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霭散去,江面飘着一排竹筏,渔民握着竹篙驱赶戏水的白鹅,白鹅一扇翅膀,水花四溅,打湿渔民半边身子,也弄皱了江面映着的青山、房舍、袅袅炊烟。
时浓付了船费,再三谢过舵手,携着宋舫下船,岸上挑夫蜂拥而至,矮个子没挤过,气得在后面大喊:“他们只能挑货,不能载人,我有牛车,价钱还公道,从不宰外地人,公子做我的生意。”
时浓便选择矮个子,矮个子人矮力气可不小,轻轻松松将俩人的行李抱上车,又用肩上搭着的布巾仔细擦拭座位,这才请夫妻俩上车。
牛车驶离渡口,矮个子问:“二位到江夏县是走亲访友,还是打从江夏县过,要到别的地方去?我对这一片地形都熟,若不是太远的地方,我都可以送你们过去。”
“都不是,我们是回家,烦您将我们送到落英巷。”
矮个子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笑说:“公子说话是外地口音,想来自小便在外地长大,难得你们还肯回来,好些人出去了就背宗望祖,反把他乡当做故乡。”
时浓笑了笑,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江夏县的县城不大,一条长街贯穿南北,道路宽敞易行,很快就到了落英巷。
巷口有老妪支着摊卖烧饼,她孙女坐在后面烧火,烤出一身热汗,湿漉漉的眼好奇打量路过的陌生人。
因雇主大方没还价,矮个子帮忙把行李搬到宋家大门口,介绍自己叫李大牛,说以后出门可以雇他的车,说完才离开。
时浓扣动兽面门环,里头传来嘶哑的声音:“谁在外头?”她答道:“福伯,我是宋舫,我们回来了。”
“少爷?”福伯放下碗筷,急忙跑去开门,“上一回见少爷还是五年前,一转眼你都长成大人模样了,这位想必是少奶奶,少奶奶快里边请,老爷和太太没有一道回来?也不说提前来个信,我好去接你们。”
“天气炎热,路途又遥远,我怕老爷太太在路上有个不好,就自己带着少奶奶回来祭祖。”这是夫妻俩商议好的说辞。
时浓把箱子搬进门,福伯欲去搬另一个,她道:“那箱子沉甸甸,别闪着你老人家的腰,我年轻力壮,再搬十个也不费力。”
福伯满脸堆笑说:“少爷还是一如既往体恤老弱,都还没吃早饭吧?少爷和少奶奶先坐下喝口茶,我去外头买几样早饭回来。”
时浓步入厅堂,堂内陈设堪称简陋,一无山水字画,二无花瓶盆栽,只空荡荡摆着一套檀木桌椅,颜色古旧,扶手还开裂了。
宋舫怕被瞧不起,解释说:“这里原本一应俱全,只是我和老爷太太几年才回来一趟,福伯一个人住这里,年纪又大了,怕夜里有贼人光顾,就把陈设都收到库房锁起来。如今这个家你做主,要怎么布置都随你意。”
“这样就很好,财不外露不招人惦记。对了,家里可有密室?箱子里的金条得找个地方藏好。”
“没有,找个不显眼的地方挖坑埋地底下。”
俩人便四处观望找地方,芭蕉树底下不行,树要是死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床底下也不行,世人要挖地三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床底下;茅厕旁边也不行,会臭着自己。
地方还未找好,福伯回来了,左手拎着一串粽子,右手拿着几个纸包,他将东西放下,端起自己早上吃的白粥和榨菜,笑道:“少爷、少奶奶稍坐,我去拿碗筷,再煎几个鸡蛋,很快就可以开吃了。”
吃完早饭,夫妻俩去祠堂拜祖宗,完事宋舫喊住打算离开的妻子:“你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时浓歪头想了想,问:“什么事?”
宋舫瞪她一眼,捧出族谱,翻到写有他名字的那一页,指着他名字旁边空白处说:“写上你的名字。”
“族谱都是男人写的,你我虽换了身体,但你本质上还是宋家子孙,你自己写合情合理。”时浓道。
“你来写。”宋舫语气坚定,将笔递到她手上,眼睛锁住她,不许她躲避。
时浓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写上“妻时浓”三个字,出了祠堂便说:“当着祖宗的面乱来,你也不怕祖宗入梦训斥你。”
祖宗训不训斥,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在族谱上亲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等同于在她脑海刻上他的名字。
他不接话,说起接下来的打算:“乱世一旦到来,城里的地痞流氓必定会打家劫舍,我想不如搬到乡下去,家里几十亩地一直是福伯村里人在租种,老爷不靠地里这点出息,租子一直很低,福伯村里人也算是受了我家恩惠,我们搬过去,依靠宗族力量躲过乱世第一波动荡,活下来才能想以后的出路。”
“说得在理,不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时浓从箱子里拿出这些天积攒的脏衣裳,“先把眼前事解决,都臭了。”
宋舫脸都绿了,他喝茶都要人端到手上,何曾自己动手洗过什么?
