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朝的护城河很宽,宽到可以并行两艘船。
河这边是繁华的街巷阡陌,行人如织。
河对面是垄垄菜地和道道沟渠,其间便是三两户农家。
因地制宜,养鱼虾和放养鸡鸭的农户不少,专门依靠菜地的也多。
依靠京城的繁华和富庶,即便是田地很少,手艺不够的一般农家,在这盛世里,也不愁温饱。
高铁带她来到一处过河码头时,他的人已经准备好船,一上船,孟卿卿便吓得面色发白,止不住的晕眩,她才知道,第一次坐船的她,惧怕水,而另一个自己,也怕。
好在时间不长,不到一会儿便到了对岸。
错落铺垫几块青石板,搭成的三级台阶,便是对岸小码头。
青苔翠绿,湿滑无比,蔓草肆虐,绿意盎然。
孟卿卿被立夏搀扶着,小心翼翼,边走边看。
至于在看什么,只有另一个她知道,她凭感觉就好。
大家也都随她,她走大家便走,谁也不敢吱声。
哪怕前面和后面的侍卫们,昨晚被戴玉藻派人敲打一遍,全都噤若寒蝉,唯恐哪一点没注意,莽撞了孟家小姐。
在不知多少年前,连续大雨,京城差点被淹,为了保护京城,只得引流护城河的水,挖出来七条沟。
其中一条,就是野凼子沟。
沟的周围有几垄田地,种了些黄豆和棉花,在它的不远处,便是数座小山丘,程耀宗说的小野椒就长在那周围。
有侍卫在周围,不断用长棍驱打,试图赶走周围的蛇虫老鼠,高铁在前,小心引路。
孟卿卿问明死者发现的具体方位后,便在不远处停下。
无人耕种的荒地,上面长满各种各样的野草和荆棘,还有矮壮的小灌木。
尸体随便丢,也会被有些长到膝盖的野草掩埋,再加上百姓常年习惯所至,到码头便是乘船到对岸,赶紧去京城热闹地看看瞧瞧。
回来时,满载而归,兴奋不已。
这样一来一回,谁会去注意就在不远的荒地里,竟会有死人。
即便是那些挑担进出京城的,更加无暇去注意这一片荒地。
尸体丢在这,既冒险,也安全。
现在正值夏天,尸体在露天腐烂加快,等到被发现,尸体身上的证据,也几乎消失殆尽。
到时候即使被发现,也只是以无名尸来处置。
果真是个不错的算计。
只是,这处地形抛尸的话,扔在边上的棉花地里面,棉花树高,树叶宽而茂,又还不到采棉季节,他为何不多走一步,扔的更隐蔽呢?
还是因为他,时间不够?仓促中,只能这般?
高铁在旁边,孟卿卿问,“高将军,死者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高铁一愣,这个案件的内幕,他只知道大概,全部的卷宗都在大理寺,他接触不到。
他只能泛泛而言,“据说,是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失血而亡。”
孟卿卿没应声,只在外围瞧了眼,并没打算往野草丛里去。
更何况,草丛倒伏厉害,可见当晚,大理寺来的人不小,现场最初痕迹已然破坏,也没什么可瞧的。
孟卿卿却没先打算开始走动,她蹙黛眉,手搭凉棚,站在一处比平地稍微高一点的土丘上,四处张望。
“高将军,随来的人中可有会写字的?”
高铁跟她一起也算打过几次交道,他明白,她是要开始讲述,记录起来。
“有,有,且等片刻。”
高铁去叫守卫的侍卫,孟卿卿则是对胆子比较大的立夏道,“我等会和高将军忙事,你去那处地方,就是程公子说长有小野椒,你且去扯些来,咱们回府弄锅子吃用得上。”
立夏不明所以,“夏天能吃锅子么?不怕热死人?”
