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跟庭相您定下了成年之约,如今邀您来此,乃是请您应约。”
见自己不磕不绊,一口说完了一段亦是极有气势的话,羲和心中的忐忑打消了不少。
“原来这就是你的要事。”昊天的语气像在自语。
羲和是了解昊天的,在他的认知里,除非重要的国事,或者了不得涉及个人安危之事,其他事都算不得重要紧急,其中自然包括男女私事。
但他能这样说,代表着他已然明了羲和此番的用意。
“对于日理万机的庭相大人来说,这事自是算不上要事,但于我而言,这个约定耗掉了我好几百年的少女时光……”
她故意把“耗掉”字咬的极重,又看向昊天的眼底,坦荡又倔强地继续道:
“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也成年了,当年那个答案,想听您亲口告诉我……”
她虽说得字字句句皆清晰,字里行间皆坚定,但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在昊天将手凑过来想要帮她拭泪的时候,她往后退了几步,问出了那句在心间珍藏了好几百年,一直在等一个答案的问题:
“我想做你唯一的道侣,唯一心头的挚爱,可以吗?”
哪怕明明知道答案,羲和一颗心仍然不争气地跳到了嗓子眼里,她在等一个彻彻底底的解脱。
“唯一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昊天缓缓放下了僵着的手,看她自己拭干了泪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
“当然……”没有得到彻底否定的回答,反而被质问,羲和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一下子被激了出来。
“庭相大人,您可以直接回答我,可以,还是不可以。”
见他仍不回答,她再次问道:
“是你答应我,等我成年后再来问你答案的,如今大人是要赖账吗?”
面对她渐显激动的质问,昊天嘴角一挑,带着些无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看着你一直不再提起了,心中还是有侥幸的,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若是一定要一个答案的话,那答案怕是——不可以呢。”
有了昊天确切的答复,羲和恍然若失,却如释重负。
她走向墙角,打开了一个箱子,又从床边,取下了那柄拔山剑,放进了箱子中。朝那箱子施了个巧缩之术,变作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箱子,郑重地交到了昊天的手上。
“既如此,这就将过往所有大人所赠之物皆数奉还。这只是物品,还有欠您的人情,若庭相大人以后有吩咐,我们商丘看在您的面子上,定会鼎力相助的。”
她只允诺了商丘,是说得慎重,只将自己目前能全力调动的势力许进诺言,虽然这帮助对对方来说微不足道,但已经是她能力的最大范围了。
“自此以后,我们就一拍两散,不牵不挂了,希望庭相大人未来一切安好……”
她话音未落,昊天却突然仰天笑了起来。这是羲和第一次见昊天这般失态。
然而她没有旁的动作,只是一味地看着他。
若是有可能她很想听他好好说说,这些年里,他对自己付出的那些关心和温柔的时候,都是怎么想的。
但又觉得还是算了,她又怕他说出什么扰乱自己心绪的话来,就这么干干脆脆,一刀两断,挺好的。
然而她在胡思乱想的当口,昊天却突然朝她走了过来,一步步把她逼到了墙角。
看着他忽然变得血红的眼眸,羲和吓了一大跳。这样的昊天太过陌生,他从来都是温柔儒雅的,随和亲切的,沉稳内敛的。
因他的逼近,狭小的墙角一下子变得逼仄了起来。“倘若我不愿意呢?倘若我就是要勉强你,把你留在我身边呢?”
