沉默不由紧张起来,“不会是——”晕车了吗?没听说人坐摩托还会晕的啊!
公野圣良用力摇了摇头,抬起头望着头顶碧色的天空深呼吸几次,大脑终于恢复了一点处理能力。
“我只是——”
发动机的轰鸣声仿佛还在耳畔阵阵作响,周围的空气静悄悄的,但他觉得自己还置身于那片令人目眩神迷、猎猎而过的海风中,这让他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加大。
“很高兴——!”
他的感情鲜少有这样外露的时刻,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如温暖的海水般将他包裹,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大声笑出来。
公野圣良任由这种情绪蔓延,双眼亮闪闪地看向中原中也,就算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也知道一定笑得很傻气。
“有那么喜欢吗?”
被他的情绪感染,中原中也的唇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他本想用礼帽挡一挡,伸手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戴头盔的时候拿下去了。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余光瞥见两人仍拉在一起的手,呼吸一顿,立刻偏过了头。
“……那就没办法了。”赭发少年试图若无其事地开口,然而当公野圣良的视线愈加专注地落过来时,白皙的脸却很诚实地缓缓涨红,“等回去的时候,我还可以带你。”
说话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好!”公野圣良弯弯的笑眼依旧盯着他看,“那就先谢谢中原大人啦!”
中原中也的脸色顿时爆红:“……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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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的合作伙伴并未因为港口黑手党一方派来的代表是未成年而轻视他们,他们事先做了功课,明白异能力者不可貌相,特意提供了集团旗下的豪华酒店做落脚点。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这对王牌搭档之间的不合不是秘密,稍微用些心打听一番就能知道。但公野圣良来港口黑手党的资历尚浅,又很少与外部接触,基本没什么公开资料。
为了避免冲突,合作商干脆大手一挥,把他们三个的房间安排在了三个单独楼层。
是以,直至深夜公野圣良都没见过太宰治。
他和中也坐机车速度很快,而太宰治那一行中还包括了武装人员和装备,为了稳妥开得慢一点也能理解。
——这样想的他晚餐时间特意在餐厅等了两个小时,竟然一直没见到某个绷带精下来觅食。
挑不同时间段发的简讯也没收到回复,公野圣良压下内心的不安去询问随行的属下,得到的答案是——“太宰大人的小队四个小时前就抵达酒店了,没有出去过。”
喔。
公野圣良懂了,太宰治是故意不理他的。
叛逆期的青少年真的很难懂。
回到房间整理情报的时候,公野圣良脑海中频频模拟出一只生胖气的q版太宰治,为此一个小时分了好几次神。
直到被视频那边的坂口安吾加大音量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他才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原本用来做记录用的那一页报告上被他无意识画了一群歪歪扭扭、但无一例外表情都很臭的蘑菇。
公野圣良:“……”淦,报告白写了。
“时间不早了,你忙了一天也很累了,要不先休息吧。”坂口安吾很善解人意地无视了笔记本上的涂鸦,“而且任务并不急——你们那边不是明天才开始吗?”
“嗯,明天晚上先去解决敌方的几个据点。”公野圣良撕下那页没法用了的报告,折成飞机对着垃圾桶瞄准了下,犹豫一会最终还是收起夹在了书里,“但我想提前准备一份书面作战计划。”
“这……”
坂口安吾很机智地咽下了后面半句“不是太宰君的工作吗?”
他们开的是视频会议,透过屏幕,他能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虽努力掩饰、然而还是泄露出的几分低落情绪。
这次的任务他也有所耳闻,难度并不算高才对,再联想到公野圣良平日展现出的性格,还有下午与太宰治联络时对方似是心情不虞的语气,坂口安吾立马猜到了公野圣良低落的原因。
原来如此,闹别扭了啊。
而且像是太宰君单方面的。
坂口安吾内心了然地点点头,正准备岔开话题,劝公野圣良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反正太宰君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的时候,屏幕里的人忽然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他。
坂口安吾忽然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安吾,你觉得……太宰会喜欢兔子玩偶吗?”
