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接到报案，又是拿着亲王府的腰牌，行动起来自然迅速。
今日当值的捕头是周凛松，作为京畿指挥司正使的嫡长子，又是当朝皇后的弟弟，他从未仗着自己的身份行事逆悖，相反，他还处处告诫自己要低调行事。
虽然可以仗着身份，谋得更高的职位，他却并未如此，既不让父亲替他用关系，也不让亲姐姐在皇帝面前替他美言。
他就依靠自己，三年下来，也只混到一名捕头的身份，可他却觉十分满足。
周凛松长得清隽俊雅，一点都不像是个常人眼中凶巴巴的捕头。一双不算大，却睿智十足的眼睛，总是隐藏在平静无波之后。
等他赶到，一见到骑在大红马上的人，心里不免打起突突，堂堂皇帝的弟弟，居然不亮明身份早些脱身，而是和一群百姓站在一起看热闹，这样的场景，自他上值以来，并不多见。
一身赤红金丝线绣云纹，一根白玉簪，一张总是不正经的脸，他收敛心神，拘袖上前，正欲行跪拜礼，哪知一把被侯崽子拦住，“周捕头，还是赶紧查案的好。我家主子是私自出来的，无需行大礼。”
周凛松了然，带着手下赶紧到井口边。
孟卿卿一见官府来人，简单行礼过后，将周凛松浑身打量。
见他文质彬彬，丰神俊雅，一点都不像是查案的，有点拿不准，眼神朝戴玉藻巡睃过去。
戴玉藻轻轻颔首，她才拉着周凛松走到红衣女尸跟前，一板一眼地。
先指着井口的几处还未完全消散的水痕道，“大人先且看脚印，天热，唯恐脚印消失，赶紧取证对比才是。”
周凛松不知眼前这小厮是何许人氏，可见到她和戴玉藻的互动之后，便立即让手下画下脚印痕迹。
“这脚印，是那拉女尸上来的户主的脚印，脚印宽窄可让那户主脱下鞋来对比一试便可。”周凛松不疑有它，直接吩咐派人，和户主脱下的布鞋做脚印对比。
“还有这女尸，大人请看，”孟卿卿不顾女尸面容灰土状，甚至因为泡在水里，面部皮肤有些膨胀皴裂，眼球已经突出面部的可怕模样，直接用手指，挑开女尸的衣领。
顺着女尸的脖颈的痕迹指给他细瞧，“您看，她手指甲内干净无淤泥，也无井壁的绿藻，显然是死后抛下。还有她脖颈间的勒痕尚在，即便是泡在井水里，也未见消失，可见勒她的人手劲很大，再加上这处的痕迹，明显更深，我怀疑是位经常用左手的屠夫或者砍柴人。”
周凛松并不是受人指挥的人，他自有一套属于他的行事逻辑和顺序。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就被那打扮成小厮的姑娘给乱了阵脚，顺着她如水葱的细白手指游走，发现勒痕居然不止一圈，而是两圈。
因为两圈浅浅的黑之间，依稀还能看到女尸脖颈的一圈灰白皮肤。
孟卿卿也凑近过来，顺他手指的方向解释，“是两圈，大概是第一圈绕过去，这女子还没断气，凶手便再次套上一圈，才将她勒死。
“这勒痕···”仔细在浅黑之间，凝视须臾，“应该是表面比较光滑的绳子，是两股绞合而成。”
记录员在旁边，自然将她的言论记录下来。
周凛松瞟了眼，还都写上了，他对这位默默无闻的记录员，不由多看了两眼。
弄得那面色稚嫩的记录员，心慌胆颤。
“这女子是何方人士？可有人来认尸？”周凛松站起，冲那手足无措的户主道。
“不知，小人今日来查看房屋，便发现原来被木板盖住的井口，露在外面。等小人准备复盖木板时，发现这女尸倒栽葱在井中，小人骇然，只好将她捞起。”
周凛松环顾一圈，百姓们叽叽喳喳，却没一个人能认出这红衣女尸是哪家的人。
“你家院门是开着的么？”
“不是，小人锁了，谁知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自有差役查看一圈后回报，“百姓们涌进来过多，即便有痕迹，早就已经破坏了。”
周凛松蹙眉，一双精眸里，将在场的百姓环顾一遍，最后只得无奈叹气道，“王瑞过来，带铺板，把人送去城南义庄吧。官府出告示后，看有无人来认尸。”自有差役抬尸离开离去。
孟卿卿凑上前去，不卑不亢道，“本姑娘可以帮忙，一起找出凶手，大人贵姓？”
“周，”周凛松摆正腰间的刀后，抬眸淡笑，“姑娘这般多事，不怕父母怪罪？”
“怕呀，所以才装扮后出府。”孟卿卿对于接受她意见的官差，十分有成就感，这也让她少了距离感，“大人是捕头？”
周凛松并没立刻回答，反倒发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满以为她会说出一大串的道理，哪知，孟卿卿只是憨笑道，“瞎猜的。”
周凛松讪讪，带人走了。
户主骂咧咧地锁好院门，跟着衙役去官府画押。
戴玉藻也该去五香楼看那新来的雏儿。
孟卿卿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要问的话，在脑海里秃噜过好几次。
见她仍然紧跟，戴玉藻并不燥怒，相反，他很有意味地问，“你果真要随我进青楼？”
孟卿卿并不点头，“民女只是想问几个问题，王爷回答便好，至于五香楼，并不是非去不可。”
