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卿卿找到孟夫人时,从一众衣袂飘香中,挤出大殿。
两张平安符,一张替夫君求的,一张替女儿求的,唯独忘了自己。
离去时,孟卿卿珍重的将平安符的挂绳,套在脖子上,也算是回应娘亲的一丝安慰。
在冷砚寺后的马车场,她又见到戴玉藻。
今日不见枣红色马,只有高大的车辇上一张青灰色的竹帘挑起。
戴玉藻端坐于马车上,见孟卿卿眼神瞥来,他故意板起脸,微翕假寐。
孟夫人是见过世面的,她浅怔后,拉上孟卿卿过去,依规行礼,简单寒暄之后,便恭敬离开。
至始至终,孟卿卿的的脖颈,没抬一次,行礼的过程,也是及其不情不愿。
更别提对上一个眼神,说上一句话。
这种刻意的疏离,让戴玉藻觉得自己受到怠慢,孤傲的心,一瞬间被击打,让他更觉得孟卿卿面目憎恶。
戴玉藻故意慢一步,走在孟家马车之后,本来并无多大兴趣的他,见孟卿卿态度疏冷,让他自然鼓起斗志,想要去细探她的底细。
进了城南门,立夏就在一处茶摊那喝茶,见孟家马车到了,两人自然汇合,上了马车。
孟夫人并不是十分看管严厉的娘,自己的女儿,从不越矩,是个十足的乖孩子,既然已经出来,她提出想去逛一逛,当娘的人,自然乐意。
孟卿卿和孟夫人分开后,特意让马车转了个弯,绕到青翠坊,顺天府的城南义庄,便在那坊里。
立夏说起经过,滔滔不绝的语气,情绪饱满的热情,显然,比起呆板地呆在那一隅小院里,她好像更喜欢和小姐在府外面。
“奴婢和赶车的强子到了顺天府,强子去叫的门,问周捕头在不在,那门房起初完全不理,是见到有位大人站在门廊下,才说去叫周捕头出来。
周捕头一看我便知道是小姐你派来的,他还问小姐你来了没有?后来我说小姐想去义庄看看那尸体,他当即便答应,说一个时辰后在青翠坊集合。”
最后,立夏信誓旦旦保证,“小姐做的是有意义的事,奴婢保证不会在夫人和大人面前提起,你放心好了。”
孟卿卿双手抚肘,打趣她,“你不怕死人?那女尸穿红衣而死,怨气更大。你就不怕?”
“奴婢又没害死她,怕她作甚?说不定,她还会感激小姐,找到凶手,替她报仇。”
孟卿卿没吱声,她暗叹:其实真正的她,一点都不想和这样的晦气事沾边,全都是那一副魂魄,驱使着她去做。
她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那些伸张正义的大话,毕竟不是遵从本心,她听起来都羞愧。
见立夏这般笃信,孟卿卿竟无法出口打击她。
青翠坊,名字好听,可里面却是污糟不堪。
顺天府义庄,只要京城老百姓都知道,无人收尸暂时存放的,遭遇横祸要仵作验尸的,甚至还有其他在神神怪怪中死去,家人不肯收尸的,只要顺天府管辖的,都集中在这。
有送来的,自有拿去埋葬的,这条坊的路面上,总是尸体和活人、牛车,一起经过。
义庄并不大,却是顺天府唯一的存尸点。
而城东和城西的义庄,是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的三法司共同存尸点,地方更大,还有顺天府义庄没有的新奇配备。
简陋的顺义府义庄,透出的寒酸,让孟卿卿都觉得顺天府不像是一个京畿正规衙门。
下马车,孟卿卿果真看到义庄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
晒不黑的皮肤,一丝不苟的头发,加上他那身干净利落的玄色官差服,面对他的微笑,孟卿卿没来由的,自是觉得如沐春风,上前行礼后,孟卿卿直接开门见山,“周大人好,那女尸,还未有人来官府认领?”
“没有,布告已经张贴,就看这几天,不然这天热存不住,最后还是只有官府出面掩埋。”
“仵作可验过尸体?”说话间已经提裙埋进义庄大门。
周凛松见她毫无惧怕之色,心内更加惊愕不已。哪知抬眼见她裙摆在门槛上划出一道弧线时,大门口,又停下一辆更为豪华的马车。
摇着玉扇的戴玉藻,悠闲而下,好像这里不是义庄,而是赌场或青楼。
周凛松神色微顿片刻,还是转身上前行礼寒暄。
“王爷驾临,可有什么指教?”
“你且做你的事,本王路过,突然兴致来了,想要瞧一瞧而已。”
见他这般无所事事,周凛松立即和站在一旁的孟卿卿继续搭话,无奈道,“无家人允许,顺天府仵作也不敢随意验尸。”
“那么,周大人···”孟卿卿犹豫片刻,“我能否再去仔细瞧瞧那女尸,我总感觉有些蹊跷。”
“孟小姐真是胆大,我等佩服之至,你果真不怕?”
