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去了永和宫,着实惊了一群人。要知道,殿下已经足足两年未曾去过裴良娣那儿了。
裴良娣在东宫三年,不说别的,光凭那份顺风顺水。殿下有什么好东西都不曾忘了她的那份特殊,就足够引起一群人眼红。
可偏偏裴良娣还生的极美,据闻当年也是名动京都的才女,诗词歌舞样样精通。
特别是一曲霓裳羽衣舞,让她名动京都。
入东宫时便是承徽,后来不到一年又封为良娣,短短一年坐稳了永和宫主位,裴良娣如何不令人羡慕?
甚至于还有人说,若不是她不侍寝。这么些年,珍贵嫔又怎么会那么安安稳稳坐上贵嫔的宝座?
这些消息旁人源源不断的传入永和宫内,裴良娣听后便也开始乱想。
她想的不是旁的,而是当年若不是她,殿下又怎么可能活的下去?
太子的命都是她救的,她特殊一些又怎么了?
裴良娣听着那些闲言碎语,面上却是泛着冷。花房中的秋海棠这几日彻底开了,开的越发娇艳明媚。
月姑姑在一旁替她拿着剪刀,秋海棠开的过于茂盛,枝丫一修开的便越发的好了,花骨朵含苞待放。
上次主子剪去了花枝,她便替主子除去了袁奉仪。其实很简单,袁奉仪这人没什么脑子,她设下的计谋,做出的计划基本是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
从小方子那儿拿不到的红颜散,去太医院那个小太监那儿很轻易的就偷到了一点儿。
只需要指甲盖大小,趁着寻春说话的加到她端着的茶盏中去就行了。
寻春死之前还那么忠心护主,大概到了阴曹地府也想不明白,袁奉仪的毒正是自己亲手捧给她的茶水里的。
月姑姑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喜声,殿下有两年没有留她们主子这儿了,虽不曾亏待过她们小主分毫,但不曾留宿她们始终是没有底气。
如今只要殿下肯留下来,她们主子日再在得宠也是名副其实。
月姑姑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声响,眼皮子都没抬,只道:“主子,待会儿你就说是奴婢做的。”
“奴婢宁愿远死也不愿见到主子受委屈。”
裴良娣面上却是丝毫变化都没有,素色的长裙穿在身上,一张脸波澜不惊。
是她太过自信了,以为袁奉仪的死能一石二鸟。错在过于信任自己。
这后宫里愚蠢的人太多,以至于她忘了还有聪明的。
殊承徽于她而言一直都只不过是颗随意摆弄的棋子,她想让她受宠她就受宠,想让她落水她就得落水。
等她玩腻了,想要她去死,这盘棋子却死而复生了。
裴良娣闭上眼睛,淡淡道:“殿下不会杀我的。”
月姑姑站在一旁,无声的叹了口气:“奴婢自是知晓殿下不会杀小主,可是您这回做的太过分了,殿下日后还会……”如此的包容你吗?
话还未说完,却被裴良娣一手掐住。裴良娣一张脸得的极美,连指尖都得的犹如葱段,此时却是狠狠地掐在月姑姑的手臂上:“我没输。”
她是输在了轻敌,从来都没有输给殊承徽。
月姑姑见状便不再劝了,沉默的站在一旁。这时屋子却是被人推开,不懂事的小宫女跑了进来。
满脸喜色:“主子,内务府送来了不少好东西来说是贺您今日侍寝,殿下马上就要来了,可要奴才们抬水伺候您洗漱……”
小宫女的声音越说越小,直到瞧见屋子里的人面色都不对劲后声音才渐渐地停住。
裴良娣转过头,目光落在小宫女脸上,清冷漂亮的一张脸此时却满是怒火:“滚出去——”
这一声吓得小宫女脸上满是惊恐,主子平日里虽对待她们半点儿都不亲近,也从未让她们近身。
但却从来没有这么严地的训斥过她们。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满脸是泪的跑了出去。
月姑姑见状立即关上门,转过头却见裴良娣已经跌倒在了地上。
她浑身都在细微的打着颤,跌倒在地上时甚至都爬不起来。月姑姑急忙过去扶她,裴良娣用力扶着月姑姑的手才能走到软塌旁。
神魂颠倒的坐下,裴良娣沉默了许久,随后才掀开裙摆看着自己的腿:“你说,我这个样子还能侍寝吗?”
