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见妖怪的孤僻女主x妖怪马修
梗来自《夏目友人帐》《萤火之森》
bgm:藤田麻衣子《萤》
1
梅雨の真ん中今日は雨上がり(正值梅雨时节今日落雨后)
生温い風静かな夜道を(微温的风从寂静的夜路上吹过)
通り抜ける夏が近い(夏日临近了)
2
夏初的梅雨季,空气闷热潮湿,倾盆的大雨轰然泻在树上,磅礴的雨水激扬起草木尘土刺激苦涩的气味。地上都是积水,每走一步路就会溅起一片浪花。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收了伞,冒雨奔跑。
只要穿过这片森林,只要穿过这片森林,就可以到家了。
身后那个阴森的庞然大物如影随形,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
不能被追上,不能被追上,一旦被追上就会没命的。
……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梅雨天,夜色阴沉如泼墨,年幼的我躲在门后,听着屋里大人断断续续的交流。
“我们早就不是除妖世家了,家里没人会除妖了啊。”
“已经好久都没有能看见妖怪的后代出现了,为什么……”
“一定会招致灾祸的,妖怪的怨恨……”
“送走吧,等她看不见了再……”
屋里点着几盏灯,把大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墙壁上,沉闷又阴暗。
他们回过头来,看见了我,对我露出半哭半笑的表情:“来了?白露?”
才六岁的我被送上了车,在摇摇晃晃地穿过森林后,我被送到了山下森林里的别庄。
刚开始我还天真又自欺欺人地以为我只是来度假的,直到车疾驰而去,只留下我和管家婆婆。
我站在缘侧连廊上,对着雨幕嚎啕大哭,却引来了庭院外的黑影幢幢,只能躲到门后蜷缩起来,用尽力气捂住嘴,避免哭声的外溢。
……
身后那个妖怪还在追我,我几乎可以感受到它的口水滴在地上掀起一阵腥臭的水浪。
不行,衣服已经浸透了雨水,我已经跑了很久了,腿脚酸软得无力抬起,睫毛也蓄满了雨水沉重地耷拉着遮挡了我的视线。天也渐渐黑了,森林里会有更多的妖怪开始活动了。
可是……这片森林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以前走的最慢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分钟就能回到家了,可是今天……
我的肺已经开始疼痛了,溺水的感觉一阵阵地将我淹没,胃里灼烧的感觉越来越剧烈,可身上的雨水却像冰雹一样冰冷生硬地砸在我身上。
前面的路上拦截着一颗枯木,大概是被暴风雨刮倒的。
我可以跳过去的,但是——
脚尖受粗糙的树皮阻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悠长。
我无力且僵硬地倒了下去,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渐渐延长成一个浮夸的长镜头。
“啊!”
一旁茂密的灌木丛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用力地把我拽进了灌木里。
我被压倒在地上,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捂住了嘴。
冰雹一样的雨点砸在我的眼皮上,我几乎睁不开眼,只感受那人清浅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悠长地铺洒在我的耳边。
“嘘,别出声。”是清朗温柔的少年音。
我点点头。
耳边一阵尖利的长啸瞬间击入我的耳膜,随后周围忽然寂静了过了一会儿,那个正在追我的妖怪也不知去了哪里。
耳边是嗡嗡的耳鸣声,混着我还无法平复的心跳。
眼前忽然亮起了莹白的光,微弱又柔软,和煦地照亮了我的视野。
那个救了我的少年把我从湿润的土地上拉起来,歉意地拍拍我身上的泥土,声音也是心虚的:“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但是刚才太急了,所以……”
“没事没事,谢谢你救了我。”
我在衣服干净的地方使劲蹭掉手上的泥土,勉强擦掉眼前的雨水,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是一个长相清秀温柔的少年,年龄和我差不多,大概比我大一些。但即便在磅礴的夏雨中,他的衣服也是干爽整洁的,浅金的头发整齐蓬松,像融化的阳光。他的眼镜上毫无水渍,眼镜后的眼睛是澄澈透明的紫。还有他的脸——白皙干净得仿佛能发光。
他的确也在发光,他抬起手,指尖上亮着一点幽幽的萤光,如夏日燃烧的萤火一般,静谧又温柔。
他举起手,光亮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地照在我身上,体贴得足以让我检查身上的伤,却又不至于刺眼。
但是……显然,他也是一个妖怪。
“不客气,”他从容的笑容如同春日潺潺的流水,声音也是,“今天的雨可真大啊,不是吗?”
“是啊,不过还是谢谢你。”我对他微微鞠个躬,转身就想跑。
雨还是没停,如果不赶紧回家一定会生病的。
“等等!”他伸手又一次拽住我,害我又摔了一跤。
“哎哟!”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脑子里不禁回放起昨天管家婆婆看的电视剧里男主对女主说“你摔了个屁股蹲应该屁股疼,笨蛋别装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他蹲下来扶我起来,手足无措地揉着我因为撑地而擦伤的手,眼睛里满是歉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下意识地从他手里把手抽走,不自在地又在衣服上蹭蹭。
不为别的,关键是,他的手太冰了。
眼前的少年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头上弯弯绕绕的呆毛也蔫了。
他终于还是开口了:“你在这个地方已经绕了三圈了,一定是被妖怪的幻象困住了,我带你出去吧,不然你还得继续迷路下去。”
怪不得我跑了那么久都没跑出森林。
不过,等等——
我警惕地看向他:“你不会是故意把我带到别的地方去好独自……”
我想说“独自享用我”,但是这句话太羞耻了,像我昨天看的垃圾言情小说一样。
我没说出口,只低着头在地上碾着脚尖划拉。
“那这样吧……”
他的笑容明净又清浅。
我看着他向我伸出手来,手指轻巧地勾着我脖子上的红绳从我衣领里抽出我那块刻了护身符的桃木片。
早就被浸润得如玉般光滑的桃木从我胸前划过,轻微地痒。
我脸一红,忍不住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他抿起嘴,垂了浅金的睫毛。他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手探向我胸前的桃木,然后紧攥到手心里。
一声痛苦的闷哼,潮湿闷热的空气里散发出轻微的焦味。
“你……”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白着嘴唇,额头上满是冷汗,把灼伤的手心凑到我鼻尖下:“你看,要是我对你图谋不轨,你就可以把桃木贴到我身上。”
“喂!你不要命啦!”我焦急地抓住他的手,“这个桃木……”
可是这片桃木作用真的很小,只是我从山神社里求来的护身符,根本无法驱赶妖怪,最多只能减轻一点妖怪带来的伤害而已,不然我之前就可以用来脱身了。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轻叹一口气:“我只是低级妖怪嘛……”
“别怕,”他抬起眼睛,眼神湿漉漉地看着我,像极了小奶狗,“现在我可以给你带路了吗?”
