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声音是少有的轻柔,听起来仿佛带着几分诱哄。
大殿中烛火通明,轻纱浮动。
钟芫垂首望着地毯的一角,手指微微抓紧了裙摆。
封为郡主,赏赐封邑……
既有荣华富贵又能离开魏宫。
这实在太符合钟芫的期盼了,她的心蠢蠢欲动,随着手指收紧,女子也抬眸望向眼前的君主。
男人神色安定,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可钟芫没有回答。
陛下的眼神隐隐暗了几分。
他知道对钟芫来说,这几乎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是她并没有回应。
因为时机不对。
钟芫望着不远处的御案,昨日那上面还放着世家女子的名册,新帝登基,士族正在争先恐后的送来女子。
他们都在谋求那个皇后之位。
不管哪一方都做足了准备,压上了筹码,如今即将尘埃落定,却出现一个陛下亲封的郡主。
太惹眼了。
钟芫不愿冒险。
她之所以低调来往与两宫之间,就是不想牵扯进他们的争夺。
她这种毫无背景全靠陛下垂青才有的尊贵,若是卷入其中便只有遭人利用的资格。
棋子若是做错了选择,便会沦为弃子。
何况钟芫太了解箫成玉,当初朝夕相伴所得青睐,但凡有一日他觉得她非他心中所想,必然也会逐渐失去容忍。
可这个机会又太难得了,她若是抓不住以后就是求都未必会有。
箫成玉静静地等钟芫的回答,他垂眸凝视着女子,看着她的眼神由迷离到清醒,又由清醒到挣扎。
那转瞬即逝的情绪极其细微,但是箫成玉却还是捕捉到了,相识十年,他亦了解她。
想着箫成玉勾了勾唇角。
她没有即刻磕拜谢恩,其实就已经是回答了。
看来……到底是没有诱惑住。
突然,殿外传来寻侍卫的声音。
“陛下,南贵人求见。”
钟芫闻言立即站起躬身退到帘后,箫成玉不耐望了眼宫门转身回到御案前坐下。
“让她进来。”
没多会,殿门打开,南襄带着几个婢子款步而入,婢子手中还端着精致膳食,角落里的钟芫闻着香味却咽了口唾沫。
她已经饿了一天。
“妾身见陛下席间没有怎么用膳,便想着送些羹汤来,都是妾身亲手做的,也不知合不合陛下的胃口……”
女子容颜娇丽,眼波含羞,盈盈一拜也是端庄贤淑。
箫成玉一瞬间觉得或许南襄当得起一个皇后。
只是除了他的。
“贵妃有心了。”
南襄闻言眼眸亮了亮,她使了个眼神,身后的婢子将膳食摆在了桌案上。
只是这一抬眸间,南襄却瞥见了帘后站着的宫婢,陛下一向不喜这些宫人靠近,这个时候还能在荣华殿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南襄的眼神微敛,不过很快她便抿唇笑道。
“都是妾身应该做的,陛下休要再说这种生疏的话。”说着南襄走到桌前给箫成玉摆起碗筷,而她自己则是在一旁伺候他用膳。
箫成玉余光瞥了眼帘后站着的钟芫,然后接过了南襄递来的羹勺。
许久没有吃过苦头的钟芫,这会脸色有些难看,她在等箫成玉遣走南襄带来的宫婢,她想介时可以混入她们一同退下,可她左等右等,却未听到任何声音。
她本就在宫门等了一天,此时又饥又饿,腿上也没什么力气,可眼下的她必须安守婢子的本分。
因为她知道这是箫成玉故意的。
钟芫安静的等着,直到箫成玉用完膳,南襄带着宫婢离了荣华殿,她才终于松了口气。随着大殿的宫门阖上,钟芫再也坚持不住,颓然的跪坐在地。
听到声音的箫成玉微顿了下,他正想起身,却见女子突然抬头朝他望过来。
那双眸子里满是指责与怒意,可只是一瞬间却又被钟芫隐忍了下去。
箫成玉的唇角缓缓勾起,他想起了他们当初的相识,这是当初的钟芫常有的眼神。
他以为这些年她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原来竟也没有,只是被她藏了起来,惹得急了才会露出些许。
“还剩些,过来吃罢。”
钟芫揉着自己酸疼的小腿,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箫成玉的身边坐下。
此时的钟芫忘记了那些时刻要去遵循的礼数,她接过箫成玉递来的碗筷,便埋头吃了起来。
她真的饿了。
