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笑也摸不准陈菩说的话真假,可深知陈菩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所以她到底还是老实了下来,一路上都是。
快马终归是比公主的仪驾要迅速的,李笑笑跟着陈菩,不日便抵达了顺天,可小公主实在是没有过过这般风餐露宿的日子,人虽是平安到了顺天,身子倒越发消瘦了下来。
顺天不比苏州,即便已入秋日,也仍然是太阳高悬的气象,这日光照的人发烦,李笑笑更是浑身都跟着不畅快,入了顺天热闹,喜宁街边铺子酒肆花廊鳞次比节的排列,街市上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小公主耳朵嗡嗡响,一瞬间就恼了神,干脆将人都塞进了陈菩的披风下。
“耍的什么脾气?”陈菩大掌落到了李笑笑的发顶上,似乎这样能压住小公主的浮躁气儿。
他便是发现了,小公主是个话多的,可却是个不爱热闹的,她不吵闹,谁便也不许吵闹,她吵闹起来,亦不许别人比她吵闹。
赶路这些日的的确确委屈了怀里这位小公主,陈菩觉得出来李笑笑情绪不对,倒想将她丢下马,可想着小公主动不动便一醉方休,大病一场,没带徐医师他是万万惹不得的。
“笑笑饿肚子”李笑笑搁在披风下的头甩了下,似乎不喜欢陈菩的手压在自己发顶上。
“啃干饼子啃急眼了?”陈菩冷嗤了声。
一路上顺天走的都是荒无人烟的郊外,马上只有带的干粮,渴了也只能喝水,李笑笑虽然不受天子宠爱,可却也是真锦衣玉食的公主,在路上忍就忍了,可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再不给吃口好的,她果真是不干的。
只刀尖上舔血为生的人,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
她未免太娇气了些
陈菩想着,目光也落到了披风上鼓出来的那个团子身上。
“没有”出乎陈菩的预料,李笑笑并没抱怨,只两只小手忽的揽住了陈菩的手臂,巴巴的将头探出来,小脸上几乎堆满了委屈:“厂公给我买吃的好不好,等表哥来了给厂公银子,给厂公好多银子。”
怀里娇气哼哼的小公主脸上带着病白的颜色,终归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陈菩此生头一回领会了无奈的感觉,移开落在她发顶的手,抬眸看了看眼跟前热闹的街巷:“好,咱家的小娇气包想吃什么?”
吃什么用什么,自幼年时,便都是国公府安排,李笑笑她看不见,即便五谷不分,也无需自己操心。
只苍白记得自己喜欢吃的几种点心而已,可那点心想来是不顶饱的,因而陈菩这个问题,让李笑笑沉默了许久。
“厂公想吃什么?”李笑笑仰起头,脸上仍旧洁白的绸带对准了陈菩的脸。
陈菩说完这话时方才意识到了李笑笑的窘迫,阴柔的眉头略微扬起,垂首含住了李笑笑的耳珠:“厂公带公主喝馄饨好不好?”
那说喝个馄饨的嗓音都旖旎暧昧,李笑笑只觉得耳垂挂着的那颗东陵玉坠被陈菩含在嘴里扯了下,牵扯的整个耳孔都有些疼,撇撇嘴,苍白的唇微微开阖:“好。”
坦诚相见以后是被陈菩拿住了,说话都要低人一成,很不舒服,但绝不会永远这样。
她从小就是沈家捧起来的至宝,受不得委屈的。
听见小公主答话,陈菩松开了那颗圆滑温润的东陵玉,驾马停泊,长腿一迈,便从那皮皮毛泛着浅金色的马儿身上翻了下来。
李笑笑曾经也跟着家中亲长骑过马,没觉得骑马是多么吓人的事情,且每次下来都有人接,所以这会儿感觉身后温暖的依靠消失,李笑笑便也扒着马鞍,纤瘦的身子往下坠。
她确也不想与陈菩牵扯太深。
陈菩想到了李笑笑下不来,回身正要接,便瞧见小公主半挂在马上,两只绣鞋从裙摆下袒露出来,一荡一荡的踩不着地儿,甚是可怜。
“厂公”李笑笑两只小手死死的扒着马鞍,越发觉得吃力。
“自己跳。”陈菩眯了眯眸,长臂伸出,大抵停到了小公主屁股边上,戏谑的挑弄道:“跳下来就给公主吃饭。”
“笑笑害怕。”李笑笑喉头哽咽了下,指头扒着的马鞍越发松弛,她荡在空中的脚也老实的绷直了起来。
“害怕还要逞能?是厂公让的么?”马鞍都要被扯到马肚子上了,陈菩终于伸臂将李笑笑的身子接了过来,语气里含着几分轻佻。
