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留了心,西尔维娅就发现柯林斯先生无孔不入,她和安妮在花园里散步会遇见徒步到罗新斯庄园拜访的牧师;她和德·包尔一家一起去教堂做礼拜,总能察觉台上布道的牧师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外出到邮局寄信,也会遇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柯林斯先生和她同行。
偏偏对方似乎听不懂她的明示暗示,总和她发生各种偶遇,还冠之以缘分的美名,令她不胜其烦。西尔维娅觉得自己有再好的耐性也受不了柯林斯先生总在自己身旁夸夸其谈,说的全是些吹嘘他自己的话。
在又一次柯林斯先生用美妙的缘分形容他们的相遇时,西尔维娅忍不住开口了,“柯林斯先生,恕我直言,您是在牧师住宅看到我路过跟上来的吧?上次在邮局门口,也是您先在书店里看到我后从街角出现的吧?我不知道,每次都是算计好的相遇怎么能和上帝的旨意扯上关系?”
“西尔维娅小姐,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这是亵渎上帝。”柯林斯先生又一次被西尔维娅说得无言以对,这样毫不留情的下一个绅士的面子根本就不是淑女所为。
“我们敞开了说吧,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西尔维娅直白的话叫柯林斯先生迅速涨红了脸。幸好他们此时正走在从镇上回罗新斯庄园的路上,空旷的原野上一览无余,不必担心他们的话被人听到。这也是西尔维娅选择在这里挑开来说的原因。
“西尔维娅小姐,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恶意来揣度一位绅士的好意呢?”柯林斯先生先指责了西尔维娅误会自己的善意。“我出于最大的善意免于你孤身一人出行被人诟病。”
柯林斯先生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够很快忘记那些尴尬的事情,他很快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挺直了胸高高在上的开口,脸上挂着自得的笑,“既然小姐已经主动开口了,那我就索性宣布这个对你我都很好的决定。”柯林斯先生接下来的话让西尔维娅睁大了眼睛,该不会真是她猜的那样吧?
“西尔维娅小姐,按照礼仪我应该先向你的母亲请求允许我和你私下说几句话,这事关我未来的幸福。不过没关系,前几日我已经和凯瑟琳夫人谈论过关于你的事,夫人忠心期盼你能获得长进……以及幸福。”说起凯瑟琳夫人,柯林斯先生有些含糊其辞,他的言语里似乎自己已经得到凯瑟琳夫人的鼓励。
“柯林斯先生!”西尔维娅想打断对方的话,可柯林斯先生丝毫不为所动,迫不及待的往下说。
“好了,西尔维娅小姐,我知道这有些与礼不合,不过没关系,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这样,私下里先说定了再去请求双方父母的谅解。请相信我,西尔维娅小姐,我绝对有信心能够在未来的日子里帮助你纠正那些顽劣的陋习,”说到这里,柯林斯先生飞快的看了西尔维娅一眼,“好吧,虽然你有很多这样那样的小缺点,比如不爱看《给青年女子的传道书》、说话尖酸刻薄,总爱把别人的善意曲解成恶意,但总体来讲,你还算得上是一个可爱美丽的小姐。我对你的心意已经展露无疑,几乎从你回到罗新斯庄园起,我就认定你是我未来的人生伴侣。”
听着对方的求婚宣言,西尔维娅简直觉得荒诞可笑,她以为柯林斯先生早就明白自己对他毫不客气,有时甚至都到了失礼的地步就足以证明她对他毫无兴趣。在这个世界,总要有两情相悦的基础或是压倒性的优势绅士才会有信心开口求婚,是什么支撑着他竟然以为能求婚成功。一时的惊讶让西尔维娅错过了打断柯林斯先生的滔滔不绝。
对方继续往下说,“我认为我已经到了该步入婚姻生活的阶段。我想结婚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充足的理由。首先,凯瑟琳夫人时常对我说,柯林斯先生,像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真该结婚啦。诚如夫人建议的那样,我认为婚姻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幸福。其次,像我这样处境优越的牧师,更应该为我的教区树立良好婚姻的榜样,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想,你我的结合能够大大拉近我与德·包尔家族的关系,还能为凯瑟琳夫人分忧,减少她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费心劳力的几率。我觉得,这是一桩对所有人都好的婚事,简直再完美不过啦。”柯林斯先生对自己描绘的美好未来憧憬不已,他打从心底里认为这是一桩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的亲事。