真是怕了他了。
“好吧好吧,给我带路吧,”我忍不住低头捂脸,“真是服了你了——先说好,我家可是除妖世家,你别想耍花招。”
“我知道的,我在这里经常看见你,”他极清澈地笑着,眼睛眯弯了起来,“走吧。”
即使周围还在下着瓢泼大雨,天色如泼墨,我还是隐隐约约地从他眼中看见了夏日的晴空,那细碎的阳光几乎透出来——
好吧,是他指尖的光。
真是的,这人是灯泡成精吗?
他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我撑开伞,跟在后面偷眼看着他。
颀长的身子,瘦削的肩背,隐约可以透过他的衬衫看见他脊椎上凸起的骨节,一个个小巧的,惹人怜惜。
我上前一步,微微抬起伞,把伞下的一半空间让给他。
他讶异地看向我。
“咳……会感冒的。”我撇过头。
“没事的。”他笑得如和煦春风,伸手包裹住我握着伞柄的手,“我是没有实体的妖怪,雨落不到我身上的,也不会感冒。”
他的手是冰凉的,但是柔软温润,像玉一样。
我忍不住抖了一下,没好气:“知道啦。”
他轻声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替我接过了我手中的伞:“我来撑。”
真是让人不自在啊,我悄悄离他远一点,却见他换了外侧的手撑伞,伸出内侧的手臂圈住我的胳膊,把我圈到伞下:“小心。”
猝不及防的触碰,我猛的被雪松木屑和枫叶的气息包裹住,还有好闻的夏日阳光的味道……
“啧。”我转过头,不想理他。
他极清浅地笑着,笑声澄澈又明亮。
……
他果然信守诺言,他顺利地把我送到森林边缘,一直送我走进庭院,到了门口。
“我就送你到这里,妖怪其实是进不了你家的,只能在庭院外观望,你不用害怕。”他把我送到屋檐下后,收了伞,细心地在外边把伞面上的水抖掉,再把伞还给我,“再见。”
他对我挥挥手,又走进了森林里。
3
光り輝きこの目を奪い(好想夺走你璀璨的双眸)
手にしたくなる触れてみたくなる(想要据为己有想要去触碰)
あなたはこの蛍のよう(你像那萤火虫一样)
4
那天晚上的梦里只有那个妖怪少年,还有他指尖莹白的那点亮光,彻底照亮我的梦。
没有尖叫,没有哭泣,也没有那些隐藏在黑暗中恶意又怨愤的眼神,更没有人对我说:“要是你没有诞生就好了,这样我们也不用担惊受怕。”
最后只剩下他透亮的眉眼,如夏日的骄阳,又如春日的和风。
第二天,因为下过了雨,天空是纯净的蓝色。阳光透过树枝上滴落的水珠,折射出梦幻的光芒。
树干上爬着蝉,吱嘎吱嘎地叫个不停。
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少年手心的伤疤,我有些难安,于是兜里揣着酒精绷带和治烫伤的药膏,想找他。
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可能在这片森林,该上哪儿找啊?
漫无目的地逛到森林角落的小湖泊前,那里有处石质的长凳,我拿纸巾擦擦,就坐下了。
“你是在找我吗?”背后冷不丁地传来轻飘飘的声音,吓我一跳。
“呜哇——哎是你呀。”我舒了一口气,往旁边坐坐,拍拍长凳上空余的地方,“坐呗。”
是昨天的妖怪少年。
他有些局促地坐下了:“下午好?”
“唔,下午好。”我也有些不自在,把烫伤药膏给他,“那个……昨天恶意揣度你导致你受伤……很抱歉。”
我低头挠挠头发,撇开脸:“这个药膏可以帮你愈伤……那个伤口,很痛吧?”
他的手交叠在一起:“没事的。”
“手给我。”我抓住他受伤的手,“我帮你。”
指尖从罐子里挖一点药膏,涂抹在他的手心里。
他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下,然后越来越急促,连手指也情不自禁地微微蜷缩起来,然后又舒张开来。
“别紧张。”我抹匀药膏,掏出一卷绷带熟练地给他包上,扎个蝴蝶结,“看,这样就好了。”
他低下了头,耳尖是红的,眉眼是氤氲地含着笑:“谢谢。”
“咳,没什么,”我又不自在了,“只是道歉而已,既然给你包扎好了,那我就走了,毕竟——”
我站起身,拍拍衣服:“我对妖怪没什么兴趣。”
我想走,就又被他忽然拽住了:“等等!”
“呜啊!”我又被他拽得摔了个屁股蹲,“你干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他把握扶起来,十分歉意地捏着自己的衣角,“真的很抱歉,只是……我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能再陪我一下吗?”
“呃?”
“你看,我救了你对不对……那……你能不能再陪我聊会儿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局促,“就当是……报答?”
真是的,“你要求还真多,”我又坐了回去,“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再陪陪你好了。”
眉眼氤氲的少年脸上带着极青涩温柔的笑,又像是偷了腥的得意小猫,伸出柔软地爪子勾着我的衣袖喵喵叫着,翻滚着露出温暖的肚子。
我从兜里掏出话梅硬糖:“吃糖吗?”
“嗯,谢谢。”他白皙的手指从我手心里勾走一颗糖,轻缓地捻开镭射光的透明糖纸,一边被糖酸得忍不住眯了眼,一边拈起糖纸对着阳光,欣赏五颜六色的光。
有微风,玻璃糖纸在风中窸窸窣窣地动,头顶的树叶也在摸索着着,漏下细碎摇曳的光影。眼前的湖泊粼粼地发着光,湖水搅动着,发出清爽的声音。
“你说你经常见到我?”
