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统大人面色不善,不过他也只是扫了眼钟芫便进了府衙。
钟芫也担心寇承会误会,见他走了才放心了些,她在原地等了一会,直到确定寇承进了府衙才缓步走到门外的护卫面前笑道。
“这位大哥,不知魏都的商市应该往何处走?”
府衙的守卫见着女子穿着宫服又似与都统大人相识,便和气地回道,“沿着此路一直往西,见到一处名叫梁坊的酒肆再往南走两道街便是了。”
钟芫听罢道了声谢,正要走时却又被守卫出言叫住。
“姑娘,在宫外办事还是穿布衣更方便些。”说着守卫似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后面,“听我媳妇说府衙后街有个成衣坊似是不错……”
听到守卫提醒,钟芫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宫服,然后展颜笑道,“多谢守卫大哥。”
钟芫谢过后便顺着守卫的指引往府衙后走去,两个侍卫目送了好一会,然后其中一人才喃喃道。
“我看这个宫女的衣着,估计不是普通婢子。”
方才出言提醒的守卫一听随即轻笑起来。
“废什么话,能与都统大人相识的还能是什么寻常宫婢?”
说话的守卫想想也是,便摸着后颈干笑两声。
岁末的这一场雪后,魏都又换了颜色。
走了这一会,钟芫这会心境也逐渐平静下来,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绕过后街后便径直朝西面走去。
太妃娘娘给她的香囊虽然沉甸甸的但却大多是碎银和铜板,买不了多少贵重东西,更别说一整套冬衣。
一想到这是箫成玉给的,钟芫不禁垂眸笑了笑。
快到午时,路上行人不多,钟芫一边走着一边张望着每一处屋宅楼舍。
从前箫成玉每次出宫都会给她带些宫外的玩意,有时是吃食,有时是绘本杂记,他总与她说魏都是如何繁华锦绣如何灯火辉煌。
今日她终于可以好好看看。
远处的酒肆中传来郎阔的笑声,似是亲友相聚,钟芫抬眸看了眼,只见阁楼之上几位华服公子相携而座,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其中的一人看着有些像戚家那位嫡出长子。
他竟敢回魏都,想来戚氏女入宫之事已经定下了。
不过很快钟芫便收回了视线,她不过是一介宫婢,这不是她这个身份该在意的事情,再说今日好不容易出宫,她得好好想想买点什么才能讨二殿下的欢心。
想起箫怀执,钟芫脸上露出淡然的笑意。
不过两月,他对自己便似是放下了戒心,不仅没有记恨她之前的放肆行径,甚至有些时候还会认真地考虑起她的死活。
钟芫很开心,她的二殿下,还是如从前一般仁慈宽厚。
魏都的长街上,车马往来匆匆,青砖铺陈的路面上已经满是车辙留下的悠长印痕。晌午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沉,钟芫想了想,还是在沿街的摊位上买了把竹伞。
方才她进了三家玉行。
可是今日带出来的银钱不多,凡是她看中的全都买不起。
想着钟芫微微叹了口气,她扫了眼繁闹的商市,最后走进了一家酒楼。
走了半日,她早已觉得疲乏,比起箫怀执她还是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钟芫刚进酒楼便有小二上前迎接,这商市傍的酒楼也临近都城府尹,时常也有衙役当差前来,但像钟芫这般的女子却是少有,小二一边悄悄打量着钟芫一边笑呵呵地问道。
“姑娘是用膳还是想要客房休息?”
听到酒楼里可以休息,钟芫有些意外,不过她正好也不想在这嘈杂的大堂内落座,便点头道,“开一间客房,我想休息一会,另外再送点饭菜上来,有劳了。”
小二一听连忙把钟芫请上楼,然后引着她进了一间僻静些的屋子。
房间不大,入目便是一张长桌,长桌旁摆着一张屏风,屏风后是张竹制的床榻。
屋中陈设简单,好在看着还算干净,钟芫没等太久饭菜便被送了上来,她尝了尝觉得味道尚可,没多久外面又传来小二迎客的声音,钟芫一边听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屋中的窗户大敞着,冷风灌入,钟芫打了个寒颤。
她起身走到窗边,正要关窗时却望见远处的皇宫。
窗外是两栋阁楼夹出的一道小巷,透着细窄的巷口,钟芫看到被白雪覆盖的脊瓦飞檐。
钟芫看了会还是把窗户关上了。
吃完饭后,钟芫便躺在床榻上休息,原本她只是想小睡一会,可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疲乏,等她再睁开眼屋中已是漆黑一片。
钟芫匆忙起身下楼,好在此时得酒楼还如来时那般热闹,钟芫一见小二便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被拦住的小二见是钟芫,便颔首笑道,“姑娘休息好了?现在还早呢,只是申时刚过,听说今晚永宁街有灯会朱雀宫外有烟火,可热闹了……”
钟芫原本想立即回宫,一听小二这般说,便有些迟疑,“那……永宁街该如何走?”
