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的喷嚏止也止不住,翠西歉疚的看着鼻子通红的格林小姐,“格林小姐,您先在门口等一会儿吧,我这就帮您打扫房间。”
翠西打算去找水和抹布,“翠西,你跑哪儿去了,快下来帮忙!”楼梯处响起厨娘苏珊大婶的大嗓门。
她为难的看着西尔维娅,西尔维娅摇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她帮忙。等到翠西离开,这个小小的阁楼里只剩下西尔维娅一个人,她并不知道,兔子里还有一个人——失忆的绅士达西先生。
“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呢?我告诉你,那小孤女可不是什么高贵的小姐,你上赶着讨好她得不到半便士的好处。”苏珊大婶毫不遮掩自己的音量,“我没有,我只是觉得格林小姐很可怜。”
“哼,省省你那无聊的同情心吧,她现在可和你一样……都是伺候人的命。”西尔维娅皱了皱好看的眉,沉下来的眼里染着愠怒。若是从前,她一定会给在背后嚼舌根的仆妇好生立立规矩,可现在,她已经不是从前人人敬畏的侯府大小姐了。想到这里,西尔维娅的眼眸染上失落,也不知道她离去之后会不会有人惦记她。西尔维娅掩住口鼻推开阁楼的小窗,阳光撒进房间,灰尘在光线中起舞。
她揉着通红痒痛的眼走到窗边,远处教堂的钟楼有一个守钟人在擦洗外墙,钟声响起,白鸽绕着教堂盘旋,更远处繁忙的港口依稀可见,西尔维娅睁大眼睛看着这新奇生动的场面。在原主记忆里,她也从不曾站到这么高的地方见过外面的景象。
“格林小姐,虽然失去了资助人,还背上了一身债务,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很残忍,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达西看着西尔维娅站在窗前探出身去,心里一紧急忙开口。
失去肉身与记忆让达西满心遗憾,他绝不愿见到一位妙龄少女轻生,即使刚刚已经证实了,没有肉身的他十分虚弱,也无法对活人造成影响,他还是严肃的开口,努力劝说,“格林小姐,你还很年轻,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也许今天的你觉得资助人去世,背上债务是天塌了,再过十年,你会发现,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生命中还有很多的美好在等着你……”达西绞尽脑汁,他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一位突逢巨变的娇小姐振作起来,可是他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他看着少女倚在窗前的手轻轻一按,身子前倾,探出窗去。
达西心里“咯噔”一下,又气又急,想要冲上去把人拽回来,在强烈的情绪波动下,达西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他的灵魂挣开了兔子玩偶的束缚,他大步跨到西尔维娅身边,很遗憾,伸出去的手还是落了空,他无法对西尔维娅产生影响,“格林小姐,你……”
西尔维娅转过身来,眸光粼粼似碧海,达西心神一动,就好像,好像他最喜爱的家乡的湖泊,那是哪里呢?达西一阵恍惚。
只见女孩的表情生动,面上还带着新奇与喜悦,所以是他误解了,格林小姐并没有打算轻生。达西拂去心里的涟漪,板着脸劝导,“格林小姐,即使您不打算轻生,我还是要说您刚刚那样的举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啊~啾!”又是一个喷嚏,西尔维娅揉揉通红的鼻子,抬起头时眼眶湿漉漉的,可怜极了。达西摸摸鼻子,打住了话,他的话无法被听到,这让他感到挫败。
西尔维娅拿出手帕,掩住鼻子,当务之急是将房间打扫出来。虽然从前在皇后娘娘创办的女学进学时,也要求她们不许带丫鬟,必须亲力亲为,可是洒扫宿舍还是不需要这些大家小姐亲自动手的。
现在面对着堆了杂物,布满尘埃的阁楼,她真有些无从下手。
达西想要走出房门去好生查看周围的环境,不料走到门口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了他,让他挣脱不得。他回头看看被西尔维娅放在木柜上的兔子玩偶,心中猜测这就是他不能离开的本体。
