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太阳找瑕疵。”
正文
胡九织穿过了周六放学后人满为患的街道,各个街巷里皆是家长领着自己的孩子回家,孩子们或大或小,可那欢声笑语与嬉笑吵闹声总是最为响亮。
而恰巧是这人世间最为纯真的声音,如同一击击重锤,回响在胡九织的耳畔,如同耳鸣声那般,阴魂不散。
胡九织今晚本来也不想回家的,奈何那个女人打电话来说外婆又生病了,这次是重伤风,咳得床上都下不来,她实在于心不忍,于是不再选择住在酒店,而是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单纯是为了看看外婆。
随着少女沉重的脚步,原本干净整齐的楼房逐渐低矮,墙壁上也都是斑驳污渍,吵嚷的人群袒胸露乳,嬉笑打骂,围成一堆堆的壮汉喝着啤酒讲着粗俗不堪的黄段子,女人们则个个面皮黄蜡削弱,被岁月的蚕食搅得面目全非。
胡九织早已习以为常,她自记事起便被父亲抛弃,那个男人据说是卷公款逃跑,原本她还有个正常幸福的家来着,自那以后母亲收入能力不足,搬到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巷子中苟且度日。
她本也保存着一丝幻想,母亲自力更生抚养自己长大后,她肯定也会帮着母亲一起干家务、赚钱。
可那个女人明显还没有从对男人的幻想中摆脱,整日寻找着所谓的“黄金王老五”,把所剩无几的积蓄都留来给自己美容美发买化妆品甚至是买黄牛的宴会门票上,她从一开始的心疼逐渐转变为如今的麻木,甚至想笑。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靠男人啊?
走上破旧不堪的楼梯上,胡九织看到了那个女人正倚靠在楼梯靠台上吸烟。
莫芸亭在那一瞬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见纤瘦的少女就这样站在楼梯中央,默默地看着自己。
自己的女儿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啊。莫芸亭看着那巴掌大的小脸,是难得一见的清新脱俗和惹人怜爱。
但那双眼睛让她很不喜欢。这是莫芸亭脑子里的下一个念头。
那双眼睛,太过幽深,像是封冻的冰川,又像是深不可测的黑洞,就这样盯着她,让她觉得自己有失为一个母亲的尊严。
“站那干嘛?过来呀。”甩了甩烟头,莫芸亭眉头一敛,扬了扬下巴,是熟悉的发号施令的样子。
“您说外婆生病了?”胡九织并没有打算前进半步,她就这样抬手与站在离自己足有三个台阶的莫芸亭说:“您为什么不带她去看医生呢?她年纪大了。”
“呵。”嘲讽夹杂着冷笑在莫芸亭的胸口回荡,她看着胡九织的眼睛:“我们哪来的钱?”
“你把烟戒了,钱不就有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胡九织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下一秒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女人陡然色变的脸颊。
“这几周一直没回过家,胆子倒是长肥了不少。”莫芸亭丢下烟头,直直地朝胡九织走来。
她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泥泞的楼梯上,声音格外的刺耳。
她傲慢地靠近胡九织,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女倔强的容颜,哼笑开口。
“小九,你不要忘了”
“你不要叫我小九!”胡九织的胸口起伏着。
“胡九织!你不要忘了!”莫芸亭冷笑:“是谁供的你学费?即使是公立学校,父母如果不为孩子交学费,孩子也上不了学了吧。”
胡九织的身体僵住。
“我知道你外婆疼你。”她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冰凉如蛇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胡九织一侧的脸颊:“别以为我不知道。”
又是一声习惯性的高傲的冷笑。
“她偷偷拿自己的储蓄给你买教辅买书,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拆穿而已。”
莫芸亭将手陡然锁紧,在胡九织细嫩的脸上留出一个鲜明的巴掌印:“但如果你不乖,这种事我一旦插手,你信不信”
“我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胡九织的心一下子如同掉在了冰窖里,寒冷彻底。
是了,自己可以如平常高中生那样买书买教辅,都是有外婆的支持,如果有这个女人插手
突然之间,一声轻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小九,过来。”衰老的声音虽小,但对于两个至亲的人来说,却无比清晰。
像是即将冻结的湖面被扔进一个石子,胡九织陡然从莫芸亭的诱导中清醒过来,一把甩开莫芸亭的手,推开大门,跑进外婆的卧室。
对母亲的迷信仿佛是人世间的顽疾,她刚刚差点被那个女人诱导了心智。
一眼见到那个佝偻的身形在床铺中越发瘦弱,胡九织一下子红了眼眶:“外婆”
“小九,别听莫芸亭说的,她一向就只会那么一套。”满是皱纹的脸上勾勒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外婆拍了拍胡九织的手,轻声说:“最近在学校过得好不好?外婆好久都没有见到小九了。”
鼻头发酸,胡九织擦了擦眼角,向外婆笑了笑:“在学校呆得很好,外婆千万不要担心。”
她警惕地往门外望了望,确认那个女人没有走进来以后,才颤颤巍巍地将头埋入外婆的肩头出:“外婆小九也想你了。”
外婆抚摸着胡九织的肩膀,她怎能不担心这个小孙女呢?
