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茶从热放到凉,宋舫没心思喝,保持一个姿势望着门口,外边地面蒸腾一层若隐若现的热浪,直瞧得人眼发虚,他揉揉发酸的眼睛,再抬头妻子已出现在门口。
他起身迎了几步,着急问:“怎去了这么半天?”
时浓端起冷茶一口饮干,撩袍往椅子上一坐,三言两语将遇见苏义山的始末讲明,完了表述自己的看法。
“长沙王萧熤主张先攘外再安内,心系百姓安危,是个明主。士农工商,我们商户排行最末,到底不体面,若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下从龙之功,便能改换门庭,造福子孙后代。最重要的是,手握权势,就能组织人手将父母接到身边照顾,你以为呢?”
宋舫能说什么,有活路,谁还傻乎乎去死?
夫妻间也是要讲究策略的,做出牺牲却闷声不吭,别人还以为你自愿奉献,以后再提,就有点翻旧账的意思。
他故作不满道:“我一个大男人,你叫我去和男人拜堂成亲?”
时浓陪笑央求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咱们一家子的前程安稳,你就委屈这一回?我发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宋舫垂头丧气道:“也罢,我便舍了自己,助你上青云。等援军一到,我就寻个没人的地方结果自己,只盼你以后能为我爹娘养老送终。”
“这话怎么说?”时浓嘴角微抽,“你就把这事当做过家家,外头除了福伯,都以为你是我亲妹,大不了等这事过后,我们寻个孤苦女孩认作妹妹,送上厚厚的嫁妆,为她挑个外地靠谱妹婿,这事便可圆全。没人会笑话你,我若笑话你,就叫我舌头长钉子。”
“说话就说话,咒自己做什么?”宋舫伸手捂住她的嘴,少顷又把自己往她怀里送,“我还是有点难为情,你让我靠靠。”
时浓挺直腰杆,搂住怀里的人,一时想着自己原本的身子骨架真小,雪软绵绵像团白云;一时又想着宋舫真是全面长进,撒娇都用得得心应手,还让人没法拒绝。
不妙!不妙!
她的大脑还在天马行空中,宋舫坐正身子,让她离开。
“我们还没有商议细枝末节,两个人一起思考,总比一个人想得全面些。”时浓道。
宋舫瞪她一眼,道:“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他那二两脑子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快走,别坏我的事。”
转眼夕阳西下,鸟燕归巢,巴图尔红光满面进了屋子,见美人临风而立,衣袂飘飘,恐被吹去,三步做两步过去拉回她身子,美人眼睫挂着晶莹泪珠,脸上红肿未消,好似天边一抹残霞,呈现一种破碎的美感。
巴图尔忘了一开始想说的话,半响吞吐一句:“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半点,什么稀世珍宝我都能给你搜罗来,你还有什么不知足?非要与我逆着来,吃苦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说完朝门口唤了一声,吩咐手下拿消肿的药膏来。
药膏送来,巴图尔见她不接,因还未得手,所以心里存着几分耐心,打开盖子,用手指扣了一团药膏就往美人脸上抹。
“疼……”美人抬眸,一滴热泪砸在巴图尔手背上,奇异的是,他感觉整个心湖都泛起涟漪,浑身有股酥麻感。
到底是上战场上厮杀过的人,巴图尔很快稳定心神,拿起茶准备喝,中途却被美人劫了去,只见她先是欲语还休睇他一眼,然后轻启红唇,轻轻吹动茶汤。
宋舫都快被恶心死了,想吹些口水进去,转念一想,让男人喝他的口水茶,恶心的还是自己。遂打消这个念头,胡乱吹了几下,将茶递给巴图尔,嗲声嗲气道:“小心烫,也不爱惜自己。”
巴图尔感觉心湖涟漪变成波浪,一浪卷一浪,弄得他脑袋犯晕,接茶的手直接握住美人的纤纤玉手,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美人,你就从了我吧,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办法给你取来。”
宋舫抽回手,一面在桌下猛擦双手,一面端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道:“我们中原有句话叫聘为妻、奔为妾,你这样待我,让我比妾还不如,还说要为我摘月亮,显然是骗人的鬼话。”
手上余香未散,美人却变了脸,色迷心窍的巴图尔拍胸口道:“我可以娶四个王妃,现只娶了一个大妃,她是父王给我定下的,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你,我以后只守着你过,你自比她还尊贵。”
宋舫心中冷笑,男人就是这样,遇到新人就各种贬低旧人,说半天也没提名分的事,全是糊弄之语。
“你们契丹的风俗我不懂,我只知道人要知礼义廉耻,不能无媒苟合,我也不奢求做你的四妃之一,只是你真要和我好,就依照我们汉人的习俗来,在旁人的见证下与我拜堂成亲。如若不能,你现在就拿根绳子来把我勒死。”
巴图尔笑道:“这好办,听说你们汉人是黄昏举行婚礼,此刻正处黄昏,我这就去让他们去准备喜堂。”
“慢!”宋舫伸手搭在巴图尔胳膊上,“我们汉人成亲的习俗繁多,可不只那些,还有婚前不宜见血,婚前三日未婚夫妻不能见面等等。女子一生就嫁一次,你让我脸上带伤出嫁,想想就不吉利,不如三日后再举办婚礼,婚礼过后你要对城里百姓如何,都随你便,否则城里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满城野鬼飘荡,地狱使者都牵引不完,你也不怕被厉鬼索命。”
巴图尔眉头紧锁,他们已经商定好,今夜屠城,明日一早离开,为个女人改变计划,不值得。又恨恨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强要了她的身子,滋味好就留一段时日,不好就地舍弃,女人多的是。
宋舫见他眼神充斥着戾气,知晓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改用激将法。
“我今日听见几个契丹人议论,说你们大到行军计划,小到论功分赏,都需要经过你妹妹同意。莫不是这是真的,你连成亲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你妹妹说行就行,你妹妹说不行就不行?”
“谁说的?”巴图尔一拳砸在桌面,两眼瞪圆,“我才是契丹军的首领,一切自然听我命令。”
宋舫继续激他:“狠话谁不会说?我要嫁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嫁给木头傀儡,还不如出家做姑子去。”
巴图尔额头青筋暴起,高声道:“来人,通知下去,本王子三日后成亲,今日商定的计划推迟到三日后。”
“是。”守卫面上恭敬,暗地里窥看汉人女子一眼,肤白胜过牛奶,容色强过美玉,竟丝毫不逊色他们契丹第一美人乌云珠公主,难怪将王子迷得晕头转向。
守卫把消息传达给乌云珠,乌云珠思索一会,挥手让守卫出去,移到时浓身边道:“你们中原男人比女人还在意女人的贞洁,你倒是个意外,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霸占,不仅不觉得屈辱,还自得其乐。”
时浓听了苏义山的介绍,并不意外乌云珠会去查她们的底细,倒杯茶送到乌云珠手边,笑道:“我不是也被你占据了?我们中原有句话叫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是掌握不了命运的人,除了向命运低头,还能怎么样呢?”
“哼!”乌云珠不接茶,“你们才到江夏县五六日,要不是我临时决定来江夏县,我都要以为你们是别人来吊我们的鱼饵。不过,一个上午还坚决不从的人,这会子就欢欢喜喜要嫁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嫁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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