我挑起话头。
“对,我就是住在这片森林的妖怪,我每天都能看见你的。”
我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他的眼里是羞涩的微光,柔软又明晰,比那片湖水更为透亮。
好美……
好想……伸手去触摸……
我的确也这么做了。
我缓缓对他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他的眼角。
他睁大着眼睛,包容地笑着,对我的行为表示了默许。他的眼中有光,璀璨夺目,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期许吗?
他眼角的皮肉是薄的,和普通人是一样的。我摸到下边被润玉一样的肌肤包裹着的眼骨,坚硬平滑。他的皮肤太白了,几乎是透明的一样,青蓝的血管在肌肤下平和欢欣地跳跃着,里边汩汩流淌的血液传递着他的心跳,一声高过一声。
他好像是被撸顺毛的狗一样,欢欣愉悦地顺着我的手掌方向,把脸完全地贴进我的手心。他满足地眯起眼睛,极轻微地蹭了一下。
真的……像狗一样。
就在他的双手都捧住了我贴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时,我抖了一下,把手抽出来了。
他在看我,眼神湿漉漉的。
……什么情况啊?好像是我欺负他似的。
“咳咳。”我轻咳了一声,撇过头,“比……比我想的要暖和一点,昨天也太凉了。”
他很是纵容地笑,声音里有点无奈:“昨天在下雨嘛。”
为什么要朝我笑得那么好看啊?
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轻轻地顺着,掌心贴在我的脑袋上,揉着。
“好温暖。”他由衷地笑起来,“真的好温暖啊……”
更加不自在了。
这个妖怪怎么回事?
“对了,我叫白露,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我?我叫马修,”他低垂着浅金的睫毛,“你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我真的……好开心。”
他的睫毛落在眼中的倒影,就像太阳掉进沉静的湖泊那样,璀璨又明晰,带着微凉的柔滑。
“马修,这个名字真好听。”我对他眨眨眼睛,“我记得,这个名字的意思是……”
他愣了一下,然后整个把我搂进怀里,下巴在我头顶蹭着。
他说:“是神明的礼物。”
他的体温好凉啊,锁骨也有些硌人,磕在我的额头上。他的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有钝钝的尖利感。
他真的好瘦。
起风了,很大,树叶哗哗地响着,几片叶子掉进了湖泊里,转了几个圈,泛起轻微的涟漪。我闻到夜晚的气味,是渐渐平静下来的太阳的气味。
我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些什么,但是坐在他身边,我觉得很安心。
我们两个一直并肩坐着,直到天边的云开始呈现出橙黄透亮的色泽。
“马修,我该回家了。”
我站起身,他却又拉住我的手:“我送你吧,你一个人不安全。”
“好啊。”
从湖边进入森林,头顶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的,一下子就阴暗起来,凉意从头顶钻到脚底,我趔趄了一下。
“小心。”他牵着我的手,“我拉着你。”
好奇怪啊,为什么总有种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感觉?而且还是这个救人的人倒贴?
白给一样,怪不好意思的,这让我总觉得自己很像管家婆婆看的电视剧里那个欣然接受女配倒贴还对人说“你是第三者要求还这么高”的那个渣男男主。
马修的手握起来很舒服,像温润的凉玉一样。他清清浅浅的呼吸就在耳侧,从头顶延伸开来,顺着我的肌肤,一路向下,明明很凉,却莫名的灼热。
我嗅到他的呼吸,雪松木屑的悠长,枫叶的清新,湖边水草的微凉,还有夏日阳光的朗澈。
不对……
抬头一看,这个人果然没在看路,视线全部都在微侧着低垂看我,满含着莫名其妙的满足的笑意,好像一个和妻子不离不弃相守相随的丈夫一样,还是老夫老妻的那种。
真是个奇怪的妖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修抬起手,指尖亮起了那点幽幽的萤火一样的光。
“马修。”
“嗯。”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灯笼妖?蜡烛妖?灯泡妖?”
“……不是。”他有些无奈,又有些羞涩,耳尖瞬间就红了,“是萤火虫。”
声音好轻啊……这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吗?
“光很微弱,对吧?”他自嘲地咧开嘴。
“不是的,明明是很温柔的光。”我勾住他的手指,“你看,都可以照亮我们两个人了,也可以照亮眼前的路了,这还不够吗?”
“是啊,”他又笑起来,“的确已经足够了。”
他又一次把我送到家门口。
“那么,再见,晚安?”我对他挥手。
他没有转身离去,反而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我的眼角。
他那澄澈的目光之下仿佛是深不可测的湖底,温柔又厚重。
“白露,你的眼睛璀璨远超过我所能见到的一切光亮的总和。”
他飞快地跑了。
这是……害羞了?
5
もういいかいまだみたい(已经好了吗好像还未行吧)
もういいかいその(心已经好了吗那颗心)
6
我接连许多天没再见到马修了。
也许是因为那天傍晚他对我说的话实在是过于奇怪了,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不敢见我。
真是个敏感的人。
听说萤火虫是生长于水边的,所以其实马修很可能就是住在湖边。
反正是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嘛,左右我也没其他的事情,出去晃悠晃悠也好。
毕竟……愿意好好和我聊天的人也确实不多。
坐在之前和马修聊天的那片湖边,就在那张长凳上,对着湖面发呆。
“你……在等我吗?”
是马修的声音。
“对。”我抬起头,对他笑嘻嘻,“来啊,坐呗,吃糖吗?”
我对着他摊开手掌,掌心里是几颗陈皮糖。
他眨眨眼睛,伸手勾走我掌心的糖,很是乖巧地挨着我坐下了。
我听见他撕开陈皮糖包装的声音,坚硬酸甜的糖块在舌尖上搅动、在牙齿间磕碰,叮叮当当地响。咕嘟一声,是唾液溶解了糖块,咽下酸甜汁液的声音。
“咯噔”,他咬碎了糖块。
好困啊……
我一头栽在他身上。
他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但是又忍住了,乖巧地由我靠着,努力把姿势摆正。
我听见他心跳加快的声音,清浅的呼吸一声重过一声。脑袋靠着的地方,隔着布料,他的肌肤竟然开始滚烫起来,我甚至能感受到底下的肌肉正局促不安地跳动着。
他想深呼吸,却又怕动作太大惊扰了我,只好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悸动。
奇怪……我的脸也开始烫了。
是轻柔的感觉,是他的手在触碰我的发丝。微凉,柔软,酥麻地痒,从头顶一直痒到脚底。
他的呼吸就在眼前,吹动了我的睫毛。
“马修,”我忽然睁开眼睛,又吓了他一跳,“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出来见我?”
