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身体不适,还请殿下莫要近身。”
长宁探望玉人的脚步被一面素净的屏风挡住,透过屏风隐约可见小宫女为玉人上药的影子,长宁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像是要把这一幕永远刻在心底。她深呼吸一口气,不顾玉人的阻拦绕过屏风向内走去,上药的小宫女还在怔愣,玉人已经飞速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长宁听着玉人因动作过猛而疼得叫出来的声音,看着玉人原本娇嫩的脸庞因失血而惨白,看着她因忍着疼痛滴落的汗水,看着她的眉头紧锁,看着她手指发白地紧紧抓着被褥,她不禁被气笑了,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滑落,如同断线的珍珠。
玉人见长宁哭了,忙安慰道:“不过是些皮肉伤,养几日便好了,殿下不必如此伤怀。”
长宁摇了摇头,缓步上前,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玉人额头的汗珠,一时间房里安静下来。
半晌,长宁颤抖着声音疼惜地看着玉人,问道:“姑姑……疼吗?”
玉人努力扬起嘴角,似乎是向长宁展示着真的没什么大碍,回道:“不过是些小伤罢了,殿下真的不必介怀!”
长宁看着玉人发抖而不自知的唇角,只能沉默地点点头。
玉人向来就聪明,其实她也知道,她本不该受这次的皮肉之苦,可是谁叫她是长宁身边的管事宫女呢?太后不过是借鞭笞长宁的心腹来警告她行事不要猖狂,可是凭什么呢?长宁得到了帝王的宠爱,她本就有张扬的底气,她不过是努力捍卫自己的权利,就要被警告吗?终究是自己不够强大,她在太后的眼中不过是一只蹦跶的蚂蚱,随手便可以捏死,长宁不愿做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长宁轻叹一声,说道:“姑姑此番被我连累受苦,我记在心中,夜深了,姑姑也快些上完药好生歇息吧,我还要去看看徐行。”
玉人瞳孔微缩,喑哑着嗓子欲言又止道:“殿下还是过几日再去看徐行吧,他比我伤的重些……”说着叹了口气。
长宁隐约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无助地看向玉人,试图在玉人眼中看到否定的答案,却只得到了玉人闪躲的视线。
长宁红着眼眶,哽咽着回道:“我明白了。”
深夜,长宁在空荡的寝殿中独自一人,她紧紧地抱着被子,仿佛是在汲取温度,就像是小时候因为害怕黑夜紧紧裹着被子一样。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床帐的顶部一眨不眨,她心中思绪纷纷,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早知道就把徐行还给裴若明了,至少不会因为跟着她受苦。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答应他会让他完整地进宫,可是她却没做到……她不该贪心的,若是早些把他放出去就好了……她心中悔恨愧疚交织着,编成了一张大网将她紧紧束缚,长宁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殿下、殿下!快醒醒!”
长宁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她好像听见了徐行的声音。不,好像不是错觉。长宁偏过头发现床边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是徐行。
长宁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被子闷傻了,她近乎无声地喊道:“徐行?我是在做梦吗?”
徐行试探着将长宁紧裹的被子扯开一些,却被长宁紧紧地攥住了右手,长宁笑道:“是徐行,活的!”
徐行疼惜地看着傻愣愣的长宁,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松了松长宁身上的被子,将长宁额上被汗水濡湿的凌乱的碎发拨到两旁,抚慰道:“殿下,是我,我是徐行,我来了,别怕!”
长宁听到徐行的话却突然哭了起来,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落入枕间,很快就湿了一片。
徐行见她哭了,一时不知所措,又被长宁攥着一只手,只好忍着身上的疼痛,踮着脚拿着帕子小心地给长宁擦泪,一边擦一边安慰道:“殿下,别怕,徐行在这呢,没人敢欺负殿下!”
长宁抽抽噎噎地说道:“徐行,你会不会离开我?不、不行,徐行……”
徐行无奈地叹道:“只要殿下不赶我走,徐行就是死也不会离开殿下。”
长宁睁大眼,连哭噎都停下了,不满地看着徐行说道:“呸呸呸,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徐行连连保证道:“是,之前说的不做数!”