李笑笑干脆没理陈菩,两只手环住陈菩的脖颈,指尖扣在陈菩的耳朵垂上,拿着指甲摁了下。
“睚眦必报的小东西。”陈菩托着李笑笑在自己臂弯里坐好,扯下她那只作乱的小手,呵斥了句。
顺天喜宁街是最繁华的地段,过路不少的都是些权贵的马车,陈菩倒是没甚所谓,反正那些个人都怕他,可李笑笑已回顺天之事却并不好让人知晓,偏她面上这遮目白绸和标志性的朱砂痣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和苏州那位小公主联想在一起。
思来想去,陈菩还是买了顶帷帽,罩在了原本就不能视物的李笑笑头上,方才带着人在馄饨摊子边上的小桌上落座。
陈菩挑着避人的地方,李笑笑坐在里头,身形也被陈菩牢牢挡去一半,虽然明白陈菩为何要给她带着帷帽,但李笑笑在苏州鲜少出过门,出门也是仆婢成群。
所以李笑笑没有带过这种东西,沉甸甸的顶在头上,她只觉得难受,伸手往上拖住了帷帽。
“可要娇气死了,连个帷帽都带不住?”瞧着李笑笑从桌底下探上来的那只白花花的小手,陈菩挑眉,伸指撩开李笑笑覆面的白纱,指头落在李笑笑额前弹了下。
原本就觉得头上沉极了,陈菩这样不轻不重的一下,李笑笑也有些恼,两道细眉微微蹙起,额间的朱砂痣似乎也更红了些。
小公主额间的朱砂痣很小,然而却真的好像凝结了血色,虚弱时色泽会淡,激动时便如同娇艳欲滴的野玫瑰,念极那夜惑人心的妖冶色泽,陈菩很想摸一摸,正伸手过去,那朱砂痣便忽的被蒙蔽上了。
“厂公?”李笑笑也觉出眉心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坐在木凳上的身子都跟着僵直了下。
扑翅正落在小公主眉心的是一只蓝翅蝴蝶,分明是最普通的昆虫,可偏这只颜色奇异斑斓,双翅上是无垠碧海一般的靛蓝。
初夏时节宫中园子里花丛泛滥的蝶颜色形态各异,可这样美丽的颜色,陈菩从未见过。
却不似来自于人间。
只可惜也不是来自天上,美的像地狱冥蝶,扑翅落在最美的花上面,却终迎来了生命里最后的时刻。
清风乍起伏,撩起李笑笑面上的白纱,那只不过暂时落到她眉心的蓝蝶被清风一卷,拍打在了木桌上,最后奄奄一息的扑动了下翅膀,便成了个死物。
“厂公有虫子”李笑笑好半晌才回过神,如负释重道。
丧物
陈菩低语了一声,随即掏出帕子擦了擦李笑笑眉心,逝去那蓝蝶留下的死气:“甚么虫子?是蝴蝶。”
“蝴蝶是什么模样的。”李笑笑鼓了鼓嘴,遮掩在白绸下的眼眸里,好似闪过几分憧憬。
在她有所记忆的时间里,她终日待在静心堂之中,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小憩,多少会有几只飞虫猛扑进窗子里,扑到她脸上,亦或是手上。
听吉福说:虫子长的很丑,还会咬人,被咬了就会疼,李笑笑不喜欢疼,所以也害怕虫子。
蝴蝶是她未听过的东西,名字这样古怪好听,会不会很漂亮呢?
李笑笑忽然有些期待了。
小公主的神色转换,陈菩默了良久:“很丑,没什么可说,但它们只会落到美丽的花上蝴蝶喜欢公主。”
他看得出小公主的希冀,可这又有什么用?她永远不会知道蝴蝶是什么模样,他又何必告知她?给她一个不该有的念想。
恰如楚襄王梦巫神女,一个有意,一个无情,太残忍了。
夸夸其谈她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比让人死还残忍。
他做不得好人,想杀的人可以手起刀落,可以细细折磨;杀不了的便颓然放手,毫不关心。
可他还没沦落到给小公主编一个毕生所追不得的梦。
李笑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脑海里却有了一条非常漂亮的虫子模样,她摸了摸空落落的额间,颇有些不舍得:“那它是飞走了吗?”
“是,蝴蝶属于天空,所以它喜欢了公主一下,就开心的飞走了。”陈菩凤眼落到桌上那只已经没了声息的蓝蝶之上,伸指,小心翼翼的捏起它的双翅,将死去的蓝蝶妥善包进了白帕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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