“……”
他不说话,低着头,垂着睫毛,脸也红了,很有几分不胜娇羞的感觉。
头顶耀眼的阳光被树叶割裂成形状各异的小光斑,在地面上抖动着。
“我……”
他的声音太轻了。
起风了,树叶摇动地声音一下子盖住了他的声音,我只看见他淡红的嘴唇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又抿住了。
“什么?”我问他。
“……抱歉,”他的嘴唇在抖,声音也在抖,“抱歉……是我唐突了……”
“等等,你刚才……”
“请、请不要在意!”他的头猛的扎了下去,缩的像只鹌鹑,“请……忘了吧……”
啊?他刚刚到底对我说了什么啊?
“其实我……”
身后传来了异样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向我袭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马修已经把我挡在了身后,一手牢牢地护着我,与面前的妖怪对峙。
“她不是你们该碰的猎物。”
他的声音是冷的,肃杀如冬日能割裂天空的寒风。
“……只是一个人类而已……”眼前的妖怪躲在大团的黑影后,只露出一只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瞧。
马修的指尖又亮起那点白光,比阳光更刺眼,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只看见那团黑影模糊不安地抖动着,耳边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马修救了我的那一天,我也听到了这种声音。
马修……他真的只是一个低级妖怪吗?
“没事了,别害怕。”
嗡嗡的耳鸣还未消退,我就听到了马修温柔如春水的声音。
“嗯,我不怕。”我也对他笑了,“你又救了我。”
不过,真是扫兴啊。
“这样……很辛苦吧?一次又一次地被找麻烦,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又只能狼狈地跑回家?”
马修软绵绵地抱住了我,像是要安慰我一样顺着我耷拉在背上的头发。
“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我哼了一声。
我噌地站起身,往前走几步,走到湖边的阳光底下,往湖里丢石块:“反正……听说长大后就看不见这些东西了,而且我高中毕业了,马上就可以去京城上大学了,我就不信皇城边上还有这些妖怪兴风作浪。”
石块在水面上跳跃了一下,掀起几圈涟漪,噗通一声趁机湖里,溅起了水花。
“……”
“马修?”我回头看他。
站在阳光底下看树荫下的人,总会觉得对方格外氤氲温柔,连目光都是缠绵悱恻的,像细细密密的蛛丝,缠绕在我身上,若即若离。
那阴暗处的人呢?站在阴暗处的人看在阳光下的人,是不是也会觉得对方格外耀眼明艳呢?
又是灼热的夏风,吹得树影婆娑。斑驳的光影在马修身上浮动着,好像他随时都会离去。
我……我想要触碰他,想要把他拢进手里。
那他呢?
我想向他走近,我想要去到树荫下拥抱他,可是……
我停留在了光影分界的地方,怔怔地看着他精致的眉眼。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愿意向前了?
我想起家里长辈的话:“白露,长大了就不会再看见妖怪了。”
可是……
长大了就真的不会再看见了吗?可是,为什么……
马修的眉眼在树荫和光斑下温柔似水,他没有犹豫,大步向前,拥抱了我。
阳光下,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他的头发,浅金的,落在他脖颈的肌肤上,就像艳阳下的雪地,那样闪闪发光,耀眼以至于刺眼。我以为他整个人都会像雪在阳光下一样蒸腾而去了。
但是他没有。
他的胳膊,他的身体,温凉的,坚定地抱着我。
“白露,你真的……耀眼极了……”
他低头,逆着阳光看着我,眼中烟紫的那抹浅淡波光粼粼:“耀眼得……我想要抓住你不放……哪怕我明知道自己做不到。”
可是……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耳边嗡嗡的耳鸣依旧没有消散,蝉声却一声高过一声,空空皇皇的,仿佛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回音。
但是……
心跳更大声,甚至高过了这一切。
是我的心跳吗?还是他的?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肩并肩挨着,并排躺在长满夏季野花的草地上了。
经历过阳光曝晒的草和野花正散发着热烈又刺鼻的芳香,扎得人浑身都痒。
他……
马修这个人的眼睛一定有问题,否则为什么在我的目光接触到他那双澄澈又湿漉的眼睛时,会一个否定的字都吐不出来,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一个眉眼氤氲着对我浅笑的少年,柔软又明晰的眼眸弯成月牙,在阳光下亮的惊人,比在正午阳光下的湖泊更耀眼。
那样轻易地就获得了满足,正眯着眼睛,神色安详地假寐。
一旦我闭上眼睛,就会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向我靠近,伸手摆弄我的头发,轻轻触碰我的睫毛,然后在我痒得忍不住颤抖着睫毛时,又像受惊的麻雀一样飞快地缩回去。
真是天真得……傻的可爱。
明明他的气息就在我眼前,直直地喷在我额角的伤口上,可是那种温凉又干净的气息并不令人讨厌,也不会像灼热的夏风那样刺痛伤口。
好像被云朵温柔地包裹着抱在怀里那样,好像我也是值得被爱、被关心被保护的。
说到底,我和他都一样的寂寞。
“白露。”
“嗯?”
“之前你没说完的那句话,其实你……”
“啊?我说什么来着了?”
“没什么。”
他单身支起身子,拨开我额前的头发。他的身影挡住了刺眼的阳光,阴影整片地落在我身上。
他的眼底是平淡的寂寥,像冬夜里空空荡荡地星空。
“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他的脸上还是那样温柔不变的笑:“明天你还会来吗?”