\"程公子说,就是越热吃锅子才痛快,一身汗,一嘴辣,再来一些冰好的桂花露或桃花露,才是舒畅。\"
立夏和冬至都是享受过程耀宗的服侍的,见小姐向往,她们也向往,当即带了个布兜,欣然前去。
冬至一直在夫人身边,并未有多少和小姐一起出府的机会,今日好不容易,她伺候起来更加尽心,大伞在其身后,就没离开过她头顶。
两人正在那等,高铁和一名瘦削,中等身材的侍卫过来。
侍卫叫林野,是个心细如发的,昨晚又得了主子的一番教诲,让他暗中观察,不要贸然出现,如果孟小姐有需要帮助,再及时出现。
这是讨好主子和孟小姐的大好机会,林野有谋略有武艺,只是资历上比高铁差上一大截,所以,一直以来是主子跟前的第三梯队选择。
这一次,高铁要找会写字的,他会看书,也会写,当仁不让,这机会总算被他等到。
两人过来,纸板和炭笔,还有一摞白纸,林野从容不迫,站立一旁。
高铁怕她晒着,还故意去扯了几个大荷叶当伞,给她举着。
孟卿卿也觉得好玩,高扬脖颈,朝高铁莞尔一笑。
这番下来,多少让气氛不再那么紧张。
“护城河流向这处时是个较低的豁口,所以引流的野凼子沟才选在这。”孟卿卿若有所思,眼神却转向在不远处一抹杏色衣裙,那是忽上忽下踩野小椒的立夏。
“肯定还有没有被发现的线索,高将军,大家仔细些,方圆多瞧瞧,一旦有异常,叫我过来,千万别随便乱动。”
高铁应声,把余下的十二人,三人一组,分为四小组,按现在脚下为地点,往四周扩散。
“如果还有时间和机会,他不会把他丢在那里。
此处并无住户,却怎么会有人在深夜发现死尸?
是他,不忍让他曝尸荒野,才到附近的村民那去间接报信,让村民去报官府,他才离去。那个物件,肯定是其中一人身上掉落的。”
喃喃间,孟卿卿接了冬至递来的凉茶,喝完后,又再次往前走。
林野心思聪明,她说一句,他便记上,步步紧跟,丝毫不错过。
四周侍卫们小心翼翼,全都走了百来步,并无一处有异常。
正在孟卿卿凝望四周侍卫时,立夏发出惊叫,以致于布兜子洒落四散,一把好不容易摘到的小野辣椒,怕是没有了。
“走,那边发现另外一具尸体。”
孟卿卿沉着冷静,抬裙便走。
预料如此准确,林野骇然,瞬即跟上。
高铁应声先飞奔过去,立夏已经颤抖站起来。
孟卿卿大叫一声,“不要乱走动,应该还有线索。”
高铁立刻示意所有侍卫,待在原地。
孟卿卿的裙角勾住一处荆棘,林野见状,用匕首替她割开,她迅速道谢,疾步而去。
冬至的大伞,都快撵不上。
三处山丘互相连接,坡上坡下长满植被。
其间,还有不少中草药,和小野辣椒。
立夏发白的脸,在见到孟卿卿之后,总算稍微恢复。
她颤栗着,发抖的手指向两处小山丘的连接凹陷处,“··那,···在那。”
孟卿卿顾不上安慰。
“我去。林野也来。”孟卿卿怕裙子又被荆棘缠住,连忙把裙摆的两边打结,挂在腿侧。露出里面白嫩的脚踝。
冬至不知所措,跟去怕坏事,不跟又怕小姐晒着了。
正在犹豫间,高铁接了伞,手里亮出剑,跟了上去。
还未走近,强烈的腐臭拂面而来,绿头苍蝇四下乱窜,停歇在尸体上,还有周围的草尖上,更多的,则是在那具尸体的周围,等待前一批的同伴让出地盘,吸舐腐肉。
这种味道,一般人闻见,起码会恶心一阵。
如果是姑娘家,肯定是花颜失色,捂嘴逃窜。
只有另一个孟卿卿,宛如打了鸡血,所有的一切,都没这具尸体,对她的吸引力更大。
“匍匐状,腰间有刀伤,不···”用一根树枝挑了挑灰色布袍的腰身被刺处,“不是刀,衣料割破处不锋利,有齿痕,杀人工具应该是····”
边说绣花鞋往前更近一步,“高将军,什么武器边缘带锯齿?”
