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上留着一道针眼大小,却无比深的口子,不住的往外冒血。
死对于她来说太容易了,可公主的血是不能白流的,定国公府暂存些时日似乎也没什么。
为留她,陈菩在心中给自己寻了好借口,便出了定国公府,准备离开苏州。
可方上马,定国公府里却跑出个锦衣卫,孙孝手底下的人,痴痴望了一眼陈菩牵着的那匹白马。
“憋甚么宝贝呢,有话赶紧说。”陈菩翻身跃上马,等着锦衣卫说完,就驾马疾行。
“指挥使说,公主想要见您,不知会不会给厂公您添麻烦。”少年锦衣卫挠了挠头。
孙指挥使告诉他的时候还告诉他,陈菩在顺天还有要事在身,恐怕连夜就要赶回顺天,小公主想见陈菩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事说不说都一样。
可到底是公主命令,总不能不宣。
“是她自个儿提的,还是她闹了”陈菩倒没想过李笑笑会找他,不过想到孙孝提着她时她那奋力挣扎的样子,陈菩挑了挑眉,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她是有所图的,闹也可以,但愿别乱闹,他并没什么好脾气去迎合她。
“公主倒是没闹,静心堂里连个声儿都没有,可听话了。”少年锦衣卫正是看门的其中一个,思忖了片刻答道。
“听话,你们开门看到她听话了”陈菩微蹙了下眉,倒稀奇起来了。
“没有…公主的闺房…”少年脸一红,连连摇头。
“孙孝这个晕鬼。”陈菩一默,长腿一跨便下了马,便进了定国公府。
闹没闹他不知道,可小公主脖子上那伤,可别流血流死了,他们都不知道。
孙孝只让人转达,蹲静心堂门前想着陈菩应当已经在回顺天的路上了,乍见可见陈菩身影,孙孝怔愣了下:“厂公不是…”
“不是甚么,少说一句都不行,公主的事你也敢延着,开门。”陈菩背过手,立在孙孝面前,如地狱逃亡出来的穷途恶鬼:“要是死了就用你去和图蒙哈赤那个野小子和亲。”
孙孝虎躯一颤,虽没闹清楚陈菩为何改了心思,但这会儿终于想起了小公主脖颈上的伤,心里有些虚,他立马一脸狗腿的推开了门,往里看那小公主好端端坐着,松了一口气:“厂公先请。”
“狗东西,德行比咱家还咱家。”陈菩心中有气,可这会儿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没好气的看了眼孙孝,似乎对孙孝的言行早已习惯,抬脚迈进了静心堂。
东厂里一群阉人,谁看得起的?
不过自陈菩掌权接手,便深得天子倚重。
东厂在内宫里是可以翻天的存在,自此没有人敢得罪,庙堂上百官都由着东厂搓圆捏扁,孙孝这个锦衣卫使也要弯腰赔笑。
陈菩是欲要杀了她祖母的人,李笑笑对这个声音极为敏捷,听着陈菩逐渐走进的脚步声,李笑笑僵直的身子动了动,发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已经麻木,她只得放弃了挣扎。
小公主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孙孝的玄色披风口袋一样罩在她身上,若是再重一些,恐都要将小公主的身子压趴下。
“这叫什么事?”人还活着,倒也没那么羸弱,陈菩松了口气,蹙眉看了看孙孝,伸手扯开李笑笑身上的披风,大掌一挥扔回了孙孝怀里:“就是这样伺候公主的人都傻了。”
“厂公您也没说”
“滚。”
孙孝被自己披风扑了个满脸,只嗅到一抹女儿家身上浅淡的香味,鼻尖好像麻了一下,他连忙将披风扯了下来,正要为自己开脱,便听到陈菩冷硬的一声。
“得。”孙孝无奈的摸了摸鼻尖,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是自个儿起,还是奴才扶?”陈菩伸脚,踢了踢地上小公主软软的屁股。
“我没傻…”
知道跟前立着这位,是大内里搅弄风云的人物,所以李笑笑只好动了动身子,躲开陈菩的脚,一只纤细的手臂微微抬起:“劳烦厂公。”
“知道我是厂公?”陈菩挑了挑眉,看着李笑笑悬在空中的手,并没着急接。
“嗯”李笑笑艰难的点了点头,不该用力,扯动颈上的伤口,却并没收回手。
敢让他来扶的,翻遍大内禁庭也找不出来一个,不过念在这位小公主自幼长在宫外,不懂规矩,陈菩没好气的冷嗤了声,大掌握住了李笑笑纤细的手腕,将人带了起来:“真公主,娇气。”
陈菩虽然扶起了她,但并不是很情愿,扯得李笑笑整个胳膊都发疼,皮肉牵扯着手臂上被门板夹的伤更甚。
李笑笑吃力的吐了口气,稳住身形将手抽出了陈菩的掌心:“谢谢厂公。”
“这个糊涂东西。”李笑笑将手抽出,宽松的衣袖滑落到肘弯,陈菩也看到了李笑笑手臂上的伤,讥笑了声,身形一转,坐到了窗前的罗汉床上,头转到窗外,似乎是在骂孙孝。
“厂公将祖母与舅舅放在哪里了?”
