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会改,会按照文案来)
淳国,绛宫大街,朱雀桥下。
说书先生重重地将惊堂木掷在地上,向周围一圈人作揖抱拳道:“各位看笑话了,既然大家觉得不够新鲜,老朽今日冒着砍头儿的风险来说一说当朝祭神官陈洗砚本家的故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分明现出害怕的神色来,人群瞬间散了一大半。
淳国陈家的人用财产典当填补亏空时,全国开当铺的人一起整理出来一本册子,足足有八百三十尺长。
册子取“大风一起沙山散”的语意,起名为《风沙山空录》。
其中记录消夏冰块的做法,就有三十九种之多——大家族,用来凉快的冰也分外讲究些。
淳国春季较短,人们往往想出各种法子来留住春天。
陈家花重金雇佣西南渊薮中生活的居民,可以徒手攀岩的人,要他们去捕捉只在春分留在崖壁中濯洗羽毛的黄莺。
捉到黄莺后要人工驯养一年,将它们叫声中的山野气息去掉后才将它们关进纸笼子里置在檐上,取名钟儿雀。
看着越来越少的听众,说书先生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些蠢人,还真把一个祭神官当成洪水猛兽了。陈老人家在家里躺得舒舒服服的,没事肯定不会来绛宫大街上转悠。
他从自己睡过的破庙、陪过的笑脸、受过的冷脸、冻烂的脚趾、借不到的场子、买不醉的劣酒上借来了不少狗胆子。
人群中有个头上插红花的妓|女小凤仙朝着说书先生一笑,仿佛媚露之花,先生的狗胆立刻借了个圆满。
先生一捋胡须,道:“家财万贯也有苦恼啊,夜里被腰上的金条硌醒了怎么办?势力广巨又怎么样,他本事再大,被我们这些‘君子不齿’的小人谈论的事情他总也不知道吧。”
说着他将脚伸进一旁的排水沟里,再伸出来时有一圈烂泥黏在上面,众人都是“嘘”得一声。
先生却不以为意,走上前拔下小凤仙的头花,闻了一下后复又插回去,笑道:“不知道陈老板能不能知道此刻我的像灌了蜜汤一样的心情?”
众人都乐了。
先生一瞥之间见一辆装饰华美的车停在人群后,两个个黑衣上绣着金牡丹的侍卫站在车旁,心想:这必定是个身份尊贵的人,哈,今日什么牛鬼蛇神都来听我说书了。
他不再卖关子,便说了起来。
马车里坐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听到说书先生的声音眼角就微微弯了起来,他左右眼角下各有一颗极细的泪痣,如冰裂纹。
腊月里初雪过后的日子,他身上的鹤纹大氅也不系带子,就这样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大氅上的图案有些讲究,织的是城门华表柱下有一少年郎举箭欲射一振翅欲飞的仙鹤,这是鹤归华表的故事。
说书先生讲的是陈家那些兴亡故事。陈家原是淳国第一大富户人家,后来自二代家主陈瘦梅之兄陈瘦鹃亡故后逐渐衰落,最终树倒猢狲散的历史。
车中男子点评道:“口音倒是十分清晰,有时断得不合理。嗯,讲到我家灭亡那一段,有些哀意。叶上凝露,根上之水,是早晨的薄雾不断汇集之故,虽然父亲监督下本家行事处处小心,可是对于旁枝末节,我们却是有心而无力啊。”
说完他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书先生的话语便如青青海波,挟着众人思绪缓缓流淌。
陈家掌握着一门有关国运的手艺——只有陈家的染坊才可以制作青妆花过肩凤罗。
淳国每年春分时都要举办春神祭,各地必须组织女子在春神祠堂前跳《青帝云门舞》,礼服要用青妆花过肩凤罗制作。
礼服尚且如此,假花假叶更不用说,能力突出的绣娘至少也要三年才绣的出青阳花的样子,陈家的绣娘却是将它当作基本针线活来做。
各地富商大贾或是有头有面的人,都以用得上陈家的织物为荣。
皇宫恩典盛隆,每年庆典所用布料更是直接从陈家的染坊订购。
每年春祭前陈家的各个商铺堪比城隍庙,前来预定之人几乎要踏破门槛,算是绛宫大街一大奇景。
车中男子又笑道:“咦,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夸张,淳国最繁华的不就是绛宫大街么?”
说书先生自认为一碗水端得不太平,道:“陈家过往就此结束,接下来我们来说说这位硬生生让老学究祁真先生破格收为徒弟的陈洗砚陈三公子。”
原来虽然淳国的商人撑起租税的半边天,但商人之子在宦海沉浮时遭的白眼比别人多却是一条透明规定,陈小公子定是跟着祁真先生学久了把脑子学糊涂了才会去参加科举,居然还高中了。
他是官场市场两手抓,样样不落人后。
从此那陈洗砚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祭神有关的事务他都要插上一手,可是许多事也倒只有他一人才做得成,因此淳国国主封他做了个祭神官。
车里的人这时有点微微的不高兴,道:“我也不想要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但是每年春天都能一睹神仙的真容,那也不是很好的么?”
