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眸光幽幽地望着一处,桃追只觉得心中一紧,顾不上身份,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小姐?小姐?”
担忧的话语落在沈宴姝耳中,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回过神来,她将脑海中杂乱的想法挥开。
沈宴姝知道,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平复好心情,开口询问:“现在是什么时候?”话音落下,又添了一句,“阿钦下学了吗?”
“回小姐,现在已经是午时,小少爷应该下学了。我先去给您拿些吃食。”桃追起身向门外走去,末了,又笑道,“您若是想小少爷,便让他来陪陪您。”说完便走了出去。
桃追将木门关好,沈宴姝听着愈来愈远的脚步声,脑海里浮现出梦中桃追惨死的样子。
那时候她刚入宫,不明白那些个腌臜事,有个宫妃使唤桃追提鞋,桃追为了她忍气吞声,结果还是被宫妃颠倒黑白成不尊敬主子,乱棍打死。
想到这里,沈宴姝眸子暗了暗。她打量着闺房,柳氏如今还在,又是富商之女,一切都给她按着最好的置办,可以说是好生奢华。连门窗都是用的金丝楠木,柳氏死后,这屋子便被苏月占了去。
屋里放了冰盒,丝丝冷气从孔隙冒出来,虽是炎夏,倒也没那么闷热。
她将薄被掀开,赤着足走到铜镜前,地上铺了一层羊绒做的毯子,愈发显得脚趾小巧粉嫩。她细细瞧着着铜镜中青涩稚嫩的容颜,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她从梳妆台边的木架旁取出纸和笔墨,仔细回想着梦中尤为重要的一些节点。按照如今的时间线,还有半月便是她的及笄礼,这左右发生了些什么呢。
左思右想间,桃追已端着食盘进来,她看着坐在铜镜前执笔的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纤纤玉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砚台,弄了满手的墨汁。她轻笑一声,便走上前,将绢帕浸在水盆里:“小姐,擦擦手,吃些东西吧。”
沈宴姝抬眼,接过桃追递来的湿帕子,随意擦了擦,便扔在一边。
桃追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叹息道:“再过半月便是小姐的及笄礼,容妃娘娘会出宫为您主持赞礼。小姐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沈宴姝长睫微颤,对了,她想起来了。梦里姑姑出宫为她主持及笄礼,不过四月之久,姑姑被查出怀有身孕,之后便出宫去了多子庙求福,却在庙中遇刺,之后便不省人事。
忠义候府能树立多年,除了已经病逝的老侯爷是开国功臣之外,还有个原因便是沈文山在宫中稳坐四妃之位的亲妹妹,也是这忠义候府中除了母亲外唯一疼爱她的长辈。
她记得梦里的姑姑遇刺后不过多久便因出血过多去世,而忠义候府也开始走向衰败。
无论沈文山如何,既然她是这候府的小姐,日后在外也是要依靠着忠义候府的。既然如此,她便要想办法改变事情走向。
“桃追,把那件水红色的襦裙拿给我,要绣着兰花的。”沈宴姝指尖指向楠木柜子,“我要去见父亲。”
“小姐,要不先吃点东西吧。”桃追目含担忧,却见沈宴姝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拖着副病容才好让人心软,若是让他们觉得我好好的便不好商量了。”面上带着笑意,语气却满是嘲讽。
其实她毕竟从幼时便跟着沈文山请的师傅学武,身体自然是比平常姑娘家好得多,不过是磕着了脑袋,躺了这两日早已无事了。
桃追服侍她穿戴好襦裙,便伸手帮要给她绾发,却被按住木梳。她挥了挥手:“不必了,拿根发带束着系个花结就好。”起身在妆奁里翻了翻,摸出一块玉佩系在腰侧。是水头极好的羊脂白玉,温润而泽。
出了房门,沈宴姝呼了口气,她理了理袖口,眼神瞥见桃追正拿了把铜锁扣在门上,有些奇怪:“为何上锁?”
