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亮着灯,时浓推门进去,随口问:“还没睡?”
宋舫要被气死,妻子深夜在外,他如何能安心入睡?还是她认为他们之间没有丝毫夫妻情分,关心只是虚假的客套?
不回话,时浓拿寝衣去沐浴,洗完回来见宋舫睡了,便吹灯上床安寝。
半梦半醒间,耳旁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你就没有什么与我说的?”
时浓眨眨眼睛,侧眸望向声源处,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想了想道:“今夜的事老爷知情,是刘全故意引我上套,好在老爷面前将我塑造成一个疑心病重的人,以达到老爷不信任我的目的,幸好老爷分得清亲疏远近,未曾对我不满。”
她翻个身,继续道:“老爷不对刘全的事表态,我当着他的面称呼刘全的全名,也未见他动怒,我猜他肯定也明白刘全有问题,只是没想好如何收场。”
宋舫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暂无头绪,睡醒了再说……”她声音渐渐低了,没过几瞬,呼吸就趋于平缓。
宋少爷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妻子大小事不与他商量,定是觉得他愚笨,他非要想个解决之策让她高看一眼。
熬到天亮,终是被他想到一个馊主意。
“刘全每月都会把店铺的盈利存到钱庄去,县里几家钱庄都认得他,他私吞的银子必不敢存到钱庄去,免得被人告到老爷面前,只可能是藏到某个地方。刘彦是刘全的长子,又几次三番到码头诱你出去玩,十有八九知晓他爹的勾当,上次我与你说他赌输了容易失控,不如设个局让他一输再输,等他输红眼,再激他几句,他或许就会去偷拿藏银。”
时浓拍掌赞道:“妙啊!我们只要跟在刘彦后面,就能轻而易举将银子追回。刘全发现多年谋算成空后,若是老实交出账本,并称病回乡,咱们且饶他一回;若是不肯罢休,想打击报复,咱们需要提前做好防备,抓他现行,送他去见官。”
说完她瞥见宋舫眼周泛黑,惊呼:“你一宿没睡?”
心机宋舫吼道:“还不是因为你磨牙,吵得人没法睡,还好意思说!”
“磨牙么?”时浓下床去拿长柄铜镜照牙齿,整整齐齐,洁白透亮,用舌头舔一圈,没寻出有磨损痕迹。
她回头道:“是我对不住你,我等会就去找郎中抓副药吃吃。”
宋舫忍不住勾了勾唇,很大度说:“我就没听过还有治磨牙的药方,别被那些江湖郎中骗了,你也不用吃药,我备几个棉球放枕头底下,以后你再磨牙,我塞耳朵里就是。”
宋少奶奶有些愧疚,早饭又是添粥,又是夹菜,宋少爷吃一口,眉眼都是笑。
饭后,宋舫拿来一个红木漆盒,打开里面有金有银,还有玉器和银票。
“这是我全部家当,赌输了不要紧,可千万别沾上烂赌的恶习。”
“我娘家那条巷子,就有因烂赌而家破人亡的,他们先是卖房卖地,再是卖妻子儿女,最后剩他自己被追债,就只好跳了河。你且放一万个心,我绝对不会步他们的后尘,再说现在粮价飞涨,我还打算到南方去购一批粮食回来卖,哪有心思出去玩。”时浓拿起一锭金子掂了掂。
宋舫呆住,原来继承家业不是妻子的最终目标,她不甘于现状,早晚会像断了线的风筝离他而去……
时浓出门前去向宋太太请安,并解释昨晚的事:“昨日家里的船回来,有些货需得夜里出,我不放心去盯着,因怕太太担心,就没告诉太太,早上起得晚了些,没来陪太太用早饭,还请太太见谅。”
宋太太笑道:“我儿现在是做大事的人了,哪还能像从前一样事事都问过我,你早该自己拿主意,只是你到底年轻,没有他们老道,有些事还是向你父亲请教一下为好。”
时浓懒得去想是真情还是假意,敷衍几句便告辞,宋太太就说:“玉琴,送送少爷。”
玉琴“嗳”了一声,从珠帘后面走出来,上着银红色蝶戏牡丹上衫,下系杏红百褶湘裙,底下一双镶珠绣花鞋,走路摇摇摆摆,犹如花枝乱颤,垂首一笑,媚态横生。
走出院子,时浓停下脚步道:“玉琴姑娘冰雪聪明,理应知晓富贵皆虚幻,转眼就可能成为一场空,真正握在你自己手里的,才是你的出路。”
“少爷?”玉琴脸色煞白,两团胭脂衬着,就像个纸人。
