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改造攻略》/小娜美
曾行踏玉楼金阙,更期许人间烟火,愿诸位不被时光磋磨——202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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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宋沅柔费劲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腕,身上尚未结痂的刑伤引来钻心的疼痛。
手腕和脚腕上的枷锁已经将皮肤磨损得没有一块好皮,深可见骨。凛冬腊月的季节,她身上只罩着一件褴褛脏污的囚服,冷风如同刀刃割裂着她的皮肉,如花似玉的年纪,她却如同丧家之犬被关在锦衣卫的诏狱中。
入狱已经有一个月。
她这位景文帝信任的御前女官,书香门第的官家娘子,已经没有任何体面,任由锦衣卫的人刑讯逼供,各种刑罚加身,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一个月前,肃王顾珩的兵马踏进顺天府,景文帝在奉天殿离奇失踪,留下奉天殿上忠诚迂腐的臣公们和后宫以泪洗脸的妃嫔们。
为了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肃王用太师方敬仪的九族威胁他草拟即位诏书,方敬仪不从,肃王一气之下诛杀方敬仪十族,宋家被施以连坐之刑,满门男丁被枭首,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奴为娼。
而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是景文帝身边的近侍,所以被打入诏狱,要从她的嘴里撬出景文帝的踪迹。
身体上的刑罚过后,沅柔命硬还留有一口气,同在乾清宫伺候的其他宫婢因受不住刑罚,都已经死得差不多。
沅柔犹记好友孙青妙在自己面前殒命的场景,她浑身是血地被缚在刑架上,连求饶的声音发不出来,安安静静地在自己面前咽了气,然后尸首被丢到乱葬岗。
伴随着皇权的更迭,所有人的性命都被踩进烂泥里,用来衬托出皇权的至高无上。
锦衣卫副指挥使叶沧海将父兄被斩首的消息告诉沅柔,那日的阳光透过墙上方狭窄的窗口投射进牢笼中,沅柔知道后睫羽颤抖,在惨白的脸上打下阴影,她闭上眼睛笑了许久,笑到叶沧海毛骨悚然。
沅柔似乎在一瞬间明白,王侯将相,平民百姓,不过是皇权之下的一捧土。哪怕是景文帝,皇权稍有动荡,他也会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成王败寇,无甚可说。
可是说到底这是他们顾家的皇权争夺,臣公何辜,宋家何辜,乾清宫宫婢何辜,后宫妃嫔何辜,她自己何辜。
沅柔知道这位肃王殿下。
他是景文帝的皇叔,名顾珩,因生母静妃犯错,自小饱受冷眼和苛待,五年前往顺天府就藩。
两年前,因不瞒景文帝削藩,伙同宁王领兵造反,高举“奉天靖难”大旗,以锐不可当之势攻入应天府,与朝廷征战两年大获全胜,踩着无数人的性命登上皇位。
说到底,她不过是这累累白骨中的一员而已。
极致豁达之下仍蕴藏着一丝不服,为何她的命自始至终都被攥在别人的手里,为何他们宋家从无任何过错,却一直身为鱼肉任人刀俎。
“宋沅柔,有人要见你。”
牢门处先是传来叶沧海一贯冷沉的声音,随后便是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在寂静的诏狱中格外清晰。
沅柔凄惨一笑,有气无力地说道:“见谁,奴婢该说的……都说了,皇上的踪迹奴婢不知道。”说完这句话她用光所有的力气,歇了片刻才有力气说下一句话,“大人,求您给奴婢一个痛快吧,奴婢、奴婢不想受刑了……”
叶沧海不为所动,飞鱼服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走进牢房,健壮的手臂从沅柔腋下穿过,几乎不废任何力气就将她挑起,他眉头微蹙,“留点力气,好好回那位爷的话。”
沅柔是被拖到刑房,她的腿因为受刑已经不能行走。
叶沧海将她丢到刑房后,向房里人作揖行礼,便转身离开。
屋中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沅柔艰难地抬起头望去,只看见他身上披着玄色大氅。
一阵风吹过,帽檐处的风毛泛起柔柔的波动。
这件大氅无论是材质还是针脚都出自尚衣局,她在御前侍奉四年,见过太多次。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断断续续道:“奴婢行不了礼,恳请殿下……恕罪。”
沅柔仍称呼他为殿下。
这个不合时宜的称呼惹恼了顾珩。
昏暗的牢房中,顾珩缓缓转身,睥睨的目光自上向下俯视着沅柔,见她瘦骨嶙峋不像个人样,眼底闪过一丝嫌恶,若有所思道:“叶沧海说,在乾清宫服侍的奴婢只剩你没死。”
沅柔笑了一声,“……大抵是奴婢命硬。”
“所以,你知道景文的下落吗。”
如果今日盘问的人是叶沧海,沅柔会据实相告,说自己不知道。
可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肃王顾珩,沅柔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像充了血,所有死去的人都在她眼前闪过。
顾珩站在那里,带着君临天下的帝王威仪,身上每一寸令人敬畏的气势都沾染着她的亲人和朋友的鲜血,她抑制不住地发出冷笑。
“奴婢是皇上最信任的女官,殿下认为呢……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了起来,胸口像火灼烧一样疼,瘦到只剩下骨头的手用力地抬起,想要去抓顾珩大氅的衣摆。
顾珩以为她是要说话,撩袍蹲下身,嫌恶地蹙着眉靠近沅柔。
沅柔布满泥泞的手抓到顾珩的大氅,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在男人耳边轻语了一句,“皇上他往……”
沅柔故意只说一半,倏地松开手,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发出冷笑,笑得眼泪都迸发出来,“哈哈哈,殿下想知道吗,奴婢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
“你在耍朕?”