“我每天都会来,你要等我呀。”我对他伸出小指,“拉钩。”
7
つかめない届かない(抓不住无法触及)
つかめないその心(抓不住那颗心)
8
“小姐,先生和夫人要见您。”管家婆婆是这么对我说的。
“走吧。”
说实话,我早就对我的父母毫无期待了,我现在所期待的一切,也不过是能够去上大学,然后远离这里。
但是……
到了主宅,我面对着一脸冷淡的父母,喝了口茶,然后听见门外的响动。
“爸爸妈妈,我们回来了!”
冷淡的父母立刻换上了慈爱的笑脸,出去迎接了那对活蹦乱跳的兄妹。
“很热吧?”
“很热呀,我要吃冰淇淋。”
“我也要冰淇淋!”
“妈妈,家里有客人吗?”
“对,一个客人而已,不要紧的,她吃了午饭就走。”
我在会客室的茶几后面,噌的站起来就走。
“我要走了。”
“留下来吃个午饭。”爸爸说。
“没必要。”
“我没有询问你的意见,这是你身为女儿必须尽的义务,管家不会为你的任性备车的。”
随便好了,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
我拎上包冲出门,坐上了电车。
一路坐电车又转公交车,然后走了很长一段路。夏日灼热的阳光如影随形,无情地炙烤着一切。
我胡乱地抹着汗水,不知道满脸的汗水里究竟有几分泪水。
我不知疲倦地走着,冲进了森林。重重叠叠的斑驳树影掠过,我自虐一般地奔跑,哪怕摔了一跤,额头磕到了粗糙的树皮以至于磕出了一个伤口,也没有停下脚步。
我一直冲到湖边。
“马修!”
他果然坐在那里等我。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以前都是午睡之后……”他起身迎向我,本来欢欣的表情在看清我的脸后渐渐凝固了,换上了一副手足无措的愁容,“怎么了这是……受伤了?痛不痛?是又被妖怪追了?”
就算没有镜子,我也可以想象得到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尊容。
头发是乱的,可能还插着几片树叶;精致的妆容完全被汗水和泪水糊成了一片,露出底下因为阳光炙烤而潮红的脸,口红也掉了,嘴唇苍白又干涸;衣裙也是乱的,在腰上系成蝴蝶结的绑带也散了;更别提额头上的那处可能正在流血的伤口。
“马修,马修……”我好像忽然找到了依靠,腿一下就软了,跌跌撞撞地倒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腰,开始嚎啕大哭。
我的眼睛肿胀得几乎睁不开,只感受那人清浅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悠长地铺洒在我的耳边。
他伸手,安抚般抚摸我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我在。”
雪松和枫叶木质特有的冷香幽幽地包裹住了我,一下子抚平了我的情绪。
我抽抽搭搭的,止住了哭泣,狠狠地擦着自己的眼泪,对他挤出一个笑:“我没事,只是回了趟家里而已,没什么大事。”
我反而开始安慰起一脸愁容的他来。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理顺他璨若阳光的头发。
好软好滑啊,摸起来凉悠悠的。
他乖顺地低着头,额头几乎低到我的肩膀上。
“好了,我没事的。”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抬头。
可他反而伸手抱住了我,脑袋在我肩膀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再松开。
我拉着他坐下,从兜里掏出糖,“吃糖吗?百香果味的。”
“嗯。”
他低着头,对着湖面发呆,嘴唇一动一动的,抿着糖块的样子很可爱。
起风了,头上的伤凉嗖嗖地疼,我吸溜吸溜地倒吸着凉气。
“很痛吧?”他伸手捂在我的伤口上,替我挡风。
“……还好?”
可是……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啊?
我和他才认识了一个月,难道他就轻易地喜欢上我了?
他对着我,目光缱绻又澄澈,柔软的睫毛在风中轻轻地晃动着,半开半阖,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你总是这个样子。”他说。
什么?
“总是自己受了委屈,就一个人躲着。”
他越凑越近了。
海盐百香果的薄荷糖的气味浅淡的,铺洒开来。他的嘴唇看起来很柔软,唇纹也很浅。
“我以前就在这里,看见你哭,可是……我不敢靠近你。”
他低下头。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嘴唇印在他捂着我额头的手背上。
脑子里是空的,只有空荡荡的蝉鸣,在脑海里不停地回响,一声高过一声,然后被心跳压下去。
“我当时就想,要是我能够拥抱你就好了,要是我可以和你说话,可以安慰你,可以擦掉你的眼泪。”
为什么……他的眼底开始有泪花了?
那种半哭半笑的表情,为什么是这种表情,真的……好难过。
“可是我……我大概不可以,如果……如果在触碰到你之后,又要看着你老去,死去,还不如一开始就假装没有遇见你。”
啊,哭了。
明明额头上还在流血的人是我啊。
“别哭了,别哭了,马修,别哭了……”
我没带纸巾或是手帕,只能胡乱地摘下他的眼镜,用手抹他的脸。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我肯定会老,会死,肯定会离开他。
何况……
据说我总有一天就不会再见到妖怪了。
好奇怪,明明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却开始有些舍不得了。
是舍不得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吧?
可是像我这样冷漠的人,又怎么会有多余的温柔给一个妖怪呢?
听说人更容易喜欢上喜欢自己的人,看来的确是没有错。
可是,我不应该喜欢他的,我应该把手从他的脸上拿开,抽身而去,我应该告诉他的,他根本就等不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我就可能无法再看见他,也无法再触碰他了。
我……至少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起身抱住他的脑袋,把他往怀里按,更不应该伸手触碰他的头发,像给狗顺毛一样抚摸他的头发。
也不应该,在看着他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盯着我瞧时,对他笑起来,然后掐他的脸,让他不得不摆出一个鬼脸。
“马修……”
又开始想哭了。
“你又是这种表情,”他对我说,“为什么要逞强?”
在正午热烈的阳光下,我和他像两个傻子,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声音高过蝉鸣。
好吧,确切来说,是我一个人嚎啕大哭,他只是安静地抹眼泪而已。
我哭的浑身都是冷汗,倒在他的身上些许的痉挛,然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心情好一些了吗?”他问我
“嗯。”
我和他相视而笑。
9
あなたの気持ちが見えない(我看不穿你的心意)
望むほど苦しくなる(越是祈盼越是神伤)
それでも嫌いになれない(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讨厌你)
10
夏日的晚上,窗外的蝉鸣喧嚣又规律,空调外机也是轰隆隆地响着。
我靠在床头玩手机。
一丝光从窗外闪过,微弱的,轻盈的。
转头去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难道是玩手机玩到眼睛瞎掉了?