虽说如今她的状态比两年前好得太多,可那也只是表面的,如果内心有了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东西萌发,她宁愿小孙女一辈子快快乐乐地当个小胖妞。
现如今
外婆叹了一口气:“小九。”
“嗯?”
“别为太阳找瑕疵。”
少女耸动的肩膀就在那一刻,奇异地暂停了。
11月5日
“叮铃铃。”伴随着期中考试最后一门学科的考试结束铃响,胡九织恋恋不舍地又把一个答案改错。
嘶。又丢5分,心痛。
她一从考场出来,就碰到了腿软的安沫沫。
安沫沫一见到她,干嚎着像树懒一样一下子挂在胡九织的身上,怼天怼地地抱怨道:“这次数学怎么这么难啊?还有理综!这个理综是哪个变态老师出的,还要不要我们这些小菜鸡活了呀!”
感受着少女温热的怀抱,胡九织心头一热,拍了拍她的背:“别伤心了,你难我难大家难,放平心态,这又不是高考。”
安沫沫瞪了她一眼:“你每次都这么说,到时候又考班级前三。”
胡九织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这次可真说不准了。”
17:46
吃完饭后,胡九织在宿舍里呆了一会儿才从宿舍楼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她故意把眼睛揉得有点红,就像其他小姑娘又被考试搞坏了心态那样楚楚可怜的感觉。
她有注意过乔柏林几乎每晚都会在吃完晚饭之后帮老杨晨午检表送到医务室,医务室和宿舍楼通向教学楼的路有一部分相通,她不止一次透过教学楼的窗户看到他在这个时间点往教学楼方向走。
她在赌。
赌乔柏林会不会在此时此刻走过这条路,赌乔柏林会不会因为她微妙的异常而停下脚步。
心跳从未跳得如此之快,胡九织这时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在考一场大试的学生,心里没底,心跳加速,甚至有点头脑发蒙。
其实她内心很不确定。
她和乔柏林的交谈屈指可数,唯二亲密的举动也仅仅局限于在借书和医院那两次了。
多可笑啊,她对乔柏林关爱同学的好品行深信不疑,却他是否会关心自己而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不适地皱了皱眉。
都走得那么慢了,还没有人来
大概真的是错过了吧。
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右肩膀处一道轻微的力量如同将至的晚风般一触即逝,在见她没有反应后,那道晚风又稍重地再度触碰她的肩头。
带有少年独属的滚烫气息。
胡九织只觉得那一瞬间,那温度烫得足以将人蒸熟,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在少年触碰的那个部位以不可言喻的速度将整个肩头笼罩,灼热滚烫。
她像是被吓到了,无措可怜的眼眸还带着刚哭过的红,楚楚可怜地看着眼前皱眉关切的少年。
“胡九织,你怎么了?”乔柏林低沉的声音有些严肃地问道,还有着无法忽视的真切的关怀。
见她不回答,乔柏林跟着她放慢脚步,深吸一口气,尽量将难掩着急的语气放缓,换上一贯温柔的语调:“是不舒服吗?我带你去医务室?”
胡九织摇了摇头,步调加快,像是故意躲他似的。
乔柏林一下子被少女的架势弄得发懵,下一瞬间立马反应过来,三步两步追上前面的少女,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你等一下!”
胡九织一转过头,乔柏林就因少女委屈的红眼眶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牵住了心脏。
“乔柏林,你不要管我了!”胡九织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爆棚的演技了,不仅关键时候能笑能哭,连什么台词都收放自如。
“我”乔柏林一时语塞。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你不会是因为这次期中考试的事情吧?”
