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货船停在安庆码头,船和陆地之间仅用两块简易的木板连接,周翼几个扛着重物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胆战。
时浓一阵唏嘘,她要是穿到周翼这种以卖苦力为生的人身上,定吃不了这个苦,想到这里,不免把对宋舫的嫌弃减去五六分。
刘全在一边道:“往常都是一二十个人来卸货,如今只有他们四个,不到天黑卸不完,少爷一直这么站着,怕是会把腿站肿,我叫人搬把椅子过来,少爷坐着慢慢瞧。”
时浓眼睛转了转,摆手道:“卸货有什么好瞧的,我只要知晓数目对不对就成,这里交给刘叔,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不待人反应,说完便走。
回到家,时浓嚷着要沐浴,好在这会灶上是空的,丫鬟很快打来热水,洗完往床上一躺,立时呼呼大睡起来。
宋舫冷着脸问来齐:“又是沐浴,又是睡觉,这是偷鸡摸狗去了?”
来齐摸着脑袋道:“没有,今日太阳毒辣,家里的货船正巧到了,少奶奶在岸边看了一阵,想是受了暑气,略躺躺。”
见少爷面色转缓,来齐转了话题:“我每日跟着少奶奶进出,没时间去寻高人,少爷不再挑个信得过的去找?”
宋舫往寝房望了一眼,撇撇嘴道:“我算是弄明白了,有烧香拜佛和寄希望于他人的功夫,不如自己努力,就像你家少奶奶,不见得见识比我多,但她就敢凭着一腔孤勇杀出去,这几天看下来,也没见她落下风。寻高人之事不必再提,我没本事,换回来只会埋没了她。”
来齐暗自嗟叹,少爷居然承认自己不如少奶奶,奇事怪事。
时浓睡足两个时辰起床,一边伸懒腰,一边唤人摆饭。
饭都在灶上温着,不多时就呈上来,宋舫见她吃太快,劝她慢点吃。
“慢不得,我还有事要出去,”时浓咽了嘴里的饭,“来齐吃了没有?吃了就去厨房问我要的四只烧鸡好了没有,再拿二十个白面馒头,拿竹篮装好,我等会要带着走。”
来齐应声去了。
宋舫让下人都出去,黑着脸道:“我是个男人,天黑之后都没出去过,你还要出去?”
时浓没好气道:“晚上蚊子一抓一大把,你当我很想出去?还不是你的刘叔捣鬼,三更半夜偷偷卸货,拿贼要拿脏,我不赶去抓现成的,难道要眼睁睁看他把咱家掏空?”
“那你带吃的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找的四个人,今日出了大力气卸货,不拿点好吃的过去,你好意思让他们继续卖力?”
宋舫再无话说,等时浓问他要银子时,心想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至少在钱财上,她还得依赖我,倒也萌生出弄钱的想法。
临走前,宋舫往她手里塞了一瓶薄荷油,故作冷淡道:“拿去擦,别被咬成一个猪头回来,我可不待见。”
时浓抿嘴一笑,将薄荷油收入怀中,大步流星离去。
到了大门口,抛去一两银子给门房,交待道:“今夜别惊动太太,明日我自会向太太讲明缘由。”
门房笑眯了眼,叠声道:“不说不说,天黑路滑,少爷若不嫌弃,不妨将我这盏破灯也带了去。”
时浓说不必,门外有车夫在等着,车夫没要打赏银子,时浓有些高兴,没要银子,说明车夫有意靠向她,这是她继周翼之后,收获的第二波人心。
安庆码头黑漆漆一片,时浓有些担心,刘全该不会耍她玩吧?