“咕噜噜~”肚子发出的哀鸣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即使知道这里没有旁人,西尔维娅还是窘迫的红了脸。在她醒过来之前,原主因为伤心已经错过了午饭,现在肚子唱起空城计。
西尔维娅循着记忆下楼去找厨房,达西尝试着迈开步子,惊讶的发现自己可以跟着格林小姐离开房间。
苏珊看到西尔维娅出现在厨房里,这里可是过去她从不会踏足的地方。小姐们只需要坐在明亮洁净的餐厅里,摇响铃铛,自然会有侍女为她们送上热汤美食。
白净美丽的少女和灰扑扑的厨房并不般配,她的出现就像一束光照进暗沉的厨房,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怜香惜玉之心来欣赏她的美丽。
听明西尔维娅的来意,苏珊黑着一张脸,“咱们这可不是随叫随到的善堂,格林小姐错过了饭点就要有饿肚子的准备。”达西站在西尔维娅身旁,英俊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厨娘这样对一个刚逢变故的小姑娘心肠太过冷硬。她不会哭吧?达西不用转过头就能想象西尔维娅伤心流泪的模样。
她会怎么样?是垂头丧气饿着肚子回房间,还是像之前那样扑在床上哭个不停。没想到,她一开口就将达西心中的猜测推翻了。
“苏珊大婶,学生的午餐都是按人数准备的,今天中午我没有吃,总有东西剩下来。还是,你打算把东西偷偷带回去……”西尔维娅的目光滑向苏珊身后,意有所指。
很好,格林小姐知道为自己的权益发声,只是,没有抓到现行只是平白猜测的话苏珊是不会承认的。达西眸子一沉,面对苏珊这样的妇人,面薄的小姐是很吃亏的。
“你胡说!我怎么会偷藏学校的东西带回家去。”苏珊目光闪烁,粗着嗓子和西尔维娅叫嚷。
她眼珠子一转,倒有几分急智,“你可不是女学生了,你现在是威尔森夫人的债务人,那些食物自然没有你的份。”说罢,她得意洋洋的看着西尔维娅,想让她自己知难而退,那些东西她可都藏得好好的,晚上带回家去孩子们一定很高兴。
“你是说什么食物都没有我的份吗?”
苏珊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点头,“当然。”她就连一块黑面包都不愿分给西尔维娅。
中午的时候噩耗刚刚传来,作为女学生的餐食自然准备了西尔维娅的,西尔维娅没有抓住着这一点与苏珊大婶争执。
“我想威尔森夫人并不想要一个饿死的债务人,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到校长办公室去找她问清楚。”西尔维娅气势凛然,苏珊被她吓到了,却也不敢真的和她闹到威尔森夫人那里去。西尔维娅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讨不到好,想想上一任厨娘被发现了在采购食材时中饱私囊,被毫不留情的赶出去,她颤抖了下,一定不能闹到威尔森夫人跟前,不能让她怀疑自己。
“真以为自己还是大小姐呀?丁点小事也要麻烦威尔森夫人。”苏珊大婶嘟囔着从灶台下拿出半块面包,递给西尔维娅,“多的没有了。”
西尔维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有种浑身都被看透了的感觉,她又从调料罐后面拿出小罐子牛奶。
西尔维娅拿上面包,道了谢后转身回房。这一出让达西也发现,小姑娘并不是任人欺负的娇气包,她也会挥舞着小爪子。
房门口站着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西尔维娅,你到哪里去了,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温柔看着她的正是教授她们舞蹈的老师特蕾莎·梅夫人。
特蕾莎夫人笑意吟吟的将手中的篮子递给西尔维亚,不容拒绝的放进她手里,“好好吃吧,没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面对别人的好意,西尔维亚柔了目光,小脸上亮起的微笑让她更加美丽动人,还未长开的脸蛋已经能看出未来的倾城绝艳,特蕾莎夫人的目光晃了下,眼神里分明多了些什么,脸上笑意更深。
特蕾莎夫人说出了达西没能被听到的鼓励,达西却没有很开心,某一个瞬间他在对方的笑容里看出了危险,他直觉对方来意不明,心中暗生警惕。
特蕾莎夫人离开后,翠西激动的看着西尔维娅,眼含崇拜,“格林小姐,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苏珊大婶偷偷藏了东西带回家?”