坂口安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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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安吾的会议结束后,公野圣良房间的灯亮了一夜。
他把此次目标组织和集团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光细节的问题就和情报部沟通了两个小时。港口黑手党局限于横滨一隅,合作集团对这方面又不熟悉,能获得的情报实在有限。
他怕强龙难压地头蛇,又怕夜长梦多,连夜整理了两份仅供参考的方案,赶在天亮之前发给了太宰治的邮箱。
直到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公野圣良恍惚了一阵,才想起来太宰治现在还是不理他的状态,叹了声气又将邮件定时发给了副手。
行动组的任务不需要他参与,接下来就是准备谈判策划书,以及等待武装小队的最新战况了。
天色熹微时,公野圣良砸进柔软的大床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保持着头埋在枕头里的姿势,一只手慢吞吞摸索着手机。
手指触碰到熟悉的坚硬外壳时,他愣住几秒,不太情愿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缝。
屏幕亮起,果然,聊天界面上还是只有一个人的发言。
太宰治一直没有回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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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深夜,同时是作战计划的序幕。东京湾北部的一座秘密仓库,来自横滨的黑手党们已在此埋伏许久。
东京的夜晚和横滨并不一样。
作为一国的众多中心,来自官方的辖制要比横滨严格很多,只有在夜晚降临时,阴沟里的老鼠才得以肆意喘息。
等秒针归零时,身上缠着绷带的黑发少年懒懒扬起手,训练有素且手持武器的属下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这座仓库。
联络器中传出信号不稳的电流声,使得对面中原中也本来就不怎么愉快的声线听上去又蒙上一层压抑:“西边的部署已经准备好了。”
太宰治双手搭在高架桥的栏杆上,微眯起眼睛欣赏远处的夜景,陌生的夜风吹开风衣一角,并没有给这个年轻人增添半分生气。
久久没得到回应,联络器另一侧的人竟然忍住了骂他的怒火。
半晌,太宰治像是想要把视野中的碎星抖落下来一般猛地眨了眨眼:“……那份作战方案很完美吧。”
“不是我写的,”他轻快的声音模糊在风中,“……他很细心。”
另一边应该是开着机车,一声长而激荡的压弯声给沉寂的夜晚划开一道口子。“啊。”中原中也很简短地回答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方案的最后还详细安排了每波监视轮换的休息时间和补贴福利,太宰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关心这个。
只有那个人……
想起临出发前收到的简讯,中原中也心头溢出微微鼓胀的暖意。
——「我知道中也很厉害,但还请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会在据点等你回来。」
——「望君一路顺风,武运昌隆。」
手机自带的字符一板一眼,然而他就是能透过这些字眼,想象到公野圣良说这话时眉眼带笑、又认真殷切的模样。
中原中也头盔下的唇角自然而然地上扬。
“……中也,”太宰治的嗓音依旧轻飘飘的,没人能看到他此时晦暗的目光,”被人偏爱的感觉很好吧?”
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回忆,中原中也轻啧一声。
“没错,”被太宰治说中了心事,但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怒气冲冲地跳脚,而是不慌不忙、冷静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太宰治的表情仿佛凝固一般,目光渐冷。
这样大方的承认在他意料之中,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乐趣并未如期而至。
相反,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控制,陌生而古怪的情绪从心口喷薄,被血液催赶着充斥在身体每一处,让他的手指都难耐地蜷起。
是啊,那又怎么样。
只不过是本以为会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到了幸运的家伙身上,那个人不是他而已。
这是他一开始就早已确信的信念,曾在偶然间得意忘形地迷失过,今天终于再次明确了。
他取下了联络器。
计划顺利进行,成连枪声乍响,仓库暴起的火光霎时染红了半片天空,却无法在他的眸底映出任何光彩。太宰治嗅了嗅空气中烧灼的硝烟味,仰头露出了微笑。
那笑容淡而空洞,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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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爆炸不过是个诱饵,敌人真正的大本营早就被中原中也所带领的小队摸索清楚,等到敌人被猝不及防的突袭发散注意力而露出破绽时,重力使直接轰开了总部的大门。
声东击西作战效果比预想得还要好,在中原中也那一边忙着重火力清缴敌人时,太宰治已经悄然回到了酒店。
突击战有序进行,他下一步的任务是如何让港口黑手党在这次混战中全身而退——可易可难。想要得到更多利益,总该有点冒险精神。
太宰治慢慢踱向他的房间,极浅的火药气味残留在厚厚的地毯上,又缓慢被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覆盖。在这只有监控在运转的走廊内,让他脸上露出任何有波动的表情都是一种奢侈。
下一刻,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让他脚步一停。
柔软的地毯吸净了脚步声,因此对方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出现。走廊的led灯规律地镶嵌在墙壁中,明暗交错的光线勾勒出细腻生动的轮廓。
身形纤薄的灰发少年静静倚在他的房门一侧,垂眼凝望着怀中的笔记本,稍长一侧的鬓发遮住了半张侧脸,看不清脸上是何种表情。
为什么会在这里……
碰面了一定会被质问为什么不回邮件吧,而且那个人还是用“太忙忘记了”这种借口无法敷衍的对象。
太宰治微微皱起眉,转了个身就要离开这层楼。
在他余光若有似无掠过的最后一秒,灰发少年蝶翼般的睫毛像被惊醒般重重颤抖,几乎下意识就捕捉到了他的背影。
啊啊,逃跑计划失败了。
太宰治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地无声喟叹。他收敛起眉眼,在转回身的刹那换上笑眯眯的表情:“呀,真巧,没记错的话你不住这一层吧?”