她没让马车进去,马蹄声太大,容易引人注意。
行到店门口,刚一敲门,门就开了。
周翼手持油灯,侧身让时浓和来齐进去,又轻轻把门关上,细说打探来的消息:“我们卸货只卸了船舱里的,下面一层是舵手住的地方,他们不让我们下去,王工头手下二十个人今夜都没回去。事是真的,就不知有没有诈。”
时浓让来齐把吃食放桌子上,小声道:“管他有没有诈,先吃饱了再说。我和来齐都吃过了,这些你们要吃得下,就都吃了。”
烧鸡色泽金黄,皮酥肉嫩多汁,一口下去口齿留香。
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又是贫苦出身,哪有不馋的。
周翼飞快望了时浓一眼,见其眼中带笑,没有轻视的意味,便一手一只将烧鸡分给同伴,道了句谢,就大快朵颐。
约过了一个时辰,第四次出去打探的周翼回来道:“他们来了,这会子刚登船。”
时浓起身道:“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蹲着,看清他们把货往别处运,我们就冲过去质问。”
一行人找了块大石头藏身,时浓提前擦了薄荷油,倒是没被蚊子咬,她把薄荷油递给周翼他们擦,周翼一开始还不愿意,觉得这是女人用的东西,男人也就养在脂粉堆里的少爷公子会用,他们是纯爷们,用这个不合适。
后面蚊子越来越多,又怕拍打蚊子弄出声响打草惊蛇,忍不住擦了点,真香!
船上一共搬下来十推车货,眼见要走,时浓理理衣裳上的皱褶,慢条斯理走过去道:“刘叔这是做什么,白天怜惜周翼他们太累,晚上自掏腰包请人来卸货?”
刘全丝毫不意外,隐隐带笑道:“这是县太爷的货,白天不好明目张胆送过去,只好夜里再送。”
“原来如此,县太爷的货,是当慎重些,只是可有登记在册?我倒不是舍不得这点运费,而是怕少了东西,得罪了县太爷,有记录查阅,更为保险。”
王工头不耐烦道:“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用不着你这个无知小儿来操心,识相的就快走开,别耽误我们办事,否则县太爷怪罪下来,你一家子都得去蹲大牢。”
来齐心有点发虚,悄悄去拉时浓衣袖。
时浓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既然替县太爷办事会有蹲大牢的结果,那我更要瞧瞧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反正我没沾过这些事,我爹也不管事,事都是你们俩合伙干的,要抓我们蹲大牢,我就去省里喊冤,届时也不知谁的罪更重。”
“狂妄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时浓不理会王工头的咆哮,看似无所畏惧,实则手心正冒汗。
双方僵持不下,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老爷?”
宋老爷夜里视力不佳,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认出这是他亲儿子,疑问:“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刘全抢先道:“少爷是怕我联合外人偷东家的货,所以才跟了来。”
时浓心中微沉,但也没感到挫败,接口道:“老爷叫我到这里来理事,不就是要考验我的观察能力?不然老爷怎会授意刘叔不给我看账本,也不教我怎么做。我跟了来,不正好通过老爷的考验?”
这话说得漂亮,没有将少东家与雇工的不和摆在台面上,却明明白白告了一状。
宋老爷颇感欣慰,要不是人太多,他很想捏捏儿子气鼓鼓的脸蛋。
他历来不夸儿子,更何况这会还要顾全老伙计的面子,瞪眼道:“啰嗦什么,大人面前哪有你小孩子说话的份,还不滚一边去!”
说完宋老爷再不提前话,只说:“今夜小儿胡闹,二位兄长就当看个乐子,明日我在味锦楼设宴,还请赏脸。”
宋老爷都这么说了,刘全和王工头也不会不给面子,闲话几句就各忙各的去了,周翼等人见状也悄然离开。
宋老爷叫儿子上车,他享受惯了,车里四个角落安有琉璃灯,车上不设凳,铺着厚厚的地毯,毯子下面装有暗格,里面放着冰,冬天就可以换上碳,冬暖夏凉。
他靠在大迎枕上,见儿子坐得笔直,似在赌气,一脚踹上去道:“在生你老子的气?”
时浓哪是生气,这位是她公爹,同处私密空间,她是避嫌。
“没气,那些货送哪儿去?”
宋老爷打个哈欠,闭着眼睛道:“县太爷他小舅子的货,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才要避人耳目。我今日要是不来,事情非要被你搞砸不可。”
“刘全的举措到底是不是老爷授意?”
宋老爷不说话了,到了宋家门口,嘱咐道:“明日的席宴,你得过来,好好给人赔个不是。”
时浓头也不回道:“不去,我在家补觉。”
“嘿,你小子给我站住!”
“砰”大门关上。
跟宋老爷的车夫就说:“少爷不尊孝道,老爷是该好好管教。”
宋老爷一脚踹去,怒道:“老子的儿子轮不到你来说,老子就乐意纵着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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