西尔维娅微微一笑,“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是诈她的。”
“啊。”翠西紧张地捂住嘴,四处看看,楼梯上已空无一人,没人会去告状她泄露了苏珊大婶的秘密。
西尔维娅没多解释,前世的管家经验告诉她,厨娘偷偷捞点油水的情况太多了,苏珊大婶出身贫苦,却养得红光满面膀粗腰圆的,还一口咬定没有自己的份例,不是她贪没了才说不过去,果然她一试就诈出来了,如果深究下去西尔维娅相信自己还能把她藏东西的地方都找出来。
翠西帮着西尔维娅一起把落满灰尘的房间打扫出来,打开篮子,特蕾莎夫人准备的是面包、熏肉,还有几个苹果。西尔维娅拿出一块面包和熏肉递给翠西,她连连推拒,坚决不要。“格林小姐,您快收着自己吃,我不能要。”
翠西看到特蕾莎夫人给西尔维娅送吃的,发自内心的为格林小姐感到高兴。她本打算若是苏珊大婶不给小姐吃饭的话,她晚上就把自己的黑面包偷偷留下一部分送给格林小姐。
西尔维娅不是出于过去打赏下人的目的,而是发自内心想感谢这个好心的小姑娘。遭遇变故时,雪中送炭的好意尤为珍贵。
西尔维娅执意送给翠西食物,翠西咽下不断分泌的口水,努力拉回渴望的目光,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跑走了,她从没吃过那些好东西,她也很想尝一尝香软的面包,鲜美的熏肉是什么滋味。可是,娇弱的格林小姐比自己更需要她。翠西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西尔维娅将翠西的好意记在心里,如果以后有机会,她会感谢这个善良的小姑娘。忙累了一天,她到厨房烧了热水准备洗澡,毫不意外收到了苏珊大婶的为难。
阁楼里自然没有浴室,这里之前是当做杂物间在使用,好在西尔维娅整理时发现了不少能用的物件,她将打好的热水倒进洗干净的大桶里,除去衣物,坐进木桶。
达西站在自己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双眼紧闭,听着身后的水声,这一天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虚弱,好似随时能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天地间,但此时此刻他耳红心跳,感觉自己快要被煮熟了。
随着一声哗啦的水声,仿佛重物落进水里,之后许久不曾听到其他动静,达西心里一紧,回过身纠结的睁开眼睛,水面上没人!
他急忙走过去,看到女孩将自己整个人沉进水里,抱膝环坐在水里,悄无声息,难道她是想让自己溺亡吗?达西又急又气,却没有丝毫办法,他不能把女孩从水里拉出来。
西尔维娅双目紧闭,似乎就要这样抛下一切沉沉睡去,“格林小姐,难道你要做一个懦夫吗?想想你的……”达西想说父母,却想起学校里的闲话,西尔维娅是一个父母不明的私生女,她在学校里也没有要好的朋友,似乎没有什么人能成为她的牵挂。不,也是有的,那位突然去世的资助人,就是她最大的牵挂,也是她失常的原因。达西心下一片恻然。
“想想你的资助人吧,你长到这么大这么不容易,若是他看到你这样,想必走也不会安心的。”达西束手无策,在一旁不住地念叨,他觉得自己很能体会她的资助人的心情,只要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爱护长大的女孩就这样轻生,他就心口一窒,又气又急。似乎他也曾爱护过一个女孩,那是谁呢?达西想不起来。
西尔维娅从水里起身,若有所觉的转过脸去,她在水里时隐隐觉得有人在旁边说话,却什么也没有。
达西倾身探在水面上,不期然迎面对上一张放大的娇颜,急忙直起身子往后退。
达西目光一紧,仿佛被她的目光烫到,他迅速低下头,但那一瞬的景象已经永久的镌刻在他脑海里。水里钻出的少女扬起的脸蛋艳色惊人,金发贴在身上,蔚蓝的眼眸里带着疑惑,清灵又锐利。达西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神话故事里的塞壬现世,那一定就是这个样子。
他仿佛被夺去了说话的能力,背对女孩快步走到能站得最远的地方。他身体僵直,心里责怪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破坏了一位淑女的名誉。真是太不绅士了。他抬起手,下意识想要扯扯衬衫领结,却只摸到一片虚空,他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苦笑,自己不过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灵魂,甚至自己的存在都不为人知,瞎想什么呢。
夜里,西尔维娅睡在陌生的床上,月色照进阁楼,洒下一片清辉,达西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出神,因为不明原因只能跟在格林小姐身边已属无奈,他一定会注意恪守礼仪,不看不该看的,不听不该听的。
颤颤巍巍的被子传出小声的啜泣打破了寂静的夜色,格林小姐她,并不像白天表现出的那样坚强,只有没人依靠的孩子,才会在无人的夜晚放声哭泣。达西默默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即使她不知道,但她的悲伤不是无人知晓。
西尔维娅在梦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征战沙场数年的庆山侯,在继母的挑拨和妹妹的不懈努力下,与自己之间隔阂越发深重。心中不是没有怨的,但她始终爱着父亲。可她再也没有机会让父亲知道,她是让他骄傲的女儿。
西尔维娅的眼泪大滴大滴涌出来,在脸上蜿蜒成小溪,原主和她的情感在一瞬间交织在一起,她摸到床边柜子上的兔子玩偶,这是属于原主的唯一心爱之物,将兔子抱在怀里,想要减轻身边的孤寂。
泪水打在兔子身上,远处的达西忽然察觉一股微妙的暖流在他身边流淌,有种灵魂得到力量的感觉,先前的飘忽之感也在骤减。他惊讶的看着床上瘦小的身体,难道他?他竟然是以格林小姐泪水为食物的兔子精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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