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卿卿去顺天府时,已经是雨后初晴的辰时。
昨夜因为关窗淋雨,有些轻微发热,喝下一碗汤药后,才算缓解。
正因如此,所以她才到的晚。
但这是私事,她也没必要向周捕头解释,两人对视笑笑,就被请进顺天府内。
仵作王瑞昨日还是给红衣尸体做了勘验,果不其然,死者是一位骨架娇小的男人。
周凛松特意叫孟卿卿来,便是让她直接和王瑞对话,寻找更多线索。
周凛松将孟卿卿带往自己的差房去,经过月洞门,便是宽宽的长廊,三三两两的差役们,有的拿着文书,行色匆匆;有的优哉游哉,逗鸟喝茶;更有的房内,传来骂骂咧咧的吵闹声。
孟卿卿还是第一次来,心内不免忐忑,裙摆晃动的幅度,变得轻浅。
周凛冬察觉,自然而然也放慢脚步,两人正在边走边说,迎面过来一位身穿豆绿杭绸常服,腰系玛瑙吊坠的蓄短须的中年男人。
“袁大人好。”周凛松不卑不亢行礼。
惹得跟在他身侧的孟卿卿也急忙道万福,尽管她完全不知道这位大人是哪位。
袁崇时长得异常高壮,比身材不矮的周凛松还要高出半个头,这身让人无法忽视的魁梧,再加上他那几乎黑到看不清五官的肤色,却穿了身浅浅的豆绿色,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立夏在孟卿卿耳语,“这位大人就是那日强子来找人时,站在大门处的大人。”
孟卿卿本对他无感,见立夏这般说,脸上立刻浮上笑意,冲他点头,算是致谢。
周凛松不明就里,纳闷间,各自错身离开。
“那位袁大人是刑部的,和顺天府经常有公务往来,所以今日你才会见到他。”
周凛松轻言细语解释,孟卿卿却抓不着头脑,她只是因为上次借他行了次方便,冲他笑了片刻而已,周捕头为何要多此解释呢?
疑问还没找到答案,差房到了。
王瑞生为小小仵作,勘验技术也只是师从前仵作,至于其他额外的技术,他并未接触,当然也不会。
孟卿卿不太懂这块,但她有敏锐的触觉,尽管说不出所以然,但她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又是错的。
比如现在王瑞提到的,勘验出红衣尸体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刀伤,就在心肺处。
“刀口形状如何?”周凛冬给孟卿卿看了茶,也给找了把蒲扇,示意立夏给她扇。
“成人男子拇指和食指伸开的距离。腋下方向窄,胸口方向较宽。”王瑞还示意比划。
“近身刺来,是匕首。伤口愈合可好?可曾缝线?内缝还是外缝?用的是桑皮线?棉线?还是丝线?”
这一连串用下来,王瑞哑口无言。
他并未去仔细研究那处伤疤,在他的认知里,这处伤口,只能说明死者生前曾经受过伤,证明不了其他的什么。
见他局促仓惶,孟卿卿不敢再细问,唯恐在他上司面前,让他难堪。
可周凛松却不这样想,显然,伤口的受伤情况,是排查死者身份的有力凭证。
伤口缝合的线,用的越好,手术精细,便说明那红衣人受伤时的基本状况。
从这可以推断出,一些关联信息。
可惜,王瑞不敏锐,他无法联想更多。
他对王瑞的差事,极其不满,可见孟卿卿对他说话留底,他不便直接呵斥。
左右为难间,孟卿卿已经问到下一个问题。
“还有其他的呢?比如胃脾内食物残留时间?还有手掌茧的厚度、衣料配饰、鞋袜亵衣等,可发现线索?”
王瑞再次羞愧低头。
周凛冬最终忍不住,很不耐烦猛挥手,让王瑞走了。
孟卿卿不再矜持,天气渐热,尸体存放过久,无法做到全冰藏的话,腐坏程度和面积,只会越来越大,有些线索便会随腐烂而遗失。
“周大人,既然府衙已经决定勘验,能否让我亲自去一趟?我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周凛冬正欲开口,忽听有差役高传,“府尹大人到。”
孟卿卿不懂,今日是否出门不利。
不到一个时辰,居然在顺天府见到两位高官。
顺天府尹贾卓,长得肥胖溜圆,大大的肚子顶在腹部,让他几乎看不到鞋面。
白皙的脸,平和的五官,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寺庙的憨笑菩萨。
贾卓进来,一边抹汗一边觑孟卿卿。
孟卿卿再次娉婷上前道万福。
不等她开口,贾卓便道,“孟家姑娘?孟天祥之女?”