戴玉藻恶趣味泛起，在五香楼的门前，一身赤红，如晚霞漫天，“你要我回答问题，岂能随意在大街之上？”撩袍进去，自有龟公带路，径直往二楼而去。
孟卿卿和立夏迟疑片刻，就这期间，自有无聊恩客将她俩浑身打量。
惊吓、尴尬之后，也只能咬牙跟上。
侯崽子和高铁一脸惊愕，却迎上主子回头的目光后，立刻摆正脸色，两人也紧跟而上。
水月庐。
五香楼里最好的一间套房，长期被京城有名纨绔程耀宗包下。
程耀宗的父亲是大理寺正卿程平，虽然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却在这唯一嫡子身上，栽了无数跟头。
只要惹下事端，都是他爹替他摆平。
更何况有戴玉藻这个发小，便养成了万事都不怕的天大心眼。
一身白锦袍的程耀宗正在喝茶，戴玉藻一进去，大喇喇地坐下，“雏儿呢？快带来让爷好生瞧瞧。”小厮应声退下，直接去叫老鸨。
程耀宗放下茶盏，睨他，“怎地这般猴急？每次你都是看别人现场表演，你又不参与，这鬼毛病，太医还没帮你治好？”
“爷这是个人爱好，懂吗？”想起他爹就是大理寺正卿，他连忙把麻球巷那红衣女尸案说了，显然程耀宗对此意兴阑珊，只是说会关注这个案子，便没了下文。
戴玉藻想到还有人在外等候，冲着踟蹰的人喊道，“还不进来？要我请么？”
孟卿卿只好进去，同时拽住立夏的袖子，朝程耀宗微微行礼后，径直坐在离他俩最远的圈椅上。
戴玉藻投去鄙夷目光的同时，吩咐小厮给她看茶。
程耀宗一脸懵，往对面的孟卿卿看去，又扭头瞧了眼双脚已经脱鞋，正翘起二郎腿的人，欲言又止。
孟卿卿有些局促，却还是正襟危坐，双眼低垂。
正这时，一身桃粉的老鸨扭着她的水桶腰进来。
一股廉价香粉味充斥鼻翼，戴玉藻嫌弃地掏出帕子捂住。
老鸨也不生气，只是站的稍微远了些，“进来吧，记得规矩，冲撞了贵人，小心你们的皮。”
一排女孩，赤橙黄绿，垂眸低首，齐刷刷站在他俩的面前。
戴玉藻手指轻叩桌面，冷声道，“全都低头，老子看什么看？看你们那不到二两的小胸脯吗？都抬起头来。”
女孩们努力摆正身姿，颤巍巍抬起细颈。
眼光掠过，难掩失望。
“程耀宗，这就是你说的小水葱？还不如一个路过的小郎君。”手掌挥去，猝然顿住，“穿黄衣裳的那个，留下。”
正要辩解的程耀宗，喜滋滋问，“这个水灵，像莲花似的。叫什么？”
戴玉藻白他一眼，“你尽管去睡，管人家名字做什么？”
“敢情是给我挑的？”程耀宗高兴的，立刻拉起黄衣女子的手，“嗯，不错，细皮嫩肉。”
老鸨无声退下，程耀宗搂着那女子，摇摇晃晃进了内室。
戴玉藻端起茶盏，轻啜，幽幽道，“给你两个时辰完事。今日我哥骂了我，我得给他点面子，早些回去。”
程耀宗急吼吼边脱衣裳边道，“瞧爷的手段，两个时辰来三次，让你见识见识。”
不久，内室里已经嘤嘤呜呜，床摇身摆，戴玉藻听着那隐隐约约的声音，再次陷入深思中。
他知道，自己这是病，得治。
可无论哪位太医，都无法说清根源，既然这样，便都是庸医。
洁身自爱，也没什么不好，他才不治。
······
孟卿卿显然被吓着了，第一次，她进青楼。
第一次，让她当场和一位公子，一起听人做那样的事。
脸红脖粗，耳坠发烧。
她要出去，不要在这里。
拉起同样窘迫的立夏，两人低头往门外疾走。
“这有什么，只是在前厅，听听而已，又不是让你在他床前看。”戴玉藻挑起粗眉，“你不是想问我么？还不开始？等会我就要回府，那你可就没有机会了。”
孟卿卿不敢看他那张明显带着戏谑的脸，可机会难得，她也顾不上许多，将立夏推出门去，鼓起勇气坐到刚才程耀宗的位置上。
从袖袋里掏出那块用帛帕包裹的玉珮，单刀直入问，“王爷可认识这个？”
一个只有巴掌心大小，红色的吊绳，戴玉藻狐疑拿起，细细端详后，翻到反面。
他总算明白，孟家小姐为何要死缠烂打。
信物，她拥有刻有他名字的信物，自然会来缠上他。
不带任何情绪，戴玉藻问，“你怎么断定这就是我的？你想要什么？”
孟卿卿没理解他话里的深意，“拥有这个玉珮的人，是不是王爷认识或亲近的女人？”
\"那人不就是你么？你都拿着带有我名讳的玉珮，难道还是别人不成？\"
孟卿卿郝然，更加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见她怔怔，戴玉藻也没了戏弄她的耐心，直言不讳道，“你不就是仗着有这玩意，想和我套近乎么？难道不是？”
孟卿卿顿时了然，恼羞成怒，立刻站起，“才不是，既然你没印象，此事作罢，王爷且放心，小女子不会再来纠缠与你。”
正巧，内室再次传来一片嘤咛，羞窘万分的孟卿卿，垂颈埋脸，径直往室外而去。
“知不知道打扰别人行房，是会让人萎掉的，懂么？”戴玉藻阴恻恻的话，并未阻止孟卿卿离去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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