桃追拿着钥匙插进锁眼里,一边向沈宴姝解释:“小姐不知道,这两天您昏着不醒,屋子里丢了几个物件,虽不是您多喜欢的,但是奴婢想着锁上总归是保险些。”
听着桃追的话,她也没有多想,以为是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左右没丢什么贵重的,便朝着书房走去。
——
沈宴姝左脚刚踏进书房,便听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侯爷,你说这宴姝就为了个金步摇与那陈侍郎家的小姐争执,说出去有失候府脸面。我看您还是少教她些兵法骑射,该给她请几个礼仪先生了。要妾身看,姑娘家的就应该规规矩矩学女红。”
这话里话外端着副为了候府好的样子,实则却是暗讽她没有规矩。
沈宴姝冷笑,抬步进了书房,苏月听到脚步声便抬眼瞧去,第一眼竟是注视着沈宴姝系在腰侧的玉佩,眸中贪婪一闪而过。
沈宴姝察觉苏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腰侧的玉佩,心中鄙夷,先朝着沈文山的方向望去:“请父亲安。”见沈文山轻轻颔首,便将目光刺向沈文山身后的女人身上。
“苏姨娘这是什么话,先不说我与陈小姐发生争执是当如何——”她话锋一转,“我是这府中嫡出的大小姐,苏姨娘不过一个妾室,宴姝也是你可以叫的吗。”
苏月气急,这个小蹄子,是拿身份压她,眼中划过一丝阴狠,下一秒却换了副惊慌的姿态:“大小姐怎么来了,哎呀都怪妾身,妾只是为了候府着想,没有别的意思,还请大小姐不要怪罪。”
苏月得意,这下看这个小蹄子怎么说。却见沈宴姝用帕子掩面,眼眶已然泛红:“我知道姨娘素来是看不惯我的,可如今我还带着病便来给父亲请安,没想到竟听见姨娘这般说我。”愈来愈委屈,竟落下滴泪珠来。
沈文山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儿,她穿着件水红色的襦裙,衬得身形单薄,一头青丝只用根发带束着,脸上未施粉黛,因着昏迷两日,面颊愈发觉着苍白,往日娇俏的姑娘如今抹着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不由得有些心疼,目光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偏护。
“侯爷,妾身没有这个意思,您知道的,妾身是为了侯爷着想啊!”察觉到沈文山的态度,苏月一时有些情急,便抓着沈文山的袖子。
沈宴姝不由咋舌,苏月这般语气,搞的跟冤枉了她一样。沈文山听着耳边尖细的话语,只觉得心烦,便摆了摆手,语气不耐烦的道,
“行了行了,你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小辈还在这里你便这般大呼小叫。姝儿说的对,她是我沈文山的嫡女,你一个姨娘瞎喊什么宴姝。”
苏月却陡然停住了叫嚷,她眉头轻蹙,低声细语道:“妾身知道了。”又朝着沈宴姝弯了弯身子,“大小姐,您原谅妾身吧!”沈文山看着苏月这副态度,心中烦闷也去了大半,便对着沈宴姝道:“姝儿啊,你姨娘也认错了,这件事便不必再说。你如今刚刚清醒,还是要多多休息。”
沈宴姝咋舌,这个苏月还是有些脑子的,知道这时候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朝她认错,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却还是摆着一副大度的样子:“姝儿自是原谅姨娘的,多谢父亲关心。”
可是在脑海中又忍不住想起那个梦,明明阿钦才是候府嫡长子,父亲却自小将她与阿钦一般培养,颇为看重,而在苏月被抬为平妻后又把心思全部放在了那个曾经的庶子身上,对她这个女儿倒是不再严于管教。
沈文山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想抬手让沈宴姝离开,便见她轻咬着下唇,指尖绞着帕子上绣着的芍药,似是为难的开口。
“只是,姝儿前来,其实是有一事想请求父亲……”说完,像是害怕沈文山生气一般,又忙道,“当然,如果父亲为难,那姝儿也是理解的。”
沈文山皱眉,他是这一家之主,有什么能让他为难的,便沉声道:“无事,姝儿想说什么便说,为父能答应的自然会答应你。”
上钩了,她就知道,沈文山这个好面子的听到这话,肯定想着有什么能为难他的。她缓步上前,学了那么久的武学骑射,自然知道沈文山想看到她是什么样子,便朝着沈文山作揖,随即道,
“姝儿想说的是,姝儿希望半月后的及笄礼,由母亲一手操办。”
苏月听了此话,顾不上礼数,急忙开口:“侯爷,这可使不得!”听到苏月此话,沈宴姝嗤笑一声,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苏姨娘这是什么话,母亲乃是候府的正室夫人,我这个候府嫡小姐的及笄礼由母亲操办有何不可,还是说——苏姨娘对父亲有什么不满吗?”