时浓找了两个木盆,将各自的衣裳分出来,从井里打桶水浇在脏衣裳上,插腰叹气道:“我们得学会自己洗衣裳、做饭,最好还要学会耕种,认识一些草药,如此才能在乱世中卑微活下去。要想继续过被人伺候的日子,就只有去当反贼,成则封侯拜相,败则死无全尸。”
宋舫默默坐在矮凳上,学着妻子的模样,先将胰子在衣裳上擦一遍,然后用手搓揉,他掌握不了力道,那绸缎面料又娇气,没搓几下就破个洞。
他窥看妻子一眼,将破洞衣裳藏在最下面,另外拿一件重复刚才的动作。
福伯刚去小主子房里打扫,铺上被褥,回来见少爷自己动手洗衣裳,他不好怪少奶奶不贤惠,打水冲干净少爷手上泡沫,拉他起来道:“这哪是少爷该干的事,少爷和少奶奶去歇着,我去外边请个婆子进来洗。”
在宋少爷殷殷期盼的目光中,时浓拒绝了:“告诉福伯一句实话,家里生意一直在走下坡路,不然我们这次回来,何至于一个下人也不带?以后日子更艰难,我们不过是提早适应而已。”
不说明实情,时浓有自己的考量,江夏县消息封闭,说大奕将亡,众人不但不会相信,还会说她诽谤朝廷,即便大家都信了,接踵而来的就是疯狂抢购粮食,互相残杀,届时大奕未亡,这里倒先乱了。
福伯久久无言,半响说:“少爷不用愁,这五年地里的租子,在我那里收着,等会就拿给少爷,以后地里还会有出息。我身体还健朗,洗衣裳又不是难事,以后洗衣裳通通交给我,我再伺候少爷几年不成问题。”
时浓把福伯推到一边,坐下继续洗衣裳,边说:“福伯你就别管了,你再把我娇纵下去,养出一身娇病,如今就我们两个人还好,以后多几个孩子,地里的出息不够维持开支,我又什么都不干,不是害了一家人?”
福伯叹口气,驼着背走了。
宋舫皱眉道:“福伯临走前看了我一眼,好像对我很是不满。”
“那是因为自古以为,家务活都是女人干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从没有一个男人主动去干家务活,除非他是光棍。这要是被外人看见,说不准我会被人夸做是绝世好男人。”时浓自我调侃道。
宋舫泼她冷水:“骂你还差不多。男的骂你,是嫌你带坏风气,这股风一旦刮起,男人们要想舒舒服服当甩手掌柜,不能够了;女人骂你,一部分是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作祟,另一部分是嫉妒心理。”
时浓把脏水倒掉,打水漂洗,夸赞道:“你现在不为男人说话,也不说女人愚昧,这种思想倒是很合我胃口。”
宋舫冷哼。
洗完衣裳,宋舫累瘫在竹床上,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你这身子太弱了,同样的活,我累得半死,你大气不喘,快来给我按按。”
时浓哪会按,伸手胡乱抓揉,听他哼哼,还当他是舒服,后来哼哼声越来越密集,忙问:“怎么了,不舒服?”
宋舫脸色苍白,可怜兮兮道:“肚子疼,像是肚里有虫在吃肠子。”
这种描述太熟悉,时浓掀起他身上的裙子,不出所料亵裤上鲜红一片。
她清清嗓子:“宋少爷,你是月信到了。”
“……”
时浓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月信四五天就会过去,这几天我会好好照顾你,你有什么需求,只管和我说。”
说完她找来棉花和绢布,用针线缝了一个月事带,提着那两条长带子在他胯两侧比划,介绍道:“绑在这里就不会掉,一两个时辰换一次,我多给你做几个备着。”
太太太羞耻了!
宋舫脸蛋红得滴血,一把夺过月事带,逃跑一样躲到侧间去换。
时浓不放心跟过去,好心道:“要不要我先给你示范一次?”
回答她的是铿锵有力的:“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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