……不对,窗外确实是有光。
掀开窗帘一看,楼下,那个身量颀长的少年正站在那边的空地上,本来是在手指上的那点白莹莹的光竟然挂在了呆毛的末端,垂在他的肩侧,莫名有些呆头呆脑的鮟鱇鱼。
我打开窗,夏夜的灼热猛的袭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空调机轰隆隆的,盖住了他的声音。
他站在楼下,对着我微笑,手在胸前打了一个手势。
虽然那点光挂在呆毛末端,恰到好处地照亮了他的表情——说实话,这个太呆了,真的——但是好看的人总有特权,哪怕马修是在cos深海鮟鱇鱼,也是呆萌的可爱。
我索性站到窗框上,扒着窗:“我要跳下来了,你接着我吗?”
他对我点点头。
于是我从二楼跳了下去。
虽然他的确接住了我,但是由于冲力,他抱着我倒进了厚实的草地里。
夏夜还带着白日的灼热,草地刚除过草,青草碎屑带着湿漉的清香,刺鼻又悠长。我们两个对视着,嗤嗤地笑,又怕笑声惊吵了一楼正在看电视的管家婆婆,只好捂着嘴。
蝉鸣一直响个不停。
借着他呆毛上的那点光,我看见他满头的草叶,于是伸手去摘。
他歪着头,眼中满含着笑意,目光直直地对着我。
他的眼中是水光灿烂,比夏夜的星空更璀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从他身上看见了一只正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对我笑的萨摩耶。
伸手使劲揉搓他的脑袋:“马修,你好可爱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撇开头,揉揉鼻尖。脖颈处恰到好处的红晕娇羞又可怜,好像是摆在那里任人……
啧,不能再想了。
“我想见你。”他眸光潋滟,“只是想见你而已。”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我假咳几声,转移了话题:“那个……你不是说妖怪进不了我家吗?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啊,这个嘛……”
马修蹲在地上,手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其实……我是你们白家的家神来着……”他挠挠头,“但是白家没落,我也就自由了。”
“好啊你之前骗我,”我伸手揪揪他的呆毛,“你还说你是低级妖怪。”
他的呆毛在我手里一抖一抖的,末端挂着的白莹莹的光在漆黑的夜里划开一道又一道的弧度,晃花了人的眼。
“嗯,别……”
他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我赶紧松了手。
这呆毛是什么奇怪的触发点吗?
“我的确是低级妖怪啊。”他垂着眼眸,眼中有半分落寞,“我不是天生的妖怪,也没有实体,无法被人类看见。”
他和我并排坐在半开放的屋侧连廊上。他的腿挂在外侧晃悠着,而我抱着膝盖蹲坐在他的身边。
马修手撑着木质的地面,身体后仰,整个人颓丧又苍凉:“即使是家神,我也只是白家众多家神中最弱小的一个,只是一个……”他撇开脸,“照明工具而已。”
“别……”
别这么说啊,明明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很厉害,能保护我那么多次。
这些话我应该对他说的,但是我的嘴张张合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最终也只能伸手覆住他的手,再离他近一些而已。
“不过,我还是有机会被人看见的。”他转过头来,面对我,“我一生有一次机会变成萤火虫的实体,然后就再也无法变回来,并且只能度过萤火虫短暂的生命。”
灼热的夜风吹过,扰乱了他的发丝,也拨开了笼罩着新月的云。他那璨若阳光的发丝从深澈的眼底飘摇而过,澄澈的烟紫瑰丽奇幻,在黑夜里亮的惊人。
“有时候我在想,与其这么一直寂寞下去,还不如成为萤火虫,草草度过一生。但是幸好,”他又微笑起来,“我等到了你。”
他覆手盖住我的手,另一只手伸向了我:“我很早以前就一直在你背后偷偷注视着你了啊……”
我对着他,缓缓闭上眼睛。
但是他只是伸手把我的发丝别到耳后而已,并没有做一些……
咳。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对了,马修,后天会有夏日祭,晚上还有烟花会,你和我一起吧?”
“和我吗?”他歪着头,呆毛上的那点光晃了一下。
那根呆毛为什么看起来好有弹性的样子啊……
“对啊,不然呢?”我凑到他面前,“我只有你一个……咳……一个朋友。”
他又撇开头,娇羞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局促地咬了下嘴唇:“可是……”
“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背后忽然传来管家婆婆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马修也是明显僵硬了起来,颇有一种私会情人却被家人撞破的羞愤难当的模样,甚至有些微微地颤抖。
怪可爱的。
我回过头去:“随便透透气而已。”
“那好吧,小姐,虽然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能自言自语些什么……”管家婆婆苦恼地支着脸,“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
管家婆婆走进了房间,我笑嘻嘻地整个人都倒在了马修身上:“你紧张什么呀,马修,她又看不见你。”
马修抿着嘴唇,肌肤上的红晕从脖颈延伸到耳根,艳丽又柔软。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对,她看不见我。”马修嗫嚅着嘴唇,眼中水光更胜,“所有人都看不见我,除了你。你和我一起去夏日祭,要是……别的人,又该怎么看你呢?”
这……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空调外机轰轰隆隆地响,蝉鸣也吱吱嘎嘎地响。热浪还是一阵阵地袭来,几乎把我泡化了。
我捏着他温凉的手指,紧了松,松了紧,闷出一手的汗。
就在他身上抹去我睫毛上挂的那颗汗珠时,我开口了,很大声:“反正我只在乎你的感受,别人的感受关我屁事。”
一点也不怕被管家婆婆听见。
反正……我只要在乎他的感受,就可以了。
为什么他又要哭了啊?