听到钟芫不识得永宁街小二脸上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耐心地指了路,“姑娘往前走,过了前面的风雪桥便到了。”
钟芫一边道谢一边付了银子,等走出酒楼后她才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雪。
此时天已经黑透,长街两旁的酒肆茶楼都点上了一排排的红灯,有的灯下系着彩绸,风一吹便鼓动招摇起来。
钟芫撑开伞走了出去,入夜之后魏都街市似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些,钟芫穿过人群,走向远处的风雪桥。
此时桥上站了许多叫卖的商贩,桥下还有放灯的男女,钟芫看着心中好奇脚下的步子便快了几分。
可前面打伞的人太多,想挤过去的钟芫不断被人潮阻挡,好容易走到桥下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刚刚站稳的钟芫正想接着上桥,却发现自己面前挡了个人,她等了片刻不见这人让开,便疑惑地抬起了伞。
飞雪正盛,男人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玄色长袍,他手中似乎还是当日从长岁宫带走的那把红伞。
“陛下……”
男人看着呆住的钟芫,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
“想去看灯会?”
钟芫眨了下眼,心中却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她下意识抬起手,不过很快又放了下来。
“陛下……怎么会在此处?”
箫成玉垂眸看着钟芫,然后拉起她往桥上走去。
“想来便来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况且外面人多,就不要陛下陛下的了……”
男人的步履宽大,钟芫脚下有些踉跄,她手中一松连伞也落在地上,不过箫成玉却不在意,他直接拉回了想去捡伞的钟芫。
“一把伞而已,寻安会给你捡的。”
说着箫成玉便把钟芫拉到自己伞下,长长的风雪桥上行人攘攘,没人在意同伞而行的两人,箫成玉把钟芫拉到捏泥人的摊位前,然后随便选了一个递到钟芫手中。
男人低了下头见钟芫还是一副如在梦中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声。
“平日里见你不是挺精明的,这么这会犯起傻来……”
箫成玉说着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钟芫身上。
此时风停了许多,漫天的飞雪如花般飘飘荡荡,钟芫下意识的捏紧了手心,掌心的刺痛让她清醒了些许,钟芫缓缓呼了口气,然后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泥人。
泥人身上沾满了雪,有些地方的颜色显得有些氤氲。
钟芫抬眸看了眼身边的陛下,男人的神色轻松,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她的印象里,箫成玉是不爱笑的,即便是她也得想尽花招才能让他微微展颜。
今日他似乎很开心,钟芫却有点疑惑。
“莫非是有了什么好事?”
因为后宫即将迎来美人,还是有了对付世族权贵的办法?
箫成玉一手拉着钟芫,一手撑着纸伞,他看着迎面飞来的大雪,那双细长黑漆的眸子似有几分迷醉。
“阿芫,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终有一天,我定会带你离开冷宫,带你去看尽壮丽山河,看尽风花雪月。”
男人说着低头下,眼中笑意氤氲,“那今日,我便也算是完成了其中之一。”
钟芫望着箫成玉,承诺这种东西,她其实从来都不信的,何况那时的箫成玉还只是个被她凶上两句便会委屈流泪的少年。
一年一年,一岁一岁,当初那个忍辱不发的少年如今已是不可一世的帝王。
而她也褪去了所有的狂妄无知,变成一个谨言慎行的宫婢。
“是,婢子恭贺陛下。”
钟芫扬着笑脸,说着又举起小人在空中舞了舞,那双明丽的眸子似是含着几分天真,“听说前面有灯会,陛下要随婢子一同去看吗?”
桥下的长渠里,河灯幽幽远去。
箫成玉看着女子脸上的笑容,抬手轻缓的点了点女子的眉心。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
可是说罢陛下自己却又淡淡地摇了摇头。
“罢了,还是不懂的好。”
伞下的钟芫没有回答,既然箫成玉说不懂好,那她就当作没有听见。
今夜的永宁街热闹非凡,钟芫用箫成玉之前给的碎银买了只雁灯,男人似乎怕她走丢了,一路上手都握得很紧,甚至回了皇宫还没有松开。
眼看着要到荣华殿,钟芫悄悄挣扎了下。
箫成玉一开始并未松手,不过在钟芫再一次挣扎后,还是松开了。
时候不早,钟芫拎着自己的雁灯正要请退,可她抬眸却见到箫成玉隐隐有几分期许的眼神,她垂首站了一会,然后才借着阴影缓缓笑开。
女子恭顺的站着,声音听着似有几分踌躇。
“其实……婢子今日给陛下准备了生辰礼物,只是太过简陋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喜欢。”
倒是险些忘记了,今日是箫成玉的生辰。
刚知道的时候,钟芫便敷衍了他一个香囊,只是后来这个香囊就成了习惯。
原本今年绣的被她给了箫怀执,所幸钟芫自己想想觉得不妥才又补了一个。
看来是派上了用处。
箫成玉轻咳了声,然后朝钟芫伸出手。
此时他们二人站在荣华殿的那株老梧桐下,陛下的身形微侧,这手伸的是有几分屈尊降贵。
树上的灯光并不明亮,所以钟芫只能看到男人摊开在面前的掌心。
那微屈的指节修长,钟芫一边笑着一边从袖中拎出香囊。
“愿陛下年年岁岁喜乐安康。”
今年的祝词依旧和往年一样。
倒不是钟芫懒得想,只是她自以为这句就很足够。
好在箫成玉并不在乎,他拿走香囊后便快步往寝宫走去了。
很快一大群侍卫也跟着守在荣华殿各处,钟芫看了眼拎着的雁灯,转身朝自己的居所缓步走去。
今日回得有些晚,也不知殿下会不会在屋中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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