“”还挺上道。
胡九织吸了吸鼻子,眼睑下是要掉未掉的眼泪:“别再说了我已经够难受了。”
“喂,你听我说。”乔柏林将逐渐平静的少女拉到自己身边,稍微弯下膝盖,争取与她平视:“这次数学和理综是很难,我也做得很不顺利,大家都感觉不好,你不必”
“不必什么?”胡九织倔强地抬眸,与少年明亮的眸子对视。
无论看多少次,她都会感叹乔柏林的眼睛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像是天上的星星,又像是柜橱中琥珀色的水晶。
“不必过多在意,不必杞人忧天,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期中考试?”她早就料到乔柏林会怎样安慰他,所以故意将他的话抢走。
这些话,乔柏林会对任何一个考得不理想的学生说。
可胡九织要听的
是乔柏林不一样的话。
“可是这次考试对我来说绝对不是期中考试那么简单。”胡九织装作犹豫地搅了搅手,抬眸看了一眼少年,又迅速垂下眸子:“这次考试可以决定座位位置。”
大概是乔柏林的手仍抓着胡九织的手臂的缘故,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乔柏林的手在那一刻僵了僵。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以你的成绩即使真的发挥失常也可以挑选适合的座位的嘛。”他有一瞬的眼神放空,又在下一秒回过神来,笑了笑:“九织对自己的水平应该有信心。”
还不够,还不够啊。
“可我想要和你做同桌!”
“”
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
十一月的金风轻柔地亲吻着散落一地的黄叶,引起“沙沙”声动。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还有,还有啊”胡九织稍红着脸仰头,看向不知何时直起身子的少年,心底浮现出一丝不确定。
乔柏林对自己半暗示的做法会有什么反应呢?
是像拒绝傅汀那样让女方丢尽面子,还是会做出别的让人惊喜的举动来呢?
胡九织觉得今天的自己简直像一个豪赌的赌徒,不知好歹,又沉迷于探究未知的结果。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考到级第一就帮我辅导吗?”她失落地蹲下身子,双手捂面:“现在大概是不可能了,我我”
胡九织故意停顿看近在咫尺的少年的反应,可出乎预料的是乔柏林仍然沉默着,道路一边茂密的树荫在她这个角度恰好遮住了他如星辰般的眸子,徒留下高挺的鼻梁,显得他在这一刻竟然有一丝冷漠无情。
冷漠无情。
胡九织只想冷笑。
看来这样的攻略方法对于乔柏林来说还是太俗套了?
胡九织暗觉今天暗表心意的举动实在愚蠢,自己怎么会觉得乔柏林会为了自己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啊!”
极具力量感的手臂一把扶着胡九织纤细的腰托着她站起,又迅速撤回,胡九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乔柏林越发低沉的声音。
“胡九织,这种玩笑开过一次就好了。”他有些严肃地盯着她,却更像是审视她。
可这种令人感到无所遁形的目光还未来得及维持一秒,就在胡九织越发红的眼眶下败下阵来。
“哎呀,真是服了你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乔柏林又看了胡九织一眼,最终没忍住笑。
明明是他把气氛搞得如此严肃,又是他最先败下阵来。
他真是拿这个女孩没办法了。
“你不开心就是因为这个?”他的语气少了一开始的担忧与着急,多了一份也许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调侃与轻松。
胡九织装作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对不起啊,柏林,我知道,刚刚是我反应过激了。”
她又吸了吸鼻子,展开笑颜看向他:“现在好多了,只是后悔刚刚朝你这么发泄”
“没事啊,”乔柏林罕见地打断了胡九织的对话,笑着耸了耸肩:“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什什么?
胡九织没有忍住,露出了一丝诧异的微表情。
恰是这份微表情被乔柏林捕捉到,他的笑意更深:“怎么说呢,上次和你说考了级第一答应帮你补课确实是我的不好,是我想激励你才给你的目标,却忘记了对于你压力会有多大。”
“所以呢,你今天这么不开心也有我一半责任啊。”像是痛心疾首似的,他微微扶额,又在这之后略郑重地看向胡九织:“那么九织,我们就说好喽,每周日晚自习学校的空活动室3见。”
成成功了?
恰巧随着秋风一片枫叶拂过少女的脸颊,胡九织感受着枫叶拂过的痒意,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甚至是忘记表演了设想好了的喜出望外。
她突然有一瞬间荒谬的想法。
让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吧。
在少男少女伫立的道路后面,一个羊毛卷的女生堪堪把手里的单反收回。
在胡九织和乔柏林分头走后,冯嘉乐仍心绪未定。
她刚刚好像拍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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