月姑姑看不得她这样,撇过头声音都哽咽了:“殿下不会说什么的。”这些年来,殿下对主子愧疚,从来不短缺什么东西。
况且,这伤也是因为殿下才受的,他更加不会说什么。
“殿下是不会说什么。”裴良娣摇着头,挥开月姑姑的手自己往书案前走去。
脚步踩在绒毯上,一轻一重。只见那裙摆下两只腿笔直而纤细,可走起路来却是一深一浅,微微瘸着:“但是殿下会嫌弃。”
裙摆晃荡,仔细便能发现,有一只腿是不同的,那只腿要短一些。
走路的时候哪怕是穿上特质的鞋子,也需要扶着人才能瞧不出端倪,更别说是跑跳这样的事了。
之前裴良娣在做闺中少女时也是绝代风华的人物,她最为得意的也是自己会跳舞。
一曲霓裳羽衣舞是她此生最得意之作,却是没想到,那场秋猎之后,她连走路都需要扶着人。
此后,她就是个笑话。
“你说,后宫的女人那么多,殿下还会宠幸一个瘸了腿的妃子吗?”
两行热泪滚落下来,砸在了裴良娣的脸上。她分明还是如此的年轻,却感觉自己如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么多年若不是她极力隐瞒着,整个后宫都要将她当成一个笑话。
月姑姑沉默不语。
任何不能正常的行走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自幼就骄傲的裴良娣。
随着腿毁掉的还有她的骄傲,自尊,连带着此后活下去的信念都跟着烟消云散。
太子殿下来的不早不晚,与平日里去旁人那儿一样,并未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殿下并非是一个人来的,他同时带来的还有个人,是之前的禁军首领杨泰。
上回禁军看管不严,让当时还在冷宫中的李良媛跑到了琼玉楼,手里拿着刀差点儿伤了人。
当时殿下赐了其余几人杖毙,唯独留了杨泰一命。时过两个月,杨泰瘦了不少,挨了五十军棍没少吃苦头。
此时跪在地上,头磕在绒毯之上:“奴才叩见裴良娣。”
裴良轻轻地的瞥了地上一眼:“殿下这是做什么?”
宋怀宴坐在主位上,低沉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不认得?”
“殿下说笑了,嫔妾久居深宫中又认得谁?”裴良娣笑了笑:“殿下忘了,我如今连宫们都不能出。”
她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而宋怀宴控制不住的去看向她的腿。
裴良娣这么多年不出门是为着什么他心中一清二楚那。那场秋猎,他遭遇暗杀,身边的暗卫几乎都死绝了,当时只剩下裴良娣在他身边。
无数的利箭他当时双拳难敌四手,利箭冲着他来的,却被她扑着挡住。
那支本该射在他心口的箭射在了她的右腿,之后她虽然捡回一条命,可那只腿却看遍了所有的大夫都治不好。
那一箭碎了她的腿骨,此后她便难以行走,只能久居深宫不敢出来见人。这么些年,因为愧对,他对她从未有过半点儿的怠慢。
衣食住行完全没有亏待过她,对比起旁人来多了几分耐心与包容。他能护她一辈子荣华富贵,安然无恙。甚至于裴家他都跟着留意几分。
但这些都只是因为她当年替他挡下一箭。
而并非是让她当做特殊,当做一份殊荣,当做在这后宫中搅弄风云的筹码。
深深地叹了口气,宋怀宴抬起头,他目光落在裴良娣的脸上。
因为哭过,裴良娣双眼泛红,常年不见光的肌肤透着不正常的白,眼角的痕迹便越地的明显。
“裴良娣。”这些年,她只需要出来露面,他对她的语气都是温和的,从来没有那么严厉的时候。
“杨泰之前伤过裴鸿雪,孤尚且念你护弟心切。”宋怀宴挥手,刘进忠立即带杨泰下去。
“你屡次三地的想要杀害殊承徽,这又是为何?”太子殿下的目光看向她,那双眼里似是笼上了一层冰霜。
这两年来,裴良娣看到都是殿下对她的温和,她浑浑噩噩的以至于忘了,面前这个人是太子殿下,日后他会是帝王。
龙岂可有逆鳞?帝王也不会允许自己有软肋。
她的那份情谊是有价的,在她一次次动手之间,渐渐地挥霍干净。
“嫔妾没有。”殊承徽的事根本就不是出自她的手,之前那两个推殊承徽落水的小太监也处理干净了,就算殿下猜到也没有证据。
裴良娣垂下眼神:“殿下是因为殊承徽才来找嫔妾的?那嫔妾还要谢谢殊承徽,殿下这可是头一次来。”
她仰起头,面上是不达眼底的笑:“只要嫔妾不出门,殿下就从不会来永和宫中一回。哪怕是一次,殿下都不愿意。”
宋怀宴这才看清那双眼睛,里面是浓浓的怨恨。当初也是这双眼睛告诉他,再也不要出现。
放在扶手上的掌心捏紧,他淡淡道:“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能做出如此恶毒的事。”
“恶毒?”裴良娣笑着摇着头:“嫔妾什么都没做。”那一切都是袁奉仪做的,她什么都没插手。
“你既不承认。”太子殿下点了点头,又冲着外面怒喝了一声:“送上来!”
