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两个穿着宫裙的女人对峙着。
“沈宴姝!你个贱人!你给我孩子偿命!”其中,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女人伸着涂着红色豆蔻的手指,想抓向另外一个女人的脸。
而沈宴姝就站在那一动不动,连一丝目光都不分给她,端坐着的天子厉声道:“贵妃!贤妃的孩子可是你所害!”
“是臣妾所为,至于为什么您也是知道的。”声音淡淡,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你——你怎会这般恶毒!当初那事确实是贤妃不对,可是你也得到了补偿!”天子一副怒容,将手边一个杯子摔到她脚边。碎裂的声响惊到了旁边的贤妃,她也朝着沈宴姝扔手边能拿到的东西。
“贱人!你当初怎么不跟你肚子里那个孩子一块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触碰到了沈宴姝的底线,她原本平静的面容碎裂,快步走到贤妃面前,手起手落,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在贤妃的脸上,一瞬间红肿起来。
“周若水!你再敢说一句,我划烂你的脸!”沈宴姝死死盯着面前的贤妃,毫不犹豫地吐出威胁的话语,把贤妃吓得不敢说话。
等到反应过来,贤妃瞬间瞪大了眼睛,尖叫着扑向沈宴姝,大殿上变得混乱起来,直到天子拍案:“放肆!沈宴姝,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天子!来人,从今日起废除贵妃,赐毒酒白绫匕首!”
话音落下,沈宴姝便不再动手,只是从喉咙出挤出几句轻飘飘的话,似是诅咒。直到被人押回了宫殿里,她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倚在木椅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轻飘飘的话响起。
“有时候我总在想,这一身荣华对我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我娘空有了半辈子的富贵,最后被个妾踩下了位子,外祖家势微,我也跟着遭人嘲弄。一个没了靠山的嫡女,还没那妾生的庶子重要。”
“她要给她的宝贝儿子铺路,便不可能让我那嫡亲的弟弟坐上世子位。沈文山那个老匹夫也是个蠢货,宠妾灭妻。真真是怕朝堂上的口水淹不死他。”
殿内的熏香幽幽地燃着,炉盖上镂空的花纹处升起一缕缕灰白色的烟,在半空打转,又散去。
沈宴姝坐在木椅上,眼眸半阖,身子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一样,脖颈上围着狐裘,光线昏暗下泛着一丝青白。身后的婢女颤着嘴唇,却声儿也不敢出。
好半响,那声音才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人心里空荡荡的。
“阿钦就这样没了,可笑的是诺大的候府,没一个人替他说说话。也对,那妾早被抬了正室夫人,她那个好儿子也摇身一变成了嫡亲的公子。”
“阿钦呢,我可怜的弟弟做错了什么,他还未及冠。到头来,尊贵的出身什么也没带给他,只给了他一块棺椁,和死不瞑目。”
沈宴姝抬眼,不断拨弄着那串佛珠,手指捻着茶色的圆珠,越发衬得指尖莹白。
她望了望窗子,一线阳光透进来,直直的照着她的面庞,一半昏暗一半明亮。近日总是绵雪夹着雨丝,多久没见过这样好的阳光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这权势啊,不一定都人人渴望,但都需要。”沈宴姝笑了,却只是扯了下嘴角,“所以我拼了命的往上爬,我算计了那么多,终于住进这天下女子都向往的繁华处。”
后宫无后,她也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就是她沈宴姝这辈子需要的道。
可到头来,到头来全是一场空罢了。她得到了无上殊荣,却也没法惩治宠妾灭妻的沈文山。她施压杀了那个妾,弟弟也回不来了。她当上了贵妃,可也失去了亲骨肉。
她心绪乱糟糟的,她想,这荣华到头来,给了她什么。
哦,她想起来了,这荣华啊,如今给她了一条白绫,一杯毒酒,还有一把匕首。因为她谋害皇嗣,配不上是个贤良淑德的贵妃。
“当初贤妃推了我一把,我的孩子没了。但是她位份比我高,也不过罚了几月禁闭。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却要我死。则画,你说,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身后的婢女猛地跪下,泪珠子不断往下掉,她注视眼前那个曾经尊贵的女子:“娘娘,我求求您!您别说了,别说了…这不是娘娘的错,不是您的错啊!”