西尔维娅按下心中的无奈,冷淡的开口,“柯林斯先生,我相信你会从你的婚姻中得到你想要的幸福,但请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可以明确地答复你,既然我有很多这样那样的小缺点,不爱看《给青年女子的传道书》、说话尖酸刻薄,总爱把别人的善意曲解成恶意,实在担不起牧师夫人这样的重任,谢谢你的好意,我拒绝。”
西尔维娅的话让柯林斯先生目瞪口呆,他咽下口水,说,“西尔维娅小姐,我很高兴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但请你相信我一定能帮助你进步,使你成为合格的牧师夫人,你会变得懂事能干、精打细算、勤俭持家。你也不需要因为惧怕挑战而退缩,我对我自己有信心。”
西尔维娅冷着脸继续说,“柯林斯先生,实在不必勉强,我不想改变自己,你也不用花大力气在研究怎么改造我这件事上,祝你早日找到合适你的淑女,但那一定不会是我。”
西尔维娅的再三拒绝让柯林斯先生面上挂不住了,他忽然恼羞成怒,“西尔维娅小姐,我提出这门婚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认为你拒绝我的求婚,只是因为你太过自卑。别担心,西尔维娅小姐,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为你私生女的身份而看不起你。虽然私生女和一位体面的绅士确实不般配,不过,既然凯瑟琳夫人愿意认回你,那我也不会因此而看轻你,我会尽力帮助你改正你身上不好的缺点。请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嫁给别人,就算你拥有五万英镑的嫁妆和还算不错的美貌,一旦被夫家知晓你的身份,你一定会被抛弃,到时候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我知道,年轻女孩总要拒绝体面的绅士一两次以显示自己的矜持和受欢迎,西尔维娅小姐,我充分理解你刚才的拒绝,请你仔细考虑再给我你的最终答复。”
柯林斯先生的话让西尔维娅目光更加冷凝,“柯林斯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做出的判断,我不自卑,也不担心自己的未来。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你的拒绝没有一丝一毫的掺假拿乔,我拒绝你,只是因为我对幸福婚姻没有和你共同的期许。你应该将时间花在愿意和你共同奔向幸福未来的小姐身上,不必再花心思感化我,我没有改变自己的打算。”
西尔维娅的一番话叫柯林斯先生面红耳赤,西尔维娅已经明确拒绝了他的求婚,“小姐你会后悔的。”他笃信的开口,想让西尔维娅改变心意。
西尔维娅摇摇头,“如果我接受你的求婚那才会后悔。”她的态度让柯林斯先生气得直喘粗气,仿佛不明白一桩十拿九稳的婚事怎么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拒绝。他又生气又没有面子,不顾绅士风度在原野里抛下孤身一人的小姐转身虎虎生风的离开。
西尔维娅很快就做好决定,如果凯瑟琳夫人有心撮合自己和柯林斯先生的话,她说什么也不会再留在罗新斯庄园。
独自一人走在偏僻的小路上,风吹起了西尔维娅的裙摆,她伸手压紧帽子,却没防备颈间的丝巾被风带走,飘扬在旷野里,西尔维娅追上自己的丝巾。不期然间飞舞的丝巾被风带到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手里。
“达西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达西翻身下马,将丝巾递给西尔维娅,他没有纠正西尔维娅的称呼。不同于安妮称呼自己为达西表哥,西尔维娅从不称呼自己为表哥,这是他们都心照不宣的身世秘密。西尔维娅想了想,认为达西先生应该不会听到刚才她和柯林斯先生的谈话。
“我在伦敦的事情办得很顺利,左右没有要紧事,就回来护送姨妈和你们到伦敦去,这也是一早就计划好的。”西尔维娅没说什么,只是轻声恭喜达西在伦敦的事情很顺利。
达西想起自己离开前西尔维娅曾提出过不放心她的爱丽丝成衣店,于是开口道,“西尔维娅小姐,你在伦敦的成衣店生意十分红火,你不必太担心。”西尔维娅知道这是达西先生的好意,他体谅自己无法亲自打理生意的忧心,就替自己去看了店里的情况,此时转告自己好叫自己放心,这是独属于达西先生的体贴。