“我何时说过对侯爷有所不满!”苏月尖声叫道,连妾身这个称谓都懒得用了。
少女勾起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母亲是父亲的妻子,苏姨娘既然对母亲不满,可不是连带着对父亲不满吗。”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沈文山带着审视的目光便朝着苏月投去。苏月心底一惊,忙解释道:“姐姐毕竟出身商户,自是不大懂得这世家大族的个中规格,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传出去不仅丢了大小姐的脸面,更让他人怎么看待……”
“难不成让你一个姨娘操办就不丢候府的脸面了吗。”还未等苏月说完,沈宴姝便打断了她,“正妻尚在,却让一个姨娘来接待贵客,那些个外人还以为堂堂候府没人了呢!”
沈文山细细考虑着这番话,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沉吟道:“既是如此,便让你母亲一手操办此事,你苏姨娘给她打下手。”
虽是松了口,但是苏月那几句话他也是听了进去的,柳清云商女出身,自是没有苏月了解的多,若是连一个及笄礼都办不好让人怎么看待忠义候府,他是最好面子的。
此情此景,沈宴姝算是明白了沈文山心中所想。她也没想着能让他全权交予,此事以母亲。为主苏月为次已是沈文山让步,这已经够了。
得了想要的回答,她也不愿多留,便朝着沈文山道:“父亲思虑周全,姝儿先行退下了。”
沈文山摆了摆手,她便出了书房。桃追在外面候着,见沈宴姝出来后直直朝着她的珠玉院走去,便提步跟了上去。
从书房到珠玉院的途中有一处园子,此时正值夏季,池塘里开着许多玉亭亭的荷花。花瓣粉嫩嫩的,尖尖上又带着点红。
沈宴姝看着一池子的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一声。
“满满一池子,开的挺漂亮的。”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样的花又是这般的多,可是她觉得,这世道不一定有这么些高洁的人物。
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极淡。可桃追觉得这话中的意思却不似夸奖。她低头想着,小姐有些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却也觉得挺好的。
“走吧,回院。”直到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将桃追的思绪打断,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小姐。”
沈宴姝这边进了房门,便让桃追出去将门给带上:“我有些累,你出去吧,期间不要打扰我。”说罢便将丝被朝身子上一搭,阖上眼睛。
她听见房门合上的声音,才幽幽睁开了眼。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毛笔沾了墨汁在宣纸上落下四个大字:谨言慎行。她习的是正楷,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喜欢行书,可惜沈文山觉得这不是女儿家学的。
她唤了个小厮,将宣纸递给他,又抛了个银锭子给他,神色自若:“将这个送给苏月,记住,莫要让她知道是谁。”
小厮领了银子,点头哈腰:“大小姐放心,小人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等到小厮回来复命,天色已是昏暗。她吃了点东西,便早早歇下。屋内烛光滚动,沈宴姝却是睡意全无。她还在想那个梦,亦或是她的上辈子。
她自诩不是个好人,当初为了爬上贵妃那个位子也是害了不少人,怎的偏偏让她白捡了这么个机缘。可既然是机缘,她便想牢牢抓住,至少靠这些护下她想护的人。
毒酒下肚的感觉太真实了,她没办法觉得这是场梦。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总归对她没什么弊端。
如此想着,她心中稍稍安心,神经松懈下来,紧接着困意袭来。她吹灭了烛灯,沉入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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