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回宫与玉人商议出宫事宜,她是想把玉人和徐行都带上的,只是玉人不肯。
“殿下此去不知何时回宫,怎可在宫中无人?除了奴婢,恐怕无人可胜任此事。”
长宁自然知道玉人说的十分在理,但她也害怕自己走后玉人会被欺负。玉人已经不是那么年轻,小宫女们或许见到她还会尊称一声嬷嬷,却还要操劳,长宁有些于心不忍。
玉人知道长宁心软,但也知道长宁自己能想通,便自领差事出宫去了,她需要给姚家捎信。
年初时皇后之前吩咐寻找的武师傅就已经找到了,一位年轻时受过姚家军队庇护后来得了机缘入赘镖局的老镖师听说姚家在寻找武师傅,便自荐少前来,但因为皇后的吩咐,这位武师傅此时正随姚家在任上。此番长宁去往江南并不准备途径怀州,因此玉人需要去信姚家提前护送武师傅到临州,顺便也和青衣通个气。
长宁与青衣结盟后,青衣已经从乐坊隐退,而怀州悄然开了一家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名叫清吟。原本被追捧的云京第一琴姬也因为销声匿迹而被人所遗忘,毕竟云京城不只有那一家乐坊,也不止那一位琴姬,更何况关于“青衣”的所有传言并未有人亲眼所见,后浪自然就压过了前浪。
长宁挥退了宫人,独自爬到秋千上,秋千一晃一晃的,带起的风轻轻地吻过她的脸庞,她伸出手去,细细地感受微风,大概只有这时她才能感受到自由。
云珩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长宁。他有多久没有见到鲜活的阿若了?云珩心中暗叹,他不该来的,他不该来劝她留下。或许对她来说,离开就是她心中所期望的吗?他默默地来了,又默默地走了。
云珩离开后,长宁望着他所在的地方,心绪复杂。她不想面对云珩,哪怕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孩童,还未曾如前世一般成为太子,也还没有将她送去和亲,可人又怎么可能完全不介怀呢?她心里清楚有些事情慢慢改变了,但她却无法保证云珩会不会走向如同前世一般的道路。长宁想,或许远离他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未来会不会改变,至少没有感情,也就不会伤心。她试图以云珈若的立场去劝解自己,但她不能,就如同她无法劝解自己去“爱”那对从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父母一般,她也无法劝解云珈若不去恨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即使一切还未发生。
长宁偶尔还是会觉得累,她一直以来都努力扮演着云珈若的身份,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其实她叫长宁,她努力成为云珈若,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抢走了属于云珈若的人生,她总是想着,若是她没有来,真正的云珈若会不会在重生后原谅那些人?那她又该不该原谅那些人?
她真的很讨厌这里,长宁想。周围人时不时因为她的行事露出惊讶的表情时,长宁就能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鸿沟。她永远无法做到“视人命如草芥”,这样便会被玉人视为“心软”,被宫人当做“好主子”。当封建的枷锁将她牢牢捆住,她只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她想逃离,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在她发现宫中开始排挤她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很难说长宁不是用苦肉计逼皇帝做出选择,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皇帝在女儿与母亲之间为难。可是宫中众人不会允许一个公主在承天殿长大,朝臣们也不会允许。
那就离开吧,在她没有自保的实力之前,远离这座繁华的云京城吧……
九月廿一,宜远行。
长宁陪着皇帝用过午膳,叩首告别。
“儿臣不孝,无法侍奉阿父身侧,此去山高水远,望阿父珍重!”