“我知道,谢谢你的推荐,达西先生。”对方立刻就知道西尔维娅指的是米德尔先生的事。即使在信里已经详细阐述过米德尔先生为人可靠,能力出众。但达西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的得力助手背书,“米德尔先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代理人,从业数十年积累了良好的信誉,你尽可以放心。”
达西的表情严肃又认真,仿佛在找工作的人是他似的,西尔维娅莫名觉得这样严肃板正的绅士比起妄自尊大的柯林斯先生好多了。
如果西尔维娅不主动道谢,达西绝不会主动提出自己功劳。他一贯是这样的一个性子,外表高冷,实则内里一片柔软。他总是默默地为身边的人付出,对身边的人好,为别人考虑周全,却从不将自己的功劳挂在嘴边,也从不要求别人回报。这一点,只有和他深入接触的人才能发现他的好。很多人从一开始就被他的高傲拒之门外。
西尔维娅收下达西先生的好意,决定原谅他曾经失礼的和菲茨威廉上校在背后议论自己婚事的事。
巧合的是,达西也注意到了此时的反常之处,“我刚才在路上看到了一位先生,似乎是亨斯福德的牧师,他为何没有与你同行?”达西知道凯瑟琳姨妈委任了一位新的牧师,牧师府邸就在罗新斯庄园东侧不远处。
“或许是大家要走的路不一样吧。”西尔维娅眼神闪了闪,达西总觉得这句话中带着深意。不过他对男女间的情爱向来不敏感。只是认为西尔维娅孤身一人走在人迹罕至的旷野里,实在有些危险,这才出此一问。
达西陪着西尔维娅走了一段路,他的马乖巧的牵在身后,西尔维娅羡慕的看着达西俊美的黑马,这匹黝黑的骏马体态修长,跑起来矫捷俊逸,西尔维娅心痒痒的,她十分怀念前世在野外自由奔马的日子,那样的恣意。
这里离罗新斯庄园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两人之间十分沉默,除了对达西的道谢和对乔治安娜的问候,似乎没有其他话题可谈。
达西第一次有些埋怨自己酷爱一个人骑马赶路,而把行李和马车远远甩在身后的习惯。若不是这样,现在他就可以邀请西尔维娅小姐乘坐马车,自己骑马护送她回姨妈家了,而不用两人相对无言,沉默的行走在乡间的马路上。
“您会骑马吗?西尔维娅小姐。”达西开口打破了沉默。
“会!”西尔维娅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段路还很远,请您上马吧,别担心,我会牵好它的。”达西认为这是最为妥当的办法。西尔维娅小姐一定不愿与自己同乘一骑,那样太过于亲密。而自己也不能将小姐孤身一人留在野外,骑马先回再派马车来接她。更不可能放心让小姐自己骑马先回罗新斯庄园去,一旦坠马可不是闹着玩的。
“达西先生,你是说你愿意将这匹马借给我?”西尔维娅的眼神亮了。
达西点了下头,觉得哪里不对,刚想补充由自己牵马,就看到西尔维娅提起裙摆,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那姿势比自己这个骑惯马的人还要流畅,也不能这么说,自从坠马再醒来发现到了两年前以后,达西每次骑马都比过去谨慎许多,但西尔维娅上马的干净利落还是让达西侧目。
只是……不同于淑女的侧骑,西尔维娅选择了和绅士一样的跨骑。这是最让达西震惊的地方。
达西还来不及将提醒她这样不合乎礼仪的话说出口,就见对方握紧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自己手里的缰绳,呼喝一声,策马奔腾。
“西尔维娅小姐!”达西的呼声并没有让西尔维娅停下脚步,她潇洒的挥挥手,“达西先生,我先走一步!”达西错愕的看着自己被西尔维娅抛弃在了旷野里,而对方正以精湛的马术越行越远。
达西甚至还看到对方在经过一丛野蔷薇灌木丛时非但没有减速绕行,反倒将身子压低,夹紧马腹,越来越快,她这是打算……骑马跳过去!达西觉得自己的心揪得紧紧的,他仿佛已经看到西尔维娅小姐不慎摔下马的场景。她会怎么样?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摔断脖子,香消玉殒。
他表情严肃,眉峰紧蹙,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拳头收紧,死死盯着前方的身影。
只见西尔维娅仿佛与身下的马心意相通,自己骑了多年的伯克此时乖顺极了,它蹄下飞扬,腾空而起,西尔维娅小姐的披风在身后飞舞出绚烂的弧度,高高跃起,在空中顿住一个腾空的背影,他的心脏好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马儿载着西尔维娅小姐越过蔷薇花丛,稳稳落地。西尔维娅脸上的表情张扬恣意,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光。达西吐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紧张得忘了呼吸。