“那在你身边的就只能有我一个!”羲和没想到自己反应这么大,她听到自己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她自己都觉得可怕难听。
“你还是没有长大,很多事情你不懂……”昊天却放慢了语气,低头哄她。
“很多时候,我们多是身不由己的,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哪怕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那些古神……”
羲和却打断了他的话:“庭相大人,道不同,不相与谋,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决定,也不想再听您的花言巧语。
以往是我年轻,过于短视浅薄,贪图您的温柔和照顾,如今我想痛痛快快地给我们双方一个交代,您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不会回头了。”
羲和一个闪身,端坐在了几步外的小塌上。将话说到这地步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过往的一切似是终于化作了云烟。那个为了昊天抓心挠肝的自己仿佛是别人。
昊天将手中的箱子扔回墙角,将其恢复原样,又将箱盖打开,一件件地拿起里面的东西慢慢端详。
最上方拔山剑的小狐狸剑灵,见到昊天,露出个委委屈屈的表情。
再往下,是上次祝贺她成为女君的那幅画,画上的黄衣少女巧笑嫣然,娇娇俏俏,是记忆中翩然起舞时的她。
再往下是一个药盒,里面装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原先装的丹药虽已经吃完,但瓶罐上还残留着药香,这都是曾经他送给她的丹药,有些是巩固修为的,有些是疗伤医病的,有些是调养身心的,每一瓶,每一罐,她原来都用心地装在了盒子里。
药盒下是一个法器收纳袋,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法器,都是他送给过她的,见证了她从二尾,慢慢地修到了四尾。
还有一个盒子,是个挺大的首饰盒,他第一次送她首饰时,她并没有收,那时她把他当成麻烦,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后来她被乌鸦精打伤,他藉着由子,送了她好多防身的首饰法器,这次她并没有完全拒绝,只挑了些自己用得上的。
再后来,她向他剖白心意后,每一次收到这些礼物时,都会开心得不得了。
再打开的一个箱子里,有很多曼香酒楼的戏票,戏票上的时间日期和戏文名称,令他想起了每一次,她拉着他去听戏的场景。
曼香酒楼那个说书先生,说书确实很招人听,她喜欢听,他也乐得陪她去看。
再一个小箱子里,却是一朵一朵的干花,夹在一个个小本子里面,每一个本子都记录着故事。
第一本封皮记录的是“初见”,里面夹的是好几朵辞夏迎春花,她写道:
“那时师兄赛剑时,我故意为他的对手鼓劲,跟小伙伴们打赌他的对手能赢,那是因为每次我打赌能赢的人,一般都会输,我心里其实是期望他赢的。”
还没来得及再翻页,手中的小本子,连带着小箱子都被一双小手抢走了。
“这个并非是要还你的,是我准备自己找个地方烧了的。”
羲和只觉得头大如斗,忘了还有这个箱子了,这里面可不是昊天送的东西,只是自己一些记录少女心思的小手记来的。
想了想,她又把那个装满戏票的箱子也拿到了手里,装满空瓶空罐的也堆到了手里。
这些东西对于昊天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像那些护身的首饰和法器,他要是愿意,还可以再送送小辈,或者新认识的红粉知己啥的。
瞥了瞥大箱子内剩下的那一堆盒子,羲和费心想了一下,还有哪些是自己烧完就拉倒的东西,别还给昊天让他平白看笑话,给自己丢人现眼了。
昊天却把那个大箱子一下子合上,把她逼坐到了箱子上,两手撑着两边墙角,带着压迫直接把她圈了起来。
吓得她手里的箱子都掉了,还砸到了他的脚。他却也不呼痛,只定定地看向她。
“你要干嘛?”乒乒乓乓一顿箱子的落地声中,羲和颤抖着问道。
只是眼前的昊天实在太过吓人,一双眼睛甚至有些泛红,紧盯着她也不说话,两人离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
发现吓到了她后,昊天的神情缓和了下来,他松开对她的桎梏,一双如水的眼眸,温柔的望了过来,他带着点哄,带着点安抚地道:
“拜托你,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不用想我,不用想我带给你的那些糟心的情绪,你想想师傅,师傅若是还在,必定不愿意看到我们这样的。”
“是我不好,我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不能给你想要的安全感,你可以痛痛快快地把手放开,但不要就此抹杀我们所有的过去,以后,让我继续呆在你身边,做你的师兄,可以吗?”
他的神情太过温柔,眉头微蹙着,下巴微微下沉,唇峰也抿成好几道波浪,用他惯常的宠溺表情,等着她的答案。
以前的她是抗拒不了这样的温柔,抗拒不了这样的宠溺的。但是羲和已经在崇明那里见识过更难以抗拒的魅力了。
有时候,皮相和表面的气质确实会迷惑人,但在这一层迷惑之下,却是更加残酷的,令人清醒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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