“您不会害怕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怕孤魂索命吗!”
不知是哪里迸发的力气,沅柔竟然低吼了出来,嘴边带着笑,整个人形同疯魔。
“方氏一族八百多人被枭首,齐氏三百,黄氏二百,我宋家也有一百多族人在西市斩首,这不过冰山一角,入应天府后,您还记得杀了多少人吗……”
“你找死!”
顾珩眼底杀意毕露。
沅柔躺在地上,丝毫不被他眼底的杀意震慑,笑道:“奴婢……巴不得死。”
顾珩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射向沅柔,借着刑房昏暗的灯光他终于看清楚沅柔的相貌,整张脸脏兮兮的,瘦到只剩下骨头,眼窝凹陷状似恶鬼,唯有那双眼明亮出尘显得格外突兀。
顾珩站起身,负手而立,面对着将死之人他反而有说话的兴致,“朕自就藩顺天府未曾有过任何逾距的举动,景文说削藩就削藩,命李景隆携十万兵马在顺天府外虎视眈眈,若朕不反,岂非任人刀俎。”
她盯着刑房中唯一一盏灯,眼角渐渐溢出泪水,声音几近孱弱,“奴婢无权指责、您夺朝篡位,但是您入应天后,诛杀太后、妃嫔,文臣士子……可曾有过一丝善念。”
“景文旧人不降,朕杀他们何错之有?”
“您要诛的,究竟是……景文旧人的不降之心,还是他们对皇上的拳拳之心,这一路,您自诩奉天靖难……现下想来,不觉得可笑吗?”
这一句话形同诛心。
顾珩猛吸一口气,按耐住心口的切磋感,冷笑道:“朕是皇帝,谁敢说一个不字?”
“没人敢说不字。”
沅柔笑了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去看顾珩,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这是您这辈子都……无法洗清的罪孽,三万多靖难孤魂不会放过您,即便你荣等高位,也不会有一天安稳日子……”
顾珩转身要走,只闻身后传来凄厉的喝声。
他回头去看,只瞧见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正静静地瞧着自己。
“殿下!奴婢死后定要亲眼看着,您的皇位能坐到几时……”
这句话像是诅咒。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沅柔,她的容貌瞬间如鬼魅一般钻入他的脑海中。
顾珩甩袖离开,踏出门口的时候看向叶沧海,只吐出两个字:“赐死。”
叶沧海作揖道是。
刑房的地面寒冷而潮湿,困顿感渐渐侵袭沅柔的神智,她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张着嘴发出咿呀声。
沅柔闭了闭眼睛,在晕染的灯光下她似乎看到父母在向她招手,看到嫂子为兄长红袖添香,看到孙青妙央她去乾清宫当值,看到苏鄞带宫外的小玩意给她,看到所有死去的人如走马观花一般从她面前闪过。
她笑了笑,然后眼前的灯光越来越暗,到最后只化作一片混沌。
叶沧海走了进来,见沅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眉宇微挑,忙上前在她脖颈间触了触,已触摸不到任何跳动,他自语道:“死了也好,省得我亲自动手。”
叶沧海早已见惯生死,他随口换来锦衣卫,指了指地上女尸,“丢到乱葬岗。”
接下来,是简单的朝代更替。
永平元年,肃王顾珩登基,改年号永平,诛杀二十多名景文旧臣,靖难之殇前后牵涉三万六千多人,令人骇闻。
同年,顾珩噩梦缠身,夜不能寐,性格愈加暴戾,随意诛杀朝臣,贬斥藩王,宠幸宦官。
永平三年,因宦官乱政,百姓苦不堪言,藩王们顺应民意,再次联合起兵造反,得到靖难遗孤的拥护,成功夺朝篡位后诛杀顾珩。
曾经的腥风血雨隐匿在歌舞升平之后,岁月静好,可那时的伤心人又该向谁讨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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