“西尔维娅小姐!”这一次,达西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绅士风度,他迈开长腿大步奔跑着向前,追逐那像风一般飘逸的女子。他一定要告诉她,她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
西尔维娅在风中奔驰,找回了过去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愉悦,刚才的郁闷随风而逝,她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身后男子担心的大喊随着风传来,她勒住马回过身去,看到那个一贯仪表堂堂的绅士奔跑着追了过来,他的帽子不知何时掉了也没在意,他卷曲的头发被风吹乱,耷在额前。
跑到西尔维娅面前的达西先生,不再是那个气度非凡的得体绅士,他的焦急让他的外表不复以往的得体整洁,而是凌乱,他平静沉稳的眸子里仿佛酝酿着暴风雨,黑的深沉,又好像有岩浆在眼底翻滚涌动,时刻能够喷薄而出。
若是过去,西尔维娅出众的骑术会引来一片称赞,她的父亲也会在周围一叠声的“真是虎父无犬女,庆山侯的女儿比起许多男儿来也毫不逊色”的称赞声中舍得分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可现在,达西先生焦急的狂奔到她面前,眼底酝酿着风暴,他克制着因为紧张和奔跑还有些乏力的手,稳稳地将西尔维娅从马鞍上抱了下来。
这才沉声开口,平静的语气里是担心和气怒,“西尔维娅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举动有多危险!一个不小心摔下马来甚至有可能会丧命。这简直就是胡闹。”达西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刚才的惊慌。似乎从前他也曾看到过一个女孩遇到危机,想要不顾一切的去救她,这样的情绪陌生却又深刻。
西尔维娅看着眼前的达西,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原来比起完成高难度的挑战之后好不容易得来的父亲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更希望得到的是一个厉声的责备。只有真心关心她的人,才不会在意她的技巧是否出众,她的表现是否完美,而是只担心她的安危。
西尔维娅脸上的微笑差点晃花了达西的眼,他皱皱眉,“西尔维娅小姐,别以为你的笑容就能让人忘记你刚才的行为有多么欠妥。”达西板着脸继续教训西尔维娅,这个小姐胆子实在太大了。看她的娴熟与得意,她一定不是第一次骑着马进行这样危险的运动。
刚才心悸的感觉还残留在达西心头,他黑沉着俊脸,仿佛被人欠下巨债。西尔维娅往日里坚定与达西保持距离的决心软化了,她第一次真正直视眼前的达西,“谢谢你,达西先生。”
达西本还想继续教育她,让她明白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但面对她良好的认错态度那些冷硬的话也说不出口。
最终达西妥协了,扶着西尔维娅上马,和她一起往罗新斯庄园的方向走去。不过这一次,缰绳始终牢牢牵在他的手里,而西尔维娅,也安安稳稳的在马上侧坐着。再没有生出一丝波澜。
“哦,我的上帝,达西先生你们这是遇到抢劫了吗?”罗新斯庄园的管家惊疑不定的在达西和西尔维娅身上来回打量。
达西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焦急之下跑得衣冠不整,帽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哪还有平日里稳重的模样,他居然就这样牵着马走了一路。
达西将西尔维娅扶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仆人,“我没事,哈尔斯太太。”和西尔维娅点过头后迅速转身离开。西尔维娅站在身后看到达西泛红的耳根,从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里读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她愉快的笑了,达西先生真是一个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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