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芫的动作微滞了下,她转过身,这才看到站在角落里的箫怀执。
男人只盖了件披风,里面还是薄薄一层单衣,也不知站了多久,周身好似染了层寒霜。
钟芫走过去拉住男人的手,果然双手冰冷。
“殿下身子本就虚弱,怎么能这样在外面受冻……”
钟芫说着将人拉回床榻边,箫怀执也没有抗拒,任凭钟芫摆布,只是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细致好看眼眸此时微敛着,似乎隐藏着某种情绪。
钟芫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将人扶上床榻后便匆匆去了后院准备热水。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寒意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钟芫搓了搓手,然后把墙边的油灯点亮。
居所后的院子并不大,一盏油灯足够照到全部。
正在往灶台走去的钟芫蓦然停驻脚步,她诧异地看着院中的晾绳。
夜里刮起了风,晾绳上的薄褥也跟着微微晃动。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走时并未来得及晾晒这些衣物。
钟芫下意识朝屋内看去,那双清丽眸子少有露出几分迷茫。
没多久,钟芫端着一盆热水回到屋内,木盆很深,但是钟芫看起来并不十分吃力,她将软巾用热水沾湿,然后覆到男人冰凉的手上。
因为被铁链锁了太久,那白皙的手腕上满是瘀痕,钟芫轻轻擦拭过所有痕迹,然后抬眸看向一言不发的男人。
“殿下身份尊贵,怎能做那些粗事……”
钟芫的话让箫怀执怔了下,几乎立刻他就想到钟芫指的是什么。
事实上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在屋中等钟芫的时候下意识就去做了,甚至还不怎么熟练的打扫了下房间。
箫怀执微微蹙了下眉,然后低声的回了句。
“顺手罢了。”
只是他刚说完便后悔了,因为眼前的女子突然笑了起来,那笑意轻缓又浅淡,那微微弯起眼眸隐约透着几分戏谑。
这让箫怀执有些气恼,他忍了许久,还是开了口。
“你今日……是什么意思?”
一声不吭把锁链取下,又毫无防备的敞开房门。
这分明就是试探。
意识到这点的箫怀执一整天都很阴郁着,但是他又很清楚,自己不能出去。
这表面安定的居所之外到处都是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他甚至无法找到钟芫当面责难。
他只能等。
他以为钟芫回来后会主动解释,可是直到现在,她不仅一句话都没有,甚至还来“笑”他。
此刻他好像在空闺等着夫君归家的怨妇,这种感觉让箫怀执愈加难以忍受,他直直的望向钟芫。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芫将软巾重新沾湿,然后覆上箫怀执另外一只手腕。
男人看起来真的被她激怒了,但是却没有负气抽回手,依旧任由她继续擦拭。
“殿下可知道十年前的淮安鈡氏?”
箫怀执闻言收敛了几分怒意,他狐疑的看了眼钟芫,女子正在为他擦拭着指缝,因为垂着首,他看不到她脸上的任何情绪。
“是有些印象。”
当初太傅曾偶然间提起过,有个被夷灭三族的钟家。
说着箫怀执看向钟芫,此时她终于抬起眼眸,只是那双眸子里并没有他想发现的情绪。
她很平静。
“昔年鈡氏家主为南魏国主也立下过汗马功劳,只是后来错拥了九皇子,便跟着有了谋逆的罪过,本来也不至于夷灭三族,可偏偏家主私藏了九皇子遗孤的事被查了出来。”
钟芫的动作微微放缓,她看着箫怀执略显凝重的神色,突然又笑了起来,“殿下莫要多想,我父亲在家族不过是旁支的旁支,三族可轮不到我,不过是家族落败,过的萧条了些。”
女子的笑容随性,似乎真的没有将家族的没落放在心上,但是箫怀执却笑不起来,之前气恼的事仿佛全然被他忘在脑后,他甚至想宽慰钟芫两句,可张了张口,箫怀执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时过境迁,眼下他是落败的皇子,钟芫成了当初钟家家主,他给不了她任何承诺,除了随时到来的危险。
一瞬间,男人眼中露出几丝难以察觉的自嘲。
钟芫静静的望着箫怀执,两人靠得很近,她能甚至能去轻数他细密的长睫,女子的目光有些难以捉摸的意味,她缓缓握紧了箫怀执的手,然后轻声道。
“这些往事,我只与殿下一人提起过。”
箫怀执眼睫微动了下,他看了眼略显孤寂的女子,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钟芫接着道。
“当初家里实在养不下我了,所以娘亲便将我送来宫里,说是好歹还能活。”
“娘那时说等我及笄了便接我回去的……”
箫怀执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他总觉得钟芫是个得势的婢子,有皇兄护着,她定不会收任何委屈,她一定嚣张又跋扈,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是他却忘记了,她终究只是个婢子,只要在皇宫,她永远是奴。
就像皇兄的生母。
“所以你想离宫去找你娘吗?”
钟芫闻言笑了,她抬眸看着箫怀执。
“那殿下愿意陪我一起吗?”
女子的眼中满是期待,但是箫怀执却移开了视线。
夜晚静谧,荣华殿内更是无人打扰。
钟芫帮箫怀执擦完身之后便拉着他陪她一起准备晚膳。
男人显得很不适应,但也没有拒绝,钟芫叫他洗米他就按部就班的去做,虽然几次险些打翻,他还是耐心的做完了。
“外面的郎中说,重伤恢复的人需要时常动动,若是一直躺着,身子会越来越差。”
用膳的时候,钟芫终于开口,箫怀执微微抬眸,却见眼前的女子撑着下巴笑道。
“殿下答应我,在我们离开前都会安心待在这里,可好?”
——可好?
箫怀执静静喝了口粥,心里却在想,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钟芫得不到回应,就在那里一直等。
粥都快凉了。
这晚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改变了许多,箫怀执虽然不会离开房间,但也会主动帮钟芫做些事情,钟芫照顾了他这么多日,他知道她一直很辛苦。
这几日钟芫一直不曾去前殿,她说是陛下不想冒犯贵人,箫怀执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问。
因为他觉得钟芫在他身边也没什么坏处。
闲暇无事的时候她会捧些杂书坐在门边看,偶尔遇到不识的,他便教她认字。
这几日都是难得的好天气,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靠在门边的女子慵懒的像只猫儿,自从给他松了锁链后,她便开始似有似无的安排他做事。
比如端水倒茶,比如整理床褥,比如收拾碗筷。
这些箫怀执都忍了,但是最过分的是,她居然叫他给她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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