一时被问住,林野想开口,哪知高铁还是快人一步,“飞镰锯齿大砍刀,我在战场上见过,不过,不是我朝人用,是···”
“西戎。那个物件也是西戎国的。”
众人皆惊,骇然不已。
这小姑娘,怕不是个精怪吧?
这也知道?
“尸体并不是被谁拖来,是他自己受伤后躲在这,想缓一阵便走,哪知昏迷到死去。所以周围除了他自己的脚印之外,并无他人痕迹。
这一处是此地最低,加上蒲草茂盛,极易藏蛇,一般不会有人过来,也阴凉,还有一些中草药,能满足他短暂的生活需要,所以,他才冒险到这来。
料想不错的话,他大腿内侧,应该也有刺青。”
尸体猝不及防的被高铁翻过来,白色蛆虫和大头绿蝇,在几乎灰青裸露的脸部和脖颈皮肤间肆意蠕动,手腕上带着的护套里,也有少量蛆虫爬进爬出。
立夏离得不远,吓得猝然后退,然后便是躲到一处,不顾形象的大吐特吐。
侍卫们有些胆大的,上前一步瞧。胆小的,正欲退后一步,被胆大的,一个眼刀过去,顿时脚下停住。
当侍卫,谁也不想被人调侃胆小怕事。
孟卿卿不以为然,伸手要去扒拉尸体刺伤处。
那里,因为沾满血液,更是绿蝇的霸占地,蛆虫已经将伤处变成大本营,无数的蛆虫四处游走,甚至可见少量森森白骨。
孟卿卿凑近,把那蛆虫窝用树枝给扒拉开,笃定无比,“确实是带锯齿的刀具所伤。”
“高将军,麻烦你把他裤子扒开,我看大腿内侧。”
这话一出,纵使身经百战的高铁,也被刺激的呆怔原地,忘了行动。
可孟卿卿眼神澄净,只是见他不动,有些诧异。
林野迅速蹲下,匕首一划拉,□□全开。
孟卿卿依然蹲着,用树枝把他亵裤扒拉到一侧,仔细端详。
太阳晒的她脸颊通红,鬓角的发贴在脸上,她专心致志,“··是···蟾蜍刺青。”
“上次那男尸是····?”
“蚰蜒。”高铁缓神,暗啐自己竟还不如一个小姑娘镇定,不免有些懊恼。
见她实在晒的厉害,白净的小脸,变得红通通,不忍心,上前一步,伞面全遮挡住,他问,“孟小姐,该怎么办?”
“叫大理寺来。仵作还需验尸,看他死亡时间和伤口,是否和上一个尸体相同。
如果相同,势必现场还有第三者,不然报官的事,便解释不通。
还有,现在要特别往回查,那报案的人,到底是谁?”
深夜中,百姓还会往这处只有庄稼和野地的地方来,不是有人故意,我是不信的。”
这人身上,是否也有那物件,也只能等大理寺的人来,才能知晓。
烈阳炙炙,高铁派侍卫要送孟小姐回去,孟卿卿不愿,执意要等大理寺的官员到,把有些细节互相沟通一番。
高铁无法,只好依她。
冬至带着已经吐完的立夏,将小姐安置在一处大槐树下。又拿出甕壶,倒出还有凉意的饮子,又去河里把帕子打湿,给小姐敷在脸上降温。
这小小的地界,居然出了两起命案,如果不是孟卿卿感觉敏锐,这死人,风吹雨淋之后,估计过不了多久,又是一个无名尸。
好在,应该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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