“太宰……”
只说了个名字,少年便蹙起眉。
公野圣良举一反三,学会了在上了锁的房门外守株待兔这一招。想和太宰治谈一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然而跑到人房门外等却是一时冲动。
比如他还在纠结如何开口,对上太宰治那张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笑脸时又忍不住心生怯意。
和心思敏感(现在又加上一条喜怒不定)的青少年沟通果然好难!
可是——!
谈还是谈的!再说他都等了这么久了,现在灰溜溜回去岂不是显得很怂!
于是公野圣良稍微重拾了些信心,鼓起勇气道:“我们……”
“公野君,”垂下的睫毛半遮着眼,太宰治打断了他,带着点鼻音的很亲昵似的笑道,“作战总结会议明天再开不好吗,我很困了——”
“不会耽误很久的。”公野圣良连忙解释,憋了两秒,声音不自觉低下去,“而且不是工作,是私事。”
太宰治定定地看着他,姿态忽而松懈,笑意也变得很淡:“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走廊正中的监控。
“那我们出去散散步吧。”对太宰的不置可否适应良好,只要没被明确拒绝就是胜利,这样想的公野圣良露出点点笑意,“外面夜色正合适。”
……
十五分钟后,酒店附近的小花园。
公野圣良对着一桶热气腾腾的关东煮陷入沉思。
散步嘛,走着走着路过24小时便利店很正常,而便利店正在卖关东煮也很正常,食物的香气吸引到了两个一天没吃饭的人也很合理。
所以他和太宰治正一人一根竹签激烈争夺关东煮里的蟹肉丸也……
等下!他不是为了蟹肉丸子来的啊!
就在他犹豫挣扎的这短短两秒,心狠手辣的十七岁黑手党准干部占领了最后一颗丸子。
太宰治把整颗丸子囫囵塞进嘴里,很明显被烫到,脸上一皱,身体条件反射地后仰。
两人底下连在一起的秋千座也开始晃动。公野圣良眼疾手快地护住了倾斜的关东煮,没让还冒着热气的汤汁洒出来。
——没错,他们俩正坐在小花园的秋千上偷偷摸摸地吃宵夜。
考虑到太宰治刚从任务现场回来,一身血腥气还没散,加之脸上身上绑了绷带、气质阴郁又颓靡,活脱脱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年犯——为了无辜路人的心理健康,公野圣良主动请缨揽下了买宵夜的任务,并带着太宰治来到了偏僻的花园进食。
也许是因为取得了蟹肉丸子战役的胜利,温热的食物落腹,太宰治的态度肉眼可见和缓了许多——起码会用正眼看他了。
“刚才在楼上,你想和我说什么?”
太宰治慢悠悠地踮脚收力,低低的吱呀声随着摇晃起轻微幅度的秋千响起,同时还有他清淡的嗓音,“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等到那时候中也就该回来了吧。”
中也?……啊,按计划来说时间确实没错,但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跟中也完全没关系吧?
公野圣良此时的眼神中传达出他的疑惑。
太宰治侧过头看他,唇畔残余着一贯笑吟吟的弧度,鸢色眼睛里却了无笑意,像是失去了耐心般语气淡淡道:“速战速决吧。”
公野圣良张了张口:“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开心。
……但越看情况越糟糕了啊救命!他怎么感觉下一秒太宰治就要笑着从风衣内掏出把枪大开杀戒了——!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旁敲侧击道:“你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
“啊,没错。”太宰治平平无波的声音传来,在公野圣良为他出乎意料的坦诚而双眼一瞬亮起时,他继续平静道:“袭击仓库、清缴敌方大本营的报告,追杀残党、接管新的势力范围,都挺让人伤脑筋……怎么,你想替我分忧吗?”