沈宴姝俯下身子,盘发上簪着的翡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滑动,她用帕子沾了沾则画的泪:“傻姑娘,我已经不是娘娘了。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会向皇上求个情,放你出宫。从今以后啊,你就自由了。”
则画泪眼朦胧望着眼前的女子,似乎要记住她的样貌。却不由得一阵心酸,原来娘娘都长了那么多细纹了……
“把那杯毒酒端来吧,思来想去,也就这个死的好看些。我争了一辈子,死了也要体面些。”沈宴姝拨弄佛珠的速度慢了下来,看着则画端来毒酒放在梨花木桌上,她将珠串搁在膝上,素手抬起,一饮而尽。
“窗子该开开了。”她睨了一眼那扇关了太久的窗,幽幽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我这求神拜佛半辈子,也不知道佛祖会不会渡我这么个恶毒的人。”
则画走上前,轻轻推开窗子,望着殿外融化的积雪:“您瞧,太阳出来了,暖烘烘的。”话音落下,又用极欢快的语气朝着她说,“奴婢听说有投胎转世这一说,娘娘心诚,下辈子一定会活的自在的。”
沈宴姝哪里听不出则画是为了安慰她故作轻松,她阖上眼睛,静静听着窗外稀疏的鸟鸣。佛珠串从膝上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好像听见则画在一旁大声唤着娘娘,嘶哑着嗓音,她想让则画小点声,却没有那个力气。沈宴姝从未觉得如此困顿,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失去意识前,她想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若真能再来一世,万不要像这般一样活着。
她想像幼年时树下捡来的雏鸟,即使喂养多日,翅膀硬了,照旧向往着冲出那只小小的笼子,自在的活。
——
脑子混沌极了,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直到扎眼的阳光照了进来。
沈宴姝缓慢的睁开眼,额头传来的刺痛让意识模糊不清。她清楚的记得,她喝了那杯毒酒,万万没有活着的道理。
混沌的思绪渐渐回笼,是……梦吗?
“来人。”她揉揉眼,想让自己清醒些,门被推开,沈宴姝抬眼,看见来人的一瞬,她瞪大了眸子。
“小姐,您终于醒了,还有什么不适吗?”眼前梳着两条辫子的丫鬟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却不见眼前清贵少女说话,“小姐?”
“你是——”沈宴姝回过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桃追?”
那这里,莫不是她的珠玉院。
桃追担忧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因着磕着了额角,已经昏了两天了。往日昳丽的面容沾染了脆弱,她心头一软:“是奴婢,小姐是不是不舒服,奴婢这就喊医馆的人过来。”
沈宴姝定定的看着她,她想笑笑说没事,可鼻尖一酸便落下泪来,桃追忙用帕子为她擦去泪水,神色担忧:“莫哭,莫哭。小姐定是不舒服极了。”
桃追起身便要去医馆,沈宴姝拉住她的衣角说:“不用,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梦里死了许多人,一时醒来,没能分的清梦境和现实。”
“原来是梦魇了。”桃追好笑的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姐要再睡一会吗,奴婢在旁边陪着您。”
平复好心情,沈宴姝才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您忘了吗,两天前您和户部侍郎家的三小姐看上了同一支金步摇,争执之下,她将您推到,额头磕在了一旁的桌角,到现在才醒来。”桃追说。
沈宴姝现在搞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说自己重活了一世,不过梦里自己十五岁那年确实因为和户部侍郎家那个嫡三小姐发生过争执。醒来后过了小半年,沈文山那个妾室苏月便陷害她母亲成功上位。
她母亲柳氏是商人之女,当初沈文山娶柳氏便是看上了她带来的嫁妆。沈家世袭忠义候,为了避免皇家猜忌,从沈文山开始,便交上了一部分势力。
商人本就地位低下,沈文山觉得柳氏小门小户出身上不了台面。那个苏月虽只是护国大将军下面庶出的小姐,却比商女好听的多,便放任苏月一个妾室压在正妻头上。为了面子,沈文山对外称柳氏病重,所以抬了那个苏月为平妻,代为掌馈府中事物。
而柳氏气结于心,每天郁郁寡欢,不过几月便撒手人寰。柳氏死后,因着她是个姑娘,碍不到苏月的眼,便照旧按着府中嫡出小姐的规格伺候。她的嫡亲弟弟却被苏月以毒害她那个儿子为由,施行家法。
整整一百鞭,抽在阿钦瘦小的肩膀上。她跪在旁边求苏月放过阿钦,哭的声嘶力竭。
而苏月只是剜了她一眼,扔下一句轻飘飘的继续。过后还将阿钦关在柴房,不给他上药,伤口恶化,没能撑住她去找来郎中。
她清楚的记得,可怜的阿钦那时候才十四岁。
她总在想,明明阿钦是沈文山嫡亲的儿子,偏生还没她一个姑娘受宠。自她记事起,沈文山便将她和阿钦放在一起培养,不学女红,反而给她请了些师傅专教她武学兵法,常常当着她的面谈论朝政。
她能当上贵妃,有极大原因便是她曾为天子出谋划略过几次,才入了天子青眼。
所以外人常道沈文山对她这个女儿是真心疼爱的。可沈宴姝觉得,那是因为沈文山好面子。可惜她是个姑娘,就算从小让她习武学骑射,天子也不会让她上战场。放着正儿八经的嫡子不好生栽培,真是浪费。
就算她当上了贵妃又如何,每每夜半惊醒,梦见的都是阿钦那张惨白的小脸,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不救他。
一想到这,沈宴姝只觉得心中抽抽的痛,她呼了口气,无论是梦还是重来一世,她断不会让阿钦像前世一样惨死,也不会让母亲被苏月那个毒妇陷害的郁郁寡欢。
如果是上天给的机会,那她总要是趋利避害,好好利用自己这唯一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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