“回大人,民女正是。”
端坐于上,自有小厮端来茶盏,贾卓笑盈盈,“果然是人才,难怪圣上都知道有位姓孟的才女,只是还不知道是哪家的,原来是你,失敬失敬。”
孟卿卿惊愕和周凛松对视,哪知,周凛松摇头,矢口否认。
“别看他,他还没那么大能耐,是皇帝的弟弟亲王,在圣上面前谈起的,本官还落了好一阵埋怨。
刚才听袁大人说你来,所以本官过来瞧瞧,你到底是长了怎样的三头六臂。哈哈···”
贾卓是个爽快人,也很随和,说起话来不打官腔,也不咬文嚼字,听起来平易近人,孟卿卿总算放下心来。
“这案子多亏你,周捕头没有埋没你的功劳,放心,等案子了结,本官自会奖赏与你。”说到这,又长叹一声,“咱们顺天府,到底还是比不上其他衙门,每年经费有限,处处要花钱,又都是花在看不到的地方,圣上恼怒,我这老头子的汗啊,这几天就没停过。”
见他这般肥胖,孟卿卿本想亲近关系,和他说些养生的法子。可初次打交道,不知深浅,她不敢贸然开口。只是陪着讪讪而笑,端坐一旁,继续喝茶。
贾卓站起欲走,哪知,有衙差来报,和他附耳几句后,贾卓白胖的脸,瞬地变得绯红,觑了眼端坐的孟卿卿,“不可能!老孟和我交情不浅,他怎会犯此糊涂?快快再去打听。”
孟卿卿不知所以,不懂他嘴里的‘老孟’,是否和她有关。
可看他脸色,孟卿卿隐隐觉得,应该错不了。
“是我家吗?”怯怯的,不确定的,孟卿卿脸色有些发白。
贾卓并不言语,轻轻摆手,垂头丧气地在屋内背手走来走去。
立夏过来,焦急望她,手里的蒲扇扇的越来越快。
周凛松和贾卓抱拳退下,如风般窜出去。
焦灼难耐的孟卿卿,想要回去,被贾卓拦下,“你且就在这等等,姑娘家不要随意走动,当心冲撞到你。”
闻弦歌知雅意,果真,是自家出了事。
匆匆告辞贾卓,还未踏出门槛,刚才去打听的衙差便回来。
那望她的眼神,透着更多的怜悯,和贾卓附耳说完后,便退下。
孟卿卿再也等不下去,带着立夏立刻就往大门奔去。
可巧,正在大门廊庑下见到正往府里来的周凛松。
两人并无多言,却十分默契地上了强子已经停在门口的马车,显然,他也知道府里出事了。
周凛松讷讷,坐在离帘幔最近的地方,端正笔直,神色紧绷。
不知他是因为第一次和姑娘一起坐马车,还是因为担心孟家的事。
孟卿卿没心情去分辨,她只顾拽住立夏的袖子,神色冷峻。
三人,静默物语。
甚至,主仆二人都没觉得,周凛松坐进马车没有什么不对。
高升坊,住的全是三品到五品之间,不大不小的官员。
孟家靠坊间的前面,是因为孟天祥在他的官位上,十几年都没挪动。
而和他同期的,有些已经高升,自然换到更好的地方住。有的没落,家败人亡,宅子也卖了。
只有他,依然在原地□□,官位、家庭,毫无建树和惊喜。
至于已经官升至二品的周家,为何还在坊间住,谁也猜不透。
一队列整齐的人,软甲□□,将孟家大门和后面的院墙都团团围住。
一辆豪华马车,帘幔上的图案是麒麟吐珠,孟卿卿认识,正是亲王戴玉藻的马车。
他怎会在这里?难道他就是罪魁祸首?是他带人来持封府的?
孟卿卿一阵胆寒,恶气冲头上冒,她压住脾气下马车,因为太过生气,腿脚都发颤,以致于下去的时候,一只宽厚的手,扶住她的手腕。
戴玉藻从马车下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本就只是来看热闹的他,见孟卿卿被高凛松扶了把,黑瞳微闪,嘴角微撅。
哪知,对方却径直朝他走来,面带讥诮,“王爷既然都到了,孟家小女就在这,你把我也关起来吧。”
“放心,只要朝廷查出你父亲有问题,你想逃都逃不了。”阴恻恻说话,戴玉藻昂首挺胸往孟府里去。
孟卿卿带着立夏进去,周凛松在门口迟疑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大太监秦天柱正在宣读圣旨,院子里跪了两排的人。
主人,只有孟夫人一个,其他全是奴仆。
孟卿卿进去,正好看到秦天柱对戴玉藻行礼,她愤愤地跪下,和孟夫人一起,恭敬接过圣旨。
一队官兵随后进来,将母女俩圈在院内一处小亭子里,孟卿卿眼睁睁看着,官兵们在府里大摇大摆地到处搜索。
官兵最多,搜查最久的,便是孟天祥的书房。
这场景,让孟卿卿立刻想到昨夜暴雨时,那个穿雨衣的陌生人,还有父亲吹熄的那盏等,和他出来后踽踽独行的身影。
这副场景,刺激到她,孟卿卿脑海里倏然出现灵感,她想找人说,却不知道该找谁?
官兵此时肯定是不会听辩解和哭诉的,软弱在此时一点都不起作用。
找在院中像在自家到处溜达的戴玉藻?还是眉间紧蹙,呆杵一旁,一脸担忧望她的周凛松?
她朝一个人,伸了手,“我有事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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