公野圣良:“……”
“也不是不行,”他干巴巴地应道,“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不妙的预感愈演愈烈,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太宰治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
“……你总是这样。”他忽然抬腿抵住地面,秋千就这样僵停在半空中。太宰治的眸色完全变了意味,其中翻涌着深色的波澜,从喉咙间溢出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的轻呵。
“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看着对每个人都很关心,却总是隔着些什么——你到底怎么想的呢?”说到这里,他自己都很困惑费解地顿住,头慢慢垂下,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道:“与其这样,还不如……”
——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别说、都别做,不要给他那样飘渺无望的希冀。
公野圣良怔在了原地,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拉住对方,却被太宰治躲开了。
黑发少年的眼神比记忆最开始时还要冷淡,他缓慢拨弄着袖扣,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说到现在,公野圣良要是再搞不懂太宰的态度为何忽然冷淡下去,就真是笨到无可救药了。
之前系统提出的问题再次萦绕在耳畔——[你把这里的一切当成了真实的人生、还是和你没有太大关系的游戏?]
他当时给出的答案是,他也不知道。
至于现在有没有改变……公野圣良对此仍感到迷茫,但同时,他的心中涌出强烈的预感,就好像现在不做些什么的话,和眼前黑发少年近在咫尺的距离又会被重新拉扯到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莫名打了个寒战,呼出的气息都带了几分冰凉:“抱歉……”他与别人交心的经验实在贫瘠,以至于现在心头被各种繁杂的思绪堵住,竟然找出一段完整流畅的话自我剖析都做不到。
既然说不出来的话……
公野圣良深吸一口气,跟随以往的记忆,尝试着主动越过了那片距离——他伸出手,轻轻笼住了太宰治的肩膀。
这是个拥抱的半成品,力道轻得可以忽略不计。草丛间时不时的虫鸣、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花苞上将晞未晞的露水——存在感都要比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强烈。
这个角度看不到太宰治的表情,但公野圣良能觉察到前者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似乎很不适应地轻微挣扎了一下。
他的反应倒是让公野圣良稍稍放下心,于是手指也收紧地握重了些。
“抱歉,擅自就这样做了。”
胸腔微微振动,公野圣良开口时,声音染上模糊的沙哑。他不想让太宰治察觉到相同的茫然无措,再说话时声音已恢复常态。
“这一趟旅途很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所以会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他轻声道,既是对身旁的人说,也是对系统和自己。
跌跌撞撞而来,时刻不敢停下,奔赴一场不知何时会终结的人生,但是——“我遇到了很有意义的人和事,并且不会感到后悔。”
倘若能为此停留,也是段幸福的经历吧。
他慢慢松开手,从阴影中抬起头,牵起唇角笑了笑:“关东煮很好吃,丸子就让给你好了……还有之前的很多事,还没说过谢谢你。”
公野圣良回到了之前的距离,望着头顶秋千上的锈迹,自己都不太确定道:“对于我来说,太宰或许是特别的。只是具体怎么描述,我也不清楚。”
种种思绪汇成一句话——要是能在更为和平的世界相遇就好了,那他们之间就不会隔阂着这么多的怀疑与试探。
太宰治久久未动。
侧脸被绷带遮住,只能看见他抿起的唇角,还有强行忍耐着紧握的手。
公野圣良已经站起了身,把用来盛关东煮的纸盒放进垃圾桶里。他们散步散了太久,是时候回去了。
时节慢慢入暑,但凌晨空气的温度并不高。他拢了拢外套,抬头向东边的天空望了一眼。
新的一天要来临了。
不管身处何地,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公野圣良返身,朝仍然坐在秋千上的太宰治走去:“我们走吧。”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之前说要送你礼物的约定还没失效,要在这里用掉吗?”
太宰治绷紧的关节骤然松懈,唇间飘出一声极轻的否定:“……不对。”
“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公野圣良没反应过来,眸中一怔:“什么?”
“那可不是你让给我的。”太宰治抬头时,微笑再次出现在那张清隽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重新沾染上几缕错觉般的温和,说出的话却与之大相径庭,他一字一顿,咬得极重,“是我自己抢到的。”
太宰治站起身拍落风衣上的尘埃,唇角半勾,目光略过愈发淡薄的夜色,留映出眼前人的轮廓。
对方听到他的话后稍显诧异,又弯起眼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眼底里露出几分熟悉的温柔笑意。
太宰治脚步稍顿,旋即用比平常快了几分的速度走到公野圣良身边,“走吧。”
一整日都被难以言表的烦躁和郁气包裹着的心脏终于开始安定跳动。
在这种事上,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想太多。就算不可言说的心思再阴暗、使用的手段再卑鄙,对黑手党来说都不算什么。
太宰治唇角上扬几分,长睫翘起温顺的弧度,鸢色的眼睛传递出如有实质般的危险意味。
没错,只要抢过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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