因为饿过,所以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箫成玉看着女子发间的银钗有些松落,刚想伸手,却被女子躲了去,钟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用膳,吃完之后还装了些果酒抱走。
走时她未行礼。
而箫成玉也没有多言,他坐在桌案前望着女子的背影,直至她推门离去。
其实在未登基之前,他们二人本就是这般相处的。
钟芫的恭顺谦卑,只是她在宫中谋存的手段,至少在五年之前她还敢因为月俸拿刀去捅内务府的宫人。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宫婢,疯起来连他也拦不住。
可自从那个常照顾他们的老太监死了后,钟芫却突然收敛了性子,装起温柔和善来了。
箫成玉想着,却看到掉落在地上的银钗,想起方才钟芫避开的动作,箫成玉的神情微微凝滞。
帝王弯腰拾起地上的银钗。
他知道今日钟芫是真的恼了,只是不知她会不会一直气到明日,若是明日她还僵着,他是不是要拉下脸面去哄一哄。
想着箫成玉又摇了摇头,他如今贵为国主,她多少是要给些面子的。
抱着果酒离开的钟芫,却没有像箫成玉想的那般多。
她只是许久没有被人为难,又许久没有挨饿,如今一同受了便有些控制不住。
她还是记不住教训,下意识忘记了箫成玉如今的身份,忘记他只要一句话就能要她生或要她死。
抱着果酒的钟芫快步回了居所,等她打开房间却见屋里一片漆黑,钟芫把油点亮,便把果酒搁在了桌上。
原本已经睡下的箫怀执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闻到屏风那边传来的香味,男人的双眸微微抬了抬。
此时钟芫在后院梳洗,等她回来时手中端了盆热水。
她走到床边把水盆放下,然后拿出钥匙稍稍放了些锁链。
箫怀执知道她是要给他泡脚,可等他刚把脚放进木桶,却见钟芫也开始褪下鞋袜。
“你——”
箫怀执正要开口,便感到脚背上一阵冰凉。
是钟芫的脚。
钟芫脸色有些疲惫,她知道箫怀执要说什么,便把脚挪开了些不去碰他。
“婢子今日实在是有些疲乏,婢子知道殿下不喜触碰,所以婢子只能劳请殿下担待。”
女子的话语恭顺,但是语气却十分敷衍,箫怀执听出她的嗓音沙哑无力,可他还是没忍住训诫道。
“并非我嫌你,只是你是女子,我是男子……”
“——男女有别。”
钟芫垂着脑袋,兀自在木桶中搓了搓脚趾。
“婢子知道殿下的意思,可是殿下是婢子认定的夫君,所以殿下不算……”
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固执,箫怀执一时有些无力,他如今不过是一无所有的阶下之囚,若真论起来,恐怕如今的他连个婢子都不如,可她却非要沾上他这么个麻烦。
“别胡闹了……”
箫怀执想着,便继续训斥道,“即便当初你与皇兄患难与共,但是你如今牵扯上我,若是被箫成玉知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吗?”
钟芫没有说话,箫怀执还要继续说教,却见坐在面前的女子突然点了点脑袋,似是要睡去一般。
“钟芫——”
箫怀执正要把人唤醒,只见面前的女子突然迎面倒下,他下意识的伸出手,然后便是一阵锁链拉扯的杂乱声响。
木盆里两双脚又靠在了一起,此时女子的双脚终于有了些温度。
箫怀执看了眼又被划出血痕的手腕,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是说要一起守夜吗,快起来吧。”
此时倚靠在男人怀中的钟芫也缓缓抬起了头,她揉了揉困倦的双眼,然后捡起软巾擦了擦脚面。
她是很困乏,但是既然箫怀执说了,她便会陪他。
泡完脚后,木桶又被端了出去,钟芫回来时箫怀执已经躺回了床榻,她看了眼桌上的果酒,然后又去屋后拿了两只瓷碗回来。
“婢子这里没有贵人用的琉璃金盏,便只能委屈殿下用这个了。”
箫怀执看着她递来的果酒,淡淡的笑了下。
“你知道吗,这可是有些皇族也难喝到醉花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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