刘进忠亲自压着人上前,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裴良娣掀开眼帘看过去,是个眼生的小太监,她并不认得。
身侧月姑姑忽然跪地:“回殿下,这一切都是奴才做的。”
“主子什么都不知道,是奴婢害死了袁奉仪。”
小太监不是旁人,而是早就被赐死的袁奉仪的暗探,那个在太医院里给袁奉仪红颜散的那个。
也认得月姑姑。
此时他跪在地上,抬手指着月姑姑拼命的磕着头:“是她,那日她来过好多人都看见了,肯定是她偷的,奴才不敢说谎。”
裴良娣面前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身子几乎是摇摇欲坠:“殿下没有将人赐死?”这个奴才居然还活着?!
宋怀宴看向她的目光只剩下平静:“你身边的宫女偷了红颜散,下毒害死的袁奉仪。”
指腹敲打着扶手,太子殿下淡淡道:“还不将这个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刘进忠等人立即上前扛着月姑姑就往外走,而身后回过神来的裴良娣拼命的阻止。
只是她路都走不稳,踉跄几步就摔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月姑姑被人拖了下去,只能趴在地上拼命的哀求着。
“不!”她趴在地上,浑身颤抖,血色从那张姣好的脸上褪的一干二净:“不,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动她!”
裴良娣已经不记得那段日子是如何过来的了,一眼见不到头重新练习行走,为了让旁人看不出她的脚有伤,她每天都坚持训练。
那个时候月姑姑就是她的拐杖,若是没有月姑姑她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
“殿下——”院子外面的棍打声一声声落下,裴良娣听的胆战心惊。她揪住殿下的衣袍,绝望的看着面前的人,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的动容。
却发现一点儿都没有,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眼中皆是冷漠。
“殿下——再打下去人就要没命的,殿下!”她凄惨的大喊,可是殿下不说停,外面的人谁也不敢停。
裴良娣趴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起身,她拿起一旁刚剪花枝的剪刀,二话不说直接抵在自己的颈脖上:“殿下今日若是杀死了她,就等着收嫔妾的尸首吧。”
“你知道的。”面对她的威胁,太子殿下临危不乱:“你威胁不了孤。”
“嫔妾自然没有这个本事。”裴良娣笑着,又落下泪来。她当着殿下的面,往前靠近。
短短几步路却被她走的极为困难,一深一浅的步伐脚步歪歪倒倒。
哪怕她是个美人,一瘸一跛的走路时也是没有任何美感的。这么些年,裴良娣一直不外出,就算是出去也是有人扶着,竟是无人知道她的脚已经如此严重。
刘进忠惊讶的扭头往殿下那看去,只怕就连殿下也不知道。裴良娣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确是落的如此下场。
“殿下看见了吗?嫔妾如今就是个瘸子。”这么多年,裴良娣几乎没让任何人看过的样子,此时却是故意显露在殿下面前,只求他饶一命:“没有月姑姑,嫔妾就是个废人!”
“嫔妾当年为了救殿下已经废了一只腿,今日殿下莫非要废了我另外一只腿不成?!”尖锐的剪刀抵在脖子上,溢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来。
鲜红色的血从手指缝中滴下,裴良娣作势要对着颈脖深深的捅进去。
宋怀宴怒极了,扬手将那剪刀挥下,那双幽深的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大步往外走去:“今后你好自为之吧。”
院子外面的动静渐渐停下,裴良娣跪在地上颤抖着,直到许久才放声大哭。
她知道,她在殿下面前的地位,从此以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刘进忠一路小跑着跟在殿下身后,殿下生得太高,脚步又快又急他跟在身后追都追不上。
一路走到清苑路,太子殿下才坐回轿撵上。白日在大殿中轻飘飘的便设计下几百万两银子时都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
只如今却是狠狠地拧着眉心,脸上似是笼上了一层寒霜。
刘进忠知道殿下这是在烦恼什么,裴良娣到底是有着救命之恩,殿下若是真的不管不顾就处置了,良心上过不去。
可殊承徽那儿,也不能不给个说法,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她确是受了委屈。
刘进忠都觉得进退两难,过了会儿就听殿下深深地叹了口气:“去琼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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