“别……祖宗喂别哭啊……”我慌乱地抹着他的眼泪,任由他抓着我的手,像抓手帕一样往他自己的眼睛上抹。
手心里湿漉漉,接了一捧眼泪。
明明是凉的,却烫得人心慌。整只手的肌肤上都糊了一层什么,黏糊糊的,湿哒哒的。
马修轻轻地蹭着我的手心,缠绵又眷恋,最后满足地笑起来:“好,那就说定了。”
11
‘自分だけが思っている''(只有自己是如此思念着你)
感じると泣きたくなる(想到这里,潸然泪下)
あなたの気持ちが知りたい(你跟我不能拥有同一种心情)
あなたの気持ちが見えない(我看不穿你的心意)
12
“小姐这是准备去夏日祭吗?”管家婆婆笑眯眯地为我系上浴衣后的蝴蝶结,“小姐能够愿意出去多和人交流,我也心安不少呢。”
“唔,谢谢婆婆。”
“小姐确定是一个人去吗?”
“对。”我对着镜子看了几圈,确认着装没有问题,拿上小手袋,“走了,晚上不用等我哦。”
“注意安全,小姐。”
走出庭院,马修果然在等我。
“久等了。”我走到他面前。
“没等多久。”他说。
我牵住了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现在还是傍晚,橙红的夕阳把云烧得透亮,流光溢彩的,马修的发丝在阳光下仿佛是投入了熔炉的黄金。
“白露,你确定要和我牵手吗?”
他有些局促不安:“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奇怪?”
“有什么关系?”我回答得理直气壮,“别人怎么看我,我才不在乎。”
他不说话了,忽然站定,抬头看着在艳红一片的天边逆着光飞过的鸟群。
在一阵寂静中,他颓然地站在黄昏之下,眉宇间浅淡的忧思忽然就散了。再转过头,他的脸上已是清浅氤氲的笑,脖颈是红的,脸也是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夕阳的晕染,还是本就是红的。
“那我……离你近一些,像这样——”他贴近了我,整条手臂都松松垮垮地贴在我的手臂上,亲昵又自在,让我的手几乎呈现出自然下垂的状态,“看起来是不是不那么唐突?”
在外人看来当然是不唐突了,但是夏季的浴衣本就轻薄,而他又只是穿了一件短袖,大面积的肌肤相贴未免也太……
“是啊,这样挺好的。”
算了,他开心就是对的。
马修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弯如一钩新月。他的浅金的睫毛在夕阳的映衬下艳丽又灿烂,连带着在睫毛掩映下的眼眸也是光鲜艳丽的。
“走吧。”尾音也是含化了枫糖的那种甜。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周围都是人,熙熙攘攘的叫卖声,蝉鸣声,夏夜的风声,在绚烂的灯火下晕染开。
身边时不时有拿着棉花糖和糖苹果的小孩经过,还有牵着手的小情侣。
“马修,”我小声地对他说,“我们是不是像他们一样?”
我伸手指指前面的一对小情侣。
“……别闹,”他羞赧地撇过头去,“你别……”
“好吧好吧,我不和你说话总行了吧?”
行走在人群中,我久违地感受到了烟火味。
还是忍不住买了一堆东西。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呀?”卖章鱼小丸子的大叔把丸子包好递给我。
“我男朋友在那边。”我随便指了一个方向。
真好呀,这里没人在乎我能看见什么东西,也没人会害怕我是不是会给他们带来灾祸,所有人都能和我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男朋友?”马修歪着头,“在那儿?”
“我男朋友?”我牵着他的手举起来,“在这里。”
“……咳。”
“管家婆婆预定了那边的凉亭,那里是看烟花的最好的位置,不会有其他人过来的。”
我即使地转移了话题,抓紧了他的手:“我们走吧?”
周围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庆典上的人声鼎沸都隔着一层树木,影影绰绰地传过来。
耳边的风声和蝉鸣越发明显。
我放下我乱买的一些东西,忽然发现:“马修,你那个光……刚才没有的呀?”
“哦,这个啊?一直都在哦。”马修像摘灯泡一样把呆毛上的那点萤火一般的光摘下来,顶在指尖,“只是那里灯火通明,所以不太显眼而已。”
又是那种落寞的神情啊……
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拥抱他。
“啊,喝汽水吗?”我把波子汽水递给他。
“谢谢。”
水珠顺着玻璃瓶的外壁落下,划开那片雾状的冷气;波子在玻璃瓶里叮叮当当地落下,嘶嘶冒泡的气泡声意外的柔和。
嘴唇是冰凉的,汽水淡淡的甜味还萦留在舌尖。
“你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我真的……好开心……”
“你的眼睛璀璨远超过我所能见到的一切光亮的总和。”
“你耀眼得我想抓住你不放。”
“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要是我能够拥抱你就好了,要是我可以和你说话,可以安慰你,可以擦掉你的眼泪。”
“我想见你,只是想见你而已。”
“我很早以前就一直在你背后偷偷注视着你了啊。”
“幸好,我等到了你。”
他之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轻柔又缠绵,在我脑海中回荡着。
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了,那天在湖边,他那句被风掩埋的话究竟是什么。
“马修。”
我叫他。
“嗯?”
