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宸殿中庄严肃静,荷香站在门口,看着前方紧闭的殿门深深吸了口气。
“荷香姑娘。”刘进忠亲自带着人上前,弯着身子推开一条缝:“快请吧。”
她手脚是僵硬的,后背溢出了一身冷汗。如今人都站在殿门口却不敢上前。
看着面前这道朱红色的门冲着自己打开,她心中忐忑万分,可步子却又舍不得往后挪上一步。
“殿下还在等着呢。”刘进忠见人没动作,又低声催了一句。
荷香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殿内寂静无声,汉白玉的长阶之上,太子殿下端坐在书案后,漆黑的目光里犹如一团浓墨。
荷香抬头瞥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膝盖磕在汉白玉上,头都不敢抬:“奴婢荷香,叩见殿下。”
女子的声音一开口,书案后宋怀宴的目光就沉了下来。
刘进忠只觉得四周升起一股冷气,他大着胆子扭头看去,就见太子殿下摩挲着玉扳指的手都停了。
指腹在桌面点了点,太子殿下凌厉的目光落在下首。冰冷的眼神犹如带着千钧之重:“你说,那香囊是你的。”
“是。”荷香跪在地上,面上忐忑不安。
总算是听见太子殿下开口,心中这才稍稍卸了几分惧怕。
她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姣好的脸:“那日……那日奴婢无意闯入清凉台,这才得了殿下几分怜惜。”
话是提早就想好的,可她声音颤抖,惶惶不安。整个人都透着紧张与害怕。
荷香的双手搅在一起,微微泛红的脸上看着倒像是在娇羞:“奴……奴婢本无颜来见殿下,可见殿下派人来寻,婢子思来想去只好前来解释。”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撕破了的衣裙,领口的两颗纽扣本被扯坏了。
这么长时日过去,她倒是遮都不遮。反而越发抬起头,露出自己一张清秀的脸,似是唯恐他瞧不见。
顶着前方那审视的目光,荷香跪在地上连着背脊都在颤抖。她目光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只好落在那薄唇上。
“是么?”薄唇轻轻扯了扯,眼里满是讽刺。
荷香立即点头。她不是不害怕,可一想到认下来的好处……
她太想要了……
机会只有一次,何况,聪明人都懂得争取自己的权利,她只是把握住了而已:“奴……奴婢就是那日的人。”
宋怀宴低下头,便可看见那双眼里的贪婪,这宫女存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他冷笑一声,手里的玉扳指扔在桌面上,轻轻地传来一道声响。
刘进忠见状立即扭头:“大胆。”
他冲着跪在下首的人,上扬起的嗓音透着几分尖锐:“胡言乱语,你有几个胆子敢来诓骗殿下。”
荷香身子一颤。
她似是没想到自己准备的万无一失还能被发现。
“奴……奴婢没有。”浑身的血液像是一瞬间都凉了。荷香赶紧低下头,额头磕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奴婢当真儿就是那日之人。”
事已至此自是打死都不能承认。
荷香以头抢地,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哭:“殿下,奴婢冤枉……”
宋怀宴抬手揉着眉心,被那声音吵的头疼。
那眼神越发寒冷,冲着下面哭嚎不止的人道:“找死!”