站在车旁的侍卫不满地道:“大人,您走点心吧。咱们这是奉了急召进宫去的,不知道前路如何呢,您却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听书!”
车里的人哈哈一笑,道:“喂,你虽然喊我‘大人’,可你这语气可不像对‘大人’讲话该有的语气啊。”
他们这一打岔,说书先生已经说完了,这时正朝观众鞠着躬道谢,道:“各位爷赏个脸啊。”
铜板儿一个一个在黄铜锣里蹦跶,看见有掉在地上的说书先生就赶紧捡起来,生怕错过了一点。
在他已经心满意足时,只见三颗金铢飞进铜锣里,在铜锣里砸出了几个浅浅的坑,他用力抠了几次,才将它们抠出来,两行清泪竟然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
混了这么多年,倒真给他混出个名堂来了。
他目送着那华丽的车撵离开,大喊道:“贵人——”
站在车边的人冷笑道:“陈大人的暗器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开心不开心?过几天你的事迹会被添油加醋,像雪花片一样在街上下三滥的家伙嘴里飞一轮。”
车中之人玩着手里剩下的几颗金铢,道:“昔日伍子胥过昭关,也需吹奏丝竹来乞求食物。这说书的估计是个漂挡先生,失意太久,今日将我的一点小事编成曲子,我也乐得有一个被传唱的机会。再说,最好唱我的是井水栏处的姑娘们,她们用吴侬软语唱出来就好像有许多黄莺簇拥着我,甚好,甚好。”
驾车的人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马车上开的窗户上挂着竹帘,陈洗砚把右手举起来对着透进来的光,他的中指上纹着一朵半开的青莲。
“怎么好像比前几天淡了一些?”他说着用手指弹着那一朵青莲,小声道:“喂,别使小性子。”
见青莲颜色并没有变化,他也并不着恼,自顾自将手搁在脑后,靠在马车里。
淳国,王宫正殿,青玉殿。
殿上以上好青玉仿着扶桑神木的样子打造玉树一棵,上面缀着百颗青铜编钟,琼枝上绣娘织成的青阳花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摇曳着散出香气来。
琼枝下置着翠管檀槽,穿玄色袍子的男女乐师各自捧起乐器开始演奏起来,其中一个举着小木槌的老者,双眼中埋着浓浓的阴翳,然而竟然将步子踏得十分准确,如水边翠鹬,优雅无比。
编钟声音醇厚悠远,众官员闭目倾听,便欲登玄空青天。
不知为什么,陈洗砚心里却有一股粘滞不去的琐屑感,老者雅步子走得慢,编钟声有些断掉的、连不起来的感觉,好像一把钝刀在切肉,每一刀都在滑滑的肉上溜开了去,没有一刀是结实的,肉是切不开的,只是钝刀落在砧板上的那一啄让人心头发麻。
他向主坐上看去——淳国旧国主讲究,宫殿布景讲究一个“隔”字,国主座位前不仅有一条横亘过去的琼枝挡着,新国主燕青翎特意吩咐工匠从绿孔雀的尾巴上摘下来的几万扇尾羽拼成的帘子就将里面挡了个严实。
官员们都守在青玉殿中,这时也微微有些烦躁,不过并不敢说话,一个个都闭紧了嘴巴。
就在众人焦灼万分时,两个太监掀开一条帘子缝钻出来,道:“宣陈洗砚——”
陈洗砚于是将白玉象牙尺举在胸前,上前几步在国主座前半跪磕头道:“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什么打断了他的祝词,一阵机括声响起,国主座前四个方位四条形态各异的青龙这时靠拢过来,龙头向上,一起沉入国主座前的一方水池中。
约莫片刻后,四龙同时浮出水面,龙嘴中都衔了一颗白玉珠子,四龙垂首,将珠子放入陈洗砚手中,陈洗砚于是再次磕头谢恩。
放在他手上的白玉珠是淳国历代王室都在使用的传音工具,上面敲有紫泥印,需要收到白玉珠的大臣在退朝后动手捏破珠子,其中内容不得告知其他大臣。
退朝后,陈洗砚兴味索然地把玩着四颗白玉珠,道:“哎呀,这种好事倒又落在了我头上。一回生二回熟的,都不想再看里面是什么了。恐怕又是他不敢做的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破事。”
他的侍卫魏迟意,先前驾车的人,劈手想来夺珠子,没想到陈洗砚轻轻一避,像一条鱼一样滑了开去,笑道:“你怕不也是个吃软饭的,我雇你是让你当保镖的,你本事不如主人,你不替主人挡灾,难道还要主人来救?”
他一看对方阴郁的脸色,摆手道:“好了好了,我按次序来,先看第一个。”
说着便捏碎了第一个珠子,之见上面写着:春神座下濯枝神使遭九幽截杀身体残缺,现命尔等携八百莲池水赴罗浮山光蔚池未其重塑肉身。
第二颗珠子里有一张工笔画的存放青莲的地图,陈洗砚手抖了一抖,剩下的两颗珠子就骨碌碌地滚到了马车里。
魏迟意见他久久不回话,回头正要询问,只见陈洗砚愁容满面地靠在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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