他与我对视。
我凑上去,吻了他,刚好吻在他的唇角。
他的唇角也有汽水淡淡的甜味,冰凉的,清新的。
耳边一下子空了,只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烟花升空的呼啸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在半空炸开的烟花璀璨又鲜艳,流星一样四散开去。
我的嘴唇和他分开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是空的。夏夜的风温热且干燥,我的手心底是一层湿漉漉的薄汗。
马修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在艳丽光华的烟花下,耀眼夺目。
其实他的光一点也不微弱的,在我眼里,这点光就已经足够照亮整个世界了。
其实仔细想想,我真的很自私,明明知道自己不知道哪一天说不定就看不见妖怪了,最后又只能留下马修一个人寂寞。
但是我不知道,得到后又失去的那种骤然的悲痛,和永远得不到的那种漫长的寂寞,这两种,哪一种更残忍。
“我……我只是……”
对着他的眼睛,我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心神几乎被他全部地攥取,最后只剩下心底骤然涌上的发酸的甜,浪一样地淹没我。
他伸手捧住了我的脸,低下头,吻了我的眼睛。
“其实我也……早就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枫叶和雪松的气息甘苦又悠长,彻底地笼罩了我。
“我实在无法忍耐这种痛苦了,明明近在眼前……但是和我在一起,本就是痛苦的。”
他说。
天边绽放的烟花越来越耀眼,整片天空都被渲染得亮如白昼,烟花炸开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他这么说着,抱着我的胳膊却紧了。
“可以再来一次吗?”我对着他点点自己的嘴唇。
“……好。”
他低下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烟花停了。万籁俱寂的夏夜,连蝉鸣都微弱了下去。耳边只剩下他的呼吸和心跳,交缠着我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响,直至盖过蝉鸣。
13
ふわりふわりと宙を舞う蛍(轻飘飘地轻飘飘地在天空飞舞的萤火虫)
少し離れた場所から見るのが一番いい(也许只是远远地守望你才是最好的)
そっとそっと(静静地静静地)
14
生日的那一天,照例还是去附近的山神社祭拜。
“来了啊?”洒扫神社的婆婆把新的桃木护身符给我,然后给了我新的许愿牌。
“嗯,谢谢。”
神社里那棵树已经很老了,繁茂又沧桑,遮天蔽日的。因为据说这棵树是山神的使者,所以树杈上都密密匝匝地挂满了红绸系上的许愿牌,风浮动的时候叮叮当当地响。
在新的许愿牌上写上“希望能和马修永远在一起”的愿望,然后找了一圈,找到了从前每一年生日挂的许愿牌。
那些许愿牌上的字迹在风吹日晒下早就模糊不清了,连系着的红绳也都褪色成斑驳的浅红色块。
“希望能不要再看见妖怪。”
“希望能不要再看见妖怪。”
“希望能早一点不再看见妖怪。”
“求求山神大人我不想再看见妖怪了。”
……
虽然是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是如今……已经不想实现了。
把崭新鲜艳的许愿牌挂上,双手合十:“希望我能和……”
怎么回事?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了。
明明还是在山神社,但是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头顶斑驳的阳光也迷幻地旋转了起来。
沉重虚无的声音响起,好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声音,又好像是从遥远的天边发出的。
“你成年了,山神大人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是从眼前这棵厚重的树干里发出的声音。
恍惚中,我仿佛从斑驳的树皮上看见了一张悲天悯人的脸。
“什么……”
树上所有的许愿牌都像下雨一样地掉落,噼里啪啦地响着。
树上只剩下了从前我挂上的那些许愿牌,斑驳的,褪色的。
“希望能不要再看见妖怪。”
“希望能不要再看见妖怪。”
“希望能早一点不再看见妖怪。”
“求求山神大人我不想再看见妖怪了。”
……
“不,等等!”我叫起来。
“不可结缘,不可结缘,不可结缘……”
树的声音在天空里盘旋着。
一根枝丫低下来,像手一样,点在我的额头上。
“啪嗒。”
地上掉下最后一块许愿牌:“希望能和马修永远在一起。”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一切都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只是环境。
“啊呀,小姐,你刚刚挂上的许愿牌红绳断了,我再帮你换一块……”
“不、不用。”
我转身就跑。
不行,来不及了。
以前穿过森林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总是会晃过各种奇形怪状的小妖怪,耳畔窸窸窣窣的奇怪的嬉笑声也从不会停止过,但是今天……
越来越模糊了,耳边那些妖怪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眼前这些阴影也越来越淡。
“马修!马修!”
我急急忙忙地冲进家门,马修正站在庭院里,转过身来,可是我已经几乎看不见他的神情了。
“怎么了?哭成这样?”
他伸手想抹去我的眼泪,可在我眼里,他的手指已经透明了。
“马修,马修,我真的要看不见你了。”
我哭的泪眼模糊,冲进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他。
“我不想……我不要……我……”
“听着,白露。”他吻了我的额头,“你本就不应该看见我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
不行,哪怕近在咫尺,我也看不清他的眼睛了。
“白露,你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回去吧。”
“等等,马修,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眼前,他已经彻底消失了。
手心底下的温度和触感也都没有了。
也许他就在我眼前,正死死地抱着我,我也感受不到了。
“小姐?你在干什么?”管家婆婆在另一边远远地叫我。
我没有理会,哭得难以自持,几乎跪倒在地上。
“马修,我喜欢你……”
也许在我听不见的地方,他的脸上正挂着温柔又清浅的微笑,眉眼氤氲,对我说:“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但是什么都不存在了。
我愣愣地坐在庭院前的连廊上,呆呆地望着庭院。
也许马修正坐在我身边微笑着看着我,陪伴我,可却再也触碰不到我。
眼前的视野前所未有的空旷,耳畔也是前所未有的寂静。
“马修……”
我至少还会有朋友,可他又该如何度过这接下来漫长的寂寥呢?
寂静的深夜,正值夏末,连蝉鸣都少了许多。
在噩梦中挣扎的我,眼前忽然亮起一点莹白的光,幽幽的,静静的,萤火一样,好像马修的光。
……等等。
“不过,我还是有机会被人看见的。我一生有一次机会变成萤火虫的实体,然后就再也无法变回来,并且只能度过萤火虫短暂的生命。”
他从前是这么对我说的。
“马修?”
颤抖着声音,我叫他。
细小纤弱的萤火虫上下飞着,然后停在了我的指尖。
“马修,是你吗?”
浓重的夜里,萤火虫拖着莹白的光,用飞行的轨迹,慢慢写下几个字。
“喜……欢……你……”
萤火虫飞出了我的窗,飞到庭院。
“等等!”我急忙披了一件衣服,想要追出去。
起风了,夏末的风裹挟着几片枯黄的叶,带着秋的苍凉。
庭院的灌木里忽然飞出成片的萤火虫。
“……怎么会……”
这个混蛋……
成千上万的萤火虫,静静地发着一样的光。璀璨,又温柔。
我无法认出马修到底在哪里。
静静飞舞的萤火虫四散开去,庭院里一下子昏暗了下去。
也许在夏末最后的几天,马修会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过完萤火虫短暂的一生。
我倒回床上,泣不成声。
马修这个……无法忍耐寂寞的混蛋……
现在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15
“小姐,去京城读大学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哟。”
“知道了,婆婆。”
我拎上行李箱,登机。
从高处望下去,已经是一片金黄的林海了。
夏天结束了。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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