皇帝以袖掩面,不愿让长宁看到自己泪洒如雨,只是挥手以示道别。
长宁深鞠一礼,随后离去。
长宁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南边的南华门出宫,在快到南华门的时候,她心有所感,掀开车帷,与城墙上的云珩隔空对视,长宁忽的放下车帷,妄图隔绝那股强烈的窥视感。
徐行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从车架上探头低声询问是否需要加快行进速度。
长宁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必,按计划行路即可。”
徐行口头上答应的十分爽快,但出了内城门后,他便示意车队加速,长宁询问,他回答道:“天黑前咱们须先行至京郊驿站,若不加快速度,恐怕到不了。”
长宁闻言仍有些不赞同:“即便如此,也不能惊扰了街上百姓。”
徐行笑着回道:“奴婢省得,殿下现在走的是外城区,出了外城门才到坊市,奴婢已经通知过护卫们不会在闹市快速行车。”
长宁点点头,开始闭目养神。
徐行回头望了一眼城墙,眼神晦暗。
徐行一直都很讨厌云珩,大概是云珩那副永远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实在太过刺激他。
徐行原本是幸福的一家人,他一直以为是因为父亲的病逝才拖垮了自家,以至他被卖给拐子,他的母亲和妹妹被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丫鬟。后来他偷偷听到叔父与拐子喝酒时的吹嘘才知道,将他们一家害得分崩离析的正是他那个君子模样的读书人父亲。因为是君子,所以喂饱了豺狼虎豹却苦了自家,因为是君子,每月教书得来的银钱竟连自己看病都看不起。徐行痛恨君子,他觉得那就是他人生的痛苦根源。
很难说他讨厌云珩没有他那个父亲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徐行还记得最初见到长宁时她对云珩的疏离和戒备。或许连长宁自己都不记得了,她最初接近云珩其实是为了寻找孟氏的罪证……
长宁在春游一般的行车速度中,一路晃晃悠悠终于到了临州,此时已经到了十月中旬。
终于到了江南,离开皇宫到山清水秀的地方,长宁的心情也舒畅起来。
长宁决定先在临州玩几日,玩好了再去径山寺。
青衣已经先行一步,在临州买好了宅子和铺子,如今铺子都已经快要装修完毕。与在怀州不同,长宁决定开在临州的是面向士子的茶楼,江南多士子,怀州多商贾。
护卫们护送长宁到驿站后,长宁便将他们遣送回去了。这是长宁早早与皇帝商议好的,这些护卫多是京中禁卫,长宁不会相信他们,而她身边的护卫已经跟随那位武师傅安置在临州了,那些人都是姚家的家卫,由姚家仔细挑选的孤儿训练而成,对于长宁来说,当然是姚家的人用起来更加放心。
长宁这次出行只带了徐行和红袖以及另外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长宁并不准备入住驿站,因此她叫徐行先去姚家安置的宅子喊人来赶马车。
长宁到驿站的时候,青衣的眼线便已经将消息传了过去。说起来,长宁觉得青衣真是一位搞情报的好手,而她手底下的人质量也确实不错。毕竟,当初那把火是真的毫无人为痕迹,而那也确实在皇帝与孟家的关系中裂了一个无法合拢的口子。
青衣听到消息后,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没有立刻去见长宁的想法。她继续整理着手中的消息,并记下江南势力的暗潮涌动,她思索着如果要在江南开一家清吟,应该去寻求哪方势力,又应该开在哪里,而她也只能透过蛛丝马迹去探索。
徐行回来时,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位老管家和两个会赶马车的家卫。老管家是真的很老了,已经年近六十岁,在姚梓梧还未出嫁时,老管家就已经当了姚家近二十年的管家了,他一直衷心于姚家,本来已经是可以荣养的年纪,但听说大小姐的孩子需要一个管家,他精神抖擞地请命前来。
见到长宁时,他不禁热泪盈眶,嘴里不住地说道:“像、真像啊……”小公主简直就是和大小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那双眼睛当真是与大小姐一模一样,就连这温婉大气的气度,也和大小姐一样……
如果长宁能听到老管家心中所想的话,一定会认真反驳他这是他的“大小姐滤镜”在作祟,但长宁只能感受他激动的心情,反而怕他一把年纪情绪激动对身体不好,连忙上前见礼。
“早就听母亲提起过管家爷爷,不曾想您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要来照顾阿若,倒是阿若的不是了。”
这礼行的也与大小姐一样!
老管家听到长宁说他一把年纪,恨不得立刻给她武上一段以此来显示他的老当益壮,毕竟姚家的家丁都会习武健身,说不定有些年轻公子哥儿的身体还不如老爷子康健呢!
“害!照顾小殿下算什么,要不是姚家小子不同意老仆现在还能提枪上战场呢!”老管家放出豪言壮语。
长宁默然,看了看他的身材。
嗯……怎么不算健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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