长宁努力睁大她哭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这才注意到徐行似乎颤抖着身子忍着疼,她连忙嗔怨道:“你伤还没好呢,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着便想让徐行躺着休息,徐行不肯污了长宁的床榻,两人只能各退一步,徐行躺在了铺着被褥的床边的脚踏上。
“我想着殿下近日受了惊吓今夜恐会梦魇,便想着来看看,也幸好我来了……”
长宁轻咬下唇,低声道歉:“徐行,对不起,我失约了……”
徐行闻言一愣,唇角不自觉露出笑容,他温声安慰长宁道:“殿下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必如此介怀。”徐行自觉遇到长宁便是他此生幸事,毕竟他颜色不错,与他一般颜色好的大都被卖进了清倌楼,比起那些委身于男子身下承欢的人,他其实已经好了太多,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他一样遇到将下人视为人的主子,况且他早就下定决心今生会一直追随长宁,他又怎么会离开她呢?
长宁听到徐行的回答,不禁愣了愣。或许这便是她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原因,她生在平等的时代,将诚信看得极为重要,她会因为失信于人而悔恨愧疚,可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下人只是主子的所有物,主子虐待下人甚至杀了下人都是正常的,没人会觉得这样是错误的。在他们看来,下人并不能算一个完整的人,他们是贱籍,是随意欺辱抛弃的存在,可是长宁始终无法成为这样的人,她保持着自己的底线,即使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这些所谓的底线有些可笑,但长宁希望自己能保留一些属于长宁的东西,而不是成为又一个云珈若。
见长宁又陷入了沉思,徐行生怕她又伤怀,连忙劝解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长宁转头看着徐行,劝道:“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怎么好折腾病人?”
徐行却坚持要看着长宁入睡才肯离开,长宁劝不动他便只能依他所言。长宁本以为要一会儿才能睡着,但恐怕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又过于伤神,眼睛刚闭上便陷入了沉眠。
徐行看着长宁安静的睡容,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将长宁的被褥整理好,贪婪地回头望了一眼长宁,最终还是遵守诺言回了自己的房间。徐行一直都知道长宁是一个对承诺十分看重的人,他也一向对长宁言出必行。
之后几日,徐行都趁着值守的宫女打盹时偷偷跑到长宁的寝殿守着长宁睡着。
这日徐行刚要回自己的房间,却撞上了因为伤好得差不多整日在房中躺着无事的玉人。玉人见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徐行,紧皱眉头,示意他跟自己不要惊动他人离开。
两人行至玉人的房中,玉人面容严肃地看着徐行,问道:“你可知错?”
徐行眼神闪烁,不卑不亢地反驳道:“我自有我的分寸。”
“分寸?”玉人怒极反笑,“你若真的知道分寸便不该偷偷潜入殿下寝宫!”
看着徐行挺直的脊背,玉人眯了眯眼,冷冷警告:“徐行,你最好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徐行震惊抬头,半晌说不出话来,“殿下年幼,我怎会……”
玉人打断他的话,“你也知道殿下年幼,正是容易被奸人误导的时候,就更应该恪守礼数!若是你真的无罪可摘,那是再好不过!你要记住,在这宫中时时刻刻必须警惕,如今你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的命,还代表着殿下的脸面!”
徐行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低低应是。
玉人语重心长道:“如今殿下在宫中只能依靠你我二人,哪怕是为了殿下,你也要保重自己……”
徐行沉默着点了点头,之后果然安分养伤。
长宁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很快她便忙碌起来,因为皇帝同意她出宫了。
自从寿安宫回来以后,长宁日日蜷缩在自己的寝殿内,而皇帝不知是政务繁忙还是故意躲着长宁,他们已经有近半月未曾见面,皇帝却在九月初七这日唤长宁到承天殿用膳。在席间,皇帝看着清简了许多的长宁,心中不舍地说出了这个他犹豫了很久的决定。
长宁一时不知该不该感谢太后这一把火,竟能烧的皇帝答应将她放出宫。
长宁斟酌着问道:“阿父为何突然松口?这可不像阿父的作风!”
皇帝叹息着说道:“都怪阿父,若是阿父厉害些便能护住阿若,不至于让你我父女二人受此生离之苦!”
长宁笑着安慰皇帝道:“在阿若心里,阿父永远是最厉害的阿父!”
皇帝看着长宁,眼中是闪烁的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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