“还不快拖下去……”
刘进忠吓了一跳,赶紧吩咐人。三两个小太监进门,捂住嘴立即就将人往外掳。
荷香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人活生生地给拖了出去。她双腿在地上疯狂的挣扎着,却只留下一道道痕迹。
屋外很快就传来打板子的声响。
刘进忠跟着过去,一盏茶的工夫就回来了。他身上还染着血腥气,故而站的远了些,怕熏了殿下。
“殿下,二十板子下去人什么都招了。”
刘进忠低眉垂眼,恭敬地举着手中的托盘:“那宫女原是长秀宫的,跟着赵良娣。那日奴才拿香囊去寻人,让她起了疑。”
“至于这件衣裳是她同屋宫女的,她见殿下来寻,起了贪心这才偷了衣裳想来李代桃僵。”
乌金托盘里放着的就是刚刚的荷香穿的那件。刘进忠心思细腻,行刑前特意让人给扒了下来。
此时躬着身子,那衣裳就落在太子爷眼下。
宋怀宴目光落在那长裙上,黑压压的目光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实在是件再普通不过的裙子,满宫的宫女们都在穿。且衣裳被扯得有些凌乱,更加瞧不出有半分美观。
可他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一幕。
漆黑的夜里,从窗台那儿透出一丝朦胧的月光。女子躺在黑檀木的长桌上,长袍半褪,湿漉漉的长发黏在肩头,乌黑的长发间那一抹白若隐若现……
指腹摩挲了两下,宋怀宴压了压眉心。
怕是无人知晓,那灰褐色的衣裙下,倒是比羊脂白玉还要白皙细腻。
“像是许久未去长秀宫了。”寻人寻了这么多回,他之前一直都是懒洋洋的,并未有多放在心上。
可如今倒是当真儿生出了几分心思来。
手指放下,直接直起身:“孤应当前去看看。”
刘进忠在一旁陪着笑:“是,赵良娣那儿的栗子糕做得最好,殿下应当去尝尝。”
他弯着身子,举着托盘退了下去。
他心中没说的是,那宫女说那姑娘生的并不好看。貌若无盐,生的平平无奇,这才不敢来见殿下。
可……瞧着殿下这兴致冲冲的样子,到底是不敢开口。
刘进忠深深叹了口气。
此时他只希望那人是胡扯的,这若是殿下兴致冲冲地真的去了,大失所望可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的轿撵到了长秀宫,赵良娣还不知晓。直到小太监前来禀报都没回过神:“殿下?”
她歪着身子在软塌上,死死咬着牙:“殿下今日可是又翻了荣华宫那贱人的玉牌?”
“那贱人就是狐媚子,整日的勾引殿下!”
“孤今日来了你这儿。”宋怀宴刚走到门口,恰好就听见这话。
他一向是知晓赵良娣与珍贵嫔不和。
只是背地里的事他瞧不见,尚且可以睁一只眼。可骂人的话放在明面上了,落在耳边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面上的笑意淡了,神色也有些冰冷。
赵良娣歪在美人榻上,目光直直的看向面前那道修长的身影,许久之后才有了反应:“殿……殿下?”
她回过神来,立即从软塌上起身。可忘了脸上还敷着东西,一时手忙脚乱。
宋怀宴看她那急匆匆的样子,眉心就是一皱。
养容膏从赵良娣脸上滑下来,很是狼狈。殿下好不容易来了一回生怕人又走了,她着急想弄干净,可越是慌乱越是出错。
已经开始捂着脸再哭了。
他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冷:“你先清理干净。”
赵良娣的声音很尖锐,哪怕是哭起来也不娇弱,反而透着几分强势。
他一向都不喜欢,听她哭只觉得脑仁疼。
宋怀宴心中升起一股不耐,却也没走。只那股烦躁压在心口,气压越发底。
周遭无人敢靠近,只有刘进忠上前时不时地奉茶。
修长的手指不耐的摩挲着茶盏,赵良娣正在前方梳洗打扮,透过那小相思屏风,正好看见背影。
本是随意的一瞥,目光倒是被其中一位宫女的手给吸引住了。
那宫女离他最近,但侧着身子却瞧不见脸。只见那双手捧着个耳坠,袖口往下露出一截皓腕凝霜。
大红色的宝石在她手里微微晃动,莹莹如辉。衬的手如柔夷,美玉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宋怀宴盯着那只手良久,平静的喝了口茶。
赵良娣也不敢让殿下久等,梳洗打扮好便赶忙过来了。她当真许久没见殿下,靠近后止不住地脸红。
急忙屈膝行礼:“嫔妾叩见殿下。”
宋怀宴亲自上前将人扶起,赵良娣起身时眉梢眼角都透着笑意:“殿下今日如何来了?”
她语气试探,眉眼里带着忐忑。还不忘示意屋子里的人赶紧出去。
迎春上前,将屋子里的人往外赶。主子一来,屋内从不留人。除了一等宫女之外,全部的都要退下。
南殊早就知晓如此,看着前方那双长靴,故意上前两步。
她屈了屈膝,那双手就放在腰侧,正好对着殿下的眼:“奴婢告退。”
玄色的长袍下,身子微微一震。
宋怀宴低下头,目光准确的落在南殊身上。
只见那宫女含胸低头,身上的衣裙明显地宽了许多,弯着身子时那紧绷起的后背像是一轮弯月。
他的目光随着那轮弯月,直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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