虽然不得见陈菩其面,但光凭着陈菩言行,李笑笑也觉得这人难以捉摸,可陈菩既甘愿为楚后的爪牙,便是有光隙可循的…
能为楚后,为何不能为她不试试她是不甘心的。
因此,在静心堂里站了片刻,李笑笑终于还是开始开口问了出来。
“噢,那些人打不过厂公,还非要打,厂公觉得他们不自量力,关起来了。”
“公主放心,厂公的权利还未大到可以打杀皇亲贵胄,一切都听公主的,只是要看公主如何决定了。”陈菩捻着手中的一百零八子,看着白菩提子上的血渍,玩味的笑着。
眼前这位小公主,似乎有意思的紧,沈家之人如何处置暂且不说,陈菩只是很想逗逗她。
小东西嘛,死了可惜,看她哭的撕心裂肺,才快活。
“可今日,厂公说过的话是,定国公府,不留活口”李笑笑循着那声音,缓缓朝陈菩走近。
“怎么的,觉着咱家是因你改了主意?”陈菩察觉出小公主的意图,将手中的菩提串往前头一抛,砸在了李笑笑下一步预要落脚的地方。
菩提子坠在了脚边,李笑笑步子一顿,后退了几步:“笑笑不敢如此作想象,但请厂公放过沈家,笑笑以性命作保,绝不当逃兵。”
陈菩并不喜近人,瞧着李笑笑退了几步,一手慵懒的撑着腮,借月光上下打量着小公主惨白的狐狸小脸,目光顿在她眉心朱砂痣上:“公主说的轻巧,不做逃兵便够了么?沈家乃万岁爷的心腹大患,厂公放了公主的舅舅,公主的父皇可就要杀厂公了,公主有丹书铁券,能保厂公命不成”
“可是父皇无比信重厂公呀是父皇要除沈家,还是厂公,要除沈家,厂公敢不敢回答笑笑这个问题?”李笑笑默了默,咬着槽牙开口。
顺天乃是大宋皇都,也是父皇所在的地方。
一向不愿意亲近她的父皇终于想到了要接她回去,即便是送去鞑靼和亲,她也没有二话。
可李笑笑心里也是很矛盾的,她其实也想见见父皇,亦清楚父皇对沈家很是忌惮,她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仓促的就要除掉沈家
那个人最重贤名,不论如何都是会给沈家安一个罪状,好显得自己公私分明。
除非,除非有陈菩这个奸宦,为了楚家在父皇在耳边谏言。父皇对他是无比信重的,且陈菩这个人,虽然为楚家做事,可心性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么?
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公主真聪明。”小公主这样不加遮掩,不惧生死的将这话宣之于口,张扬又放肆,陈菩是有杀心的,然而看着她那略带些郁沉的温柔脸颊,陈菩又觉得这样不够快意:“是厂公要除掉沈家,你当如何?”
“笑笑命贱微薄,不能将厂公如何,但”李笑笑用脚尖触了触了地上的菩提子,确定方位后,她俯身将菩提子捡起,在手中捋顺,缠成几个圈环,双手奉上:“笑笑可以劝阻沈家人不让厂公难做事,也请厂公消消气,给笑笑一个机会。”
“毕竟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不是么?”
小公主的言语温柔软糯,一字一句,却隐隐在陈菩脑海里勾勒出一只狡猾狐狸的模样。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后者是一句很有说服力的话,他心动了。
“很好。”陈菩看着经小公主捧起来的那串菩提子变得格外圣洁高贵,似乎是因为被她轻易戳中了恐天下不乱的想法,陈菩阴柔的剑眉微蹙起,携着几分薄怒,却并不妖媚。
“公主很了解厂公。”良久,陈菩起身走向了李笑笑,接过她手中的菩提子,穿手进去,将菩提子藏在了袖中,而后接过了她悬在空中的小手,捧到了手心上:“在苏州没少打听厂公么?”
冰冷与滚热,李笑笑被陈菩掌中的温度烫了下,单薄的身躯微怔。
不知是不是因为久病,还是当真生的过于白皙,小公主脸上那抹潮红在夜色里都格外明显,陈菩侧目便可见,不由得冷笑了声,拇指覆在了李笑笑手背上,似有意般重重捻了下:“怎么?这就显形了?”
景园之内,定国公府的后院里女侍多,尤其是她的景园,清一水儿的小丫头,因此,李笑笑接触过的男人,不过自己的沈威与沈旻曜两人。
沈旻曜乃沈威之子,李笑笑从小表哥表哥的喊,小的时候,沈旻曜也常常会牵着她的手走路,然而长大以后,沈旻曜自觉地避讳开,便没有牵手什么的了。
且表哥的手,并不这样烫人
“并未,厂公威名远播,不需包打听”知道这事儿成了,李笑笑心中忐忑,面上却不敢露怯,她避过了陈菩的问题,唇边勾起了一抹笑,隐约漏出两颗狡黠的小虎牙:“笑笑一定说服舅舅,也请让厂公宽恕舅舅。”
她说服舅舅是其一,可到底还是要陈菩落了杀心,定国公府才能安定,她摸不准陈菩,只能搏一搏。
“嗯,嘴抹了蜜的小东西。”没能从小公主脸上窥见一分半毫的窘迫与惧色,陈菩有些失望,闷沉的应了一声:“厂公若是不应你呢?”
“你当如何?”
“会哭么?”
陈菩也不知自己怎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不过这的确是他的目的,这样聪明乖巧的小公主,不知哭起来会是何模样。
“哭有用吗?”李笑笑有些茫然,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高高扬起。
什么劳什子的厂公,竟然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
“没用,但是想看。”陈菩嗤笑一声,拽过李笑笑的手,将人拉的一个踉跄。
“没用,那便不能哭,无用的眼泪,是不该流的”那方向是陈菩的胸膛,迎面而来是一股如兰似麝,却又隐含着腥血气息的檀香,血的味道太过浅淡,被檀香遮掩的几乎没有,然而李笑笑还是闻得到。
她没有如陈菩预想中的跌入他的胸膛,用另一只手抵住了陈菩冰冷的蓝纱蟒袍,小手伏在了恶蟒头上,将那恶蟒摁出褶皱,让恶蟒变了形,也借此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厂公既然不喜欢亲近人,笑笑会遵循,也请厂公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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