“死人而已,坦然待之便是。”
两人轻轻松松,有说有笑,好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哪知眼神忽地瞥到后面,她脸上的笑,凝固了。
摇着玉扇的戴玉藻,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他们身后。
看管义庄的差役有三人,轮流全天守候。
此时当值的是一位叫贾虎的中年驼背汉子。
顺天府里当差的,都需要四肢健全无残体,像驼背、腿瘸,耳背的这类人,只能安排在义庄上值。
这还是需要有官员推荐才能得到的职差。
周凛松不由多看了贾虎几眼。
见他还算乖顺,便不在置喙他脚下穿的居然是靸鞋。
穿过前院便是正厅,贾虎虽然背驮,可脚下飞快,指着最外面的一具尸体恭敬说道,“周大人,这便是昨日送来的红衣女尸。”
周凛松颔首,示意他退下。
义庄的正厅是有八根廊柱支撑,大部分的尸体,便存放在正厅两侧,右边还有一处小院,小院有一圈的小厢房,此时全都紧闭着,也不知里面放着什么。
孟卿卿撩裙摆蹲下,立夏递给她一张帕子,周凛松叫了声,“且稍等片刻。”
转身朝里面走去,也不知去干什么。
戴玉藻站在稍远的地方,他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离尸体太近,有些脏。
特别是现在六月,虽然义庄通风好,庄内也阴凉,可总有似有似无的尸臭味道传来,让他浑身难受。
他不理解瘦弱娇小的孟家小姐,居然面无惧色,还打算用手去直接揭那裹尸布。
不到一会儿,周凛松回来,拿了两双长过手肘的羊皮手套。
孟卿卿了然,感激望他,戴上手套后,用帕子系在脑后,捂住口鼻,这才拉开那灰兮兮的裹尸布。
女尸经过一天的封盖,面部比较薄弱的地方已经开始有溃破腐烂,她指着耳后一处,给周凛松瞧。
周凛松屏住呼吸,又瞥了眼手指已经转到颈颌的人。
孟卿卿一门心思在尸体上,她把女尸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这女子,我怀疑是男性假扮,因为你看,手指关节比一般女子更大更宽,”孟卿卿扯下一只手套,拿自己的芊芊细手去和那女尸的手指做对比。
见周凛松点头,她才重新戴上手套,转向女尸的颈部,“还有她的喉结,你瞧···”摸过去,孟卿卿在喉结上捏,试手感,“喉结关节周大人摸摸看。等会和你自己的作对比便知晓。”
周凛松也扯下一只手套,抻长脖颈仔细摸,然后又戴上手套摸女尸,果真,喉结只比他小一点。
孟卿卿再次继续,“更重要的是······”
她不顾有男人在场,直接脱下女尸裙子和里面的中裤,仔细打量两腿之间,并上手去摸索,几息后,她笃定道,“她是男人,不是女人。只是个子娇小罢了。”
戴玉藻还是被惊吓到,以致于玉扇掉地上,他都没让侯崽子捡起来。
周凛松更是面色沉重,他没料到,这看似娇滴滴的孟家小姐,行事如此大胆,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娇羞。
偌大的正厅,阒然静止。空气好像都短暂停滞一般。
孟卿卿自己也吓着了,另一副魂魄太大胆,她都无法解释这种行为,并不是真的孟卿卿所为。
可,都是在她身体内,辩解再多,好像都比起作用。
为了掩饰尴尬,她只好赶紧转换话题,“还需仵作全面勘验,天气热,尸体保存时间不会很久,要用冰块来降温才行。不然生蛆更难勘验。
最主要的是,还需周大人赶紧拿出新对策来才好。这性别上,发出的告示便已经错了,还需及时改正才能尽快找到尸体家人。”
周凛松喋喋应是,脸上的惊骇,过了好一阵都未消去。
戴玉藻更是吓得直接出了义庄,连那把玉扇都没要,好像有谁在追赶似的,仓惶坐上马车,迅速离开。
孟卿卿见他狼狈的模样,刚才的尴尬,好像都不那么重要。
这人,居然色厉内荏,不堪大用。
立夏惊吓后微张的嘴,见到戴玉藻离去的慌张,让她觉得小姐总算出了口恶气。
在和周凛松告别时,周凛松拱手行礼,“孟小姐果真是能人,这案子如若有需要的地方,能否请孟小姐慷慨相助?我定会禀明上司,给孟小姐记功劳。”
把羊皮手套脱下还给他,孟卿卿被夸的羞涩满脸,“自然可以,早日查清真相,也算是对这红衣人负责。只是···”孟卿卿也不矫情,“不要让我父母知道便好,不然他们会担心。”
周凛松淡笑应是,“如若有求,我到孟家后门处找小厮传话。我家和你家同在高升坊内,中间只隔了两户而已。”
孟卿卿大悟,她没料到大家居然住在一个坊里。
只怪自己深处闺阁,并不知晓。
还是另一副魂魄有胆力,让她做了前十五年从没做过的事。
两人告别,直到车上,立夏都还在回味,当时的场景。
日头,已经落在背后,居然已经过了未时,难怪她饥肠辘辘,想要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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