时浓直白道:“我是怜惜你才与你说这些话,不然我顺了太太意,将你搁置在西院,天长地久落了灰,到头来还不如下人过得顺遂。”
“我有什么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宋少爷对你没心思。
时浓先去码头找袁老大打听出千高手,还要人见过刘彦,袁老大平时也爱玩几把,和刘彦在同一个圈子玩,要找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也不难,正好手上无事,领着时浓去找个诨名叫常胜将军的人,时浓与常胜将军商定好,赢的钱不必退还,但一定要激起刘彦的胜负心。
随后她赶往刘家所在地,监视刘家的人道:“半个时辰前,有个年轻人来接刘彦,好像说是去云意楼听说书。刘全早出晚归,他老婆整日不出门,刘家没什么异常。”
“这几日辛苦你了,”时浓摸出一锭银子给他,“这里的情况不用再打探,回去代我向袁老大问好。”
了结这里的事,她又马不停蹄赶去云意楼,也不东张西望,由伙计引到座位,点了茶水果子,听到热闹处,还同旁人一样热烈鼓掌。
李云撞撞刘彦的肩膀,指着时浓道:“宋傻子在那,我就说他坚持不了几天,你还不信。”
刘彦透过人群看了一眼,笑道:“这里面有桩事你不知道,他昨夜蹲半天,就为了抓我爹的把柄,结果自己成了笑柄,现在谁不说他做事莽撞多疑,他是没脸再去码头理事。走,我们去臊臊他。”
二人一左一右把时浓夹在中间,一个道:“这不是天下第一勤奋人嘛,不在店里翻箱倒柜抓老鼠,跑这里来做什么?”
另一个配合道:“哪有什么老鼠,不过是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我们可不能再去码头找他,免得店里失窃,就把我们当贼看待。”
时浓推开俩人往外走,刘彦追上来道:“开个玩笑而已,犯不着生气。”
她故作不快道:“谁生气了?我是觉着这里无趣,想换个地方玩罢了。”
李云不怀好意道:“好玩的地方多得是,就看你银子够不够。”
时浓拍拍鼓囊囊的荷包,趾高气昂道:“是金子,不是银子,够不够格去你说的地方玩一回?”
赌场有李云他爹一份干股,李云一直想拖宋舫下水,苦于没有机会,这会人自己上钩,还有什么可迟疑的,立马将人带过去,哄骗道:“你是新手,新手一般运气绝佳,十赌九赢,来都来了,你不试试手气?”
时浓环视一圈,与常胜将军交换个眼神,左顾右盼道:“试倒是要试,只是不知道怎么个玩法。”
“这简单,就是赌大小,傻子都会玩。”李云将人领到一桌摇骰子的赌桌前。
时浓摸出一粒金瓜子,随意说了个大,真就开出了大,十把赢了九把。
见她不再下注,李云劝道:“这会子鸿运当头,走了多可惜,再多赢几把,请我们上春满楼喝酒去。”
时浓自然知道这是赌场故意让她赢的,不先把她捧得飘飘欲仙,又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敲骨吸髓?
“独我一个人玩,多没意思,你们也一起玩,要发财一起发财。”
刘彦进入赌场就跟饿鬼进了厨房似的,时间越久,越忍不了,笑道:“我和你一起玩,沾沾你的好运气。”
又玩了几把,依旧是赢多输少,李云在一旁吹捧赌神再世,时浓适时指向常胜将军那桌:“他们那个怎么玩,我想去试试。”
李云领她过去,解释道:“这是牌九,以骨牌点数大小分胜负,四个人一起玩,赢了就赢三个人的,是比摇骰子还好玩。”
自此,时浓赢少输多,刘彦也不遑多让,眼见刘彦荷包再倒不出一个铜板,她鄙夷道:“出来玩也不多带点银子,我这里也不多了,没法借你,你不如去找子钱家借点?”
刘彦把牌一推,冷着脸道:“今日手气不佳,明日再来。”
时浓便也说明日再来,一连三天,刘彦次次输个底朝天,宋舫那点私房体己,也快被时浓输光了,她心急如焚,面上一片淡然道:“我没钱就找我爹要,我爹虽恨不得打死我,但谁叫我是他的独子,打死我谁给他养老送终?刘彦你家里兄弟姐妹五六个,没钱找你爹要,你爹只怕不会给,明天我们就不叫你来玩了。”
刘彦咬牙道:“谁说我没钱,大头还没拿出来,别狗眼看人低。”
时浓长舒一口气,这鱼终于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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