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看着元招擦拭剑, 一边想着自己所知道那力大无穷的,似乎脑子都不是那样精明。于是四舍五入, 这元招也许也不大聪明, 而且性子看起来大大咧咧的。
但是容貌也和五大三粗不搭调,这孩子虽然个头比同龄人高,但相貌却精致俊俏。
所以这元招究竟是个聪明的孩子还是个傻大个呢?明玥想着,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管他是个什么人……又不是自己的儿子,聪明不聪明, 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
于是收回思绪,与他说了几句闲话, 这孩子也是讲礼貌的, 马上就停下手里的动作, 与明玥说话,进退有度。
正聊着,八角来禀, 说沈煜回来了。
那元招一下兴奋地起身,单手将剑提起, 就迎了出去。
沈煜也没想到这元招今日就来了, 所以进家里也就是喝了一杯茶,便与元招去那渡口。
后打发了空青来传话,说晚上不回来吃晚饭了。
当夜回来得极晚,那时候明玥都睡熟了,沈煜就没惊动她, 翌日又一早出去, 到了中午的时候, 明玥听说商行码头上的仓库, 已经在往船上搬运货物了。
明玥这一听,那沈煜这不就要远行了么?
果不其然,晚上沈煜回来便同她商量,等过几日一切妥当就启程,早去早回,也不会耽搁了去上京赶考之时。
时间是的确很紧凑,明玥也不好开口让沈煜多留下来陪自己和孩子们,毕竟家里的前程还要靠他奋斗。
只是明玥自那日后就没再见过元招,着实奇怪,他们元家那宅子一直都没收拾,他住哪里去?莫不是和他那二叔一样不像话,去花楼了歇息了?
正是好奇,没顾得上问早出晚归的沈煜,那元涣尘却是一脸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了。
“沈煜这混账呢?”他一进门,就四处搜寻沈煜的身影。
阵仗那叫一个大,连家里的孩子们都给惊动过来了,见着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真要杀人一般。
只让灼云担心不已,小声同元盼妹问:“你二叔怎么了?不会真要动手吧?”
小孩儿们没有不怕的,唯独那元盼妹一脸冷静,听到灼云担心只安慰道:“谁不知道你爹忙得不着家,这个时候不在码头就在商行,他要真想跟你爹动手,该去商行或是码头找,而不是那家里叫唤!”
这话很是了,莫名让煌月想起了一句老话,问着元盼妹,“所以,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敢咬?”就晓得虚张声势?
元盼妹虽然觉得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还是建议,“下次换个比喻,毕竟是我亲二叔。”
“亲二叔你还这样拆他的台?你看他把厅里的椅子都踢翻了,看起来真像样子,把婶婶吓得脸都白了。”鹿哥儿他们私塾还有几天才开学,这几日都是扎堆在家里的。
明玥确实是有些被元涣尘这癫狂的举动吓着了,眼见着他把椅子都踢翻了,皱着眉头不悦地问道:“你要找他,你拿椅子发什么脾气?更何况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跑来就这样闹,我便有心想帮你们解决问题,做这和事老也无从下手。”
元涣尘就是有些气极了,也像是元盼妹说的那样,他哪里敢跟沈煜动手,但是打不过,却不能就这样算了,这口气还是要出的。
听得明玥的话,才不甘愿地坐下身,“这混账东西,好端端的,把元招打得下不得床,要不是我发现及时,这孩子指不定就这样死在船上了。”孩子就这样躺在那船上,手底下那些人也是废物,请个大夫来看有什么用?得送医馆去才保险。
“?”明玥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沈煜怎么可能动手打孩子呢?而且那天一起去的时候,不是一大一小挺高兴的么?而且沈煜也不是那种话不投机就要动手的人,更无半点暴力倾向。
因此还是觉得这中间必然是有什么误会的,“是不是弄错了?相公怎么可能随便动手,而且怎么就打了元招呢?你看阿盼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手指头都没动他一下。”
元涣尘听着明玥这话,分明就是有心偏袒沈煜,有些不高兴,“你这意思是,就算是元招挨打,也是他活该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当然明玥是不可能直接把那话说出来的,只是转移过话题,“那元招如今怎样?你请了大夫没?”
元涣尘也知道,动手的是沈煜,自己是没道理拿明玥发脾气的,更何况小十一还在这里呢!于是就收敛了些许,“我自然是叫人给送到医馆里,只是没个两三天,怕是下不来床,你说沈煜这厮,也着实下手重了些,孩子不听话可以打,但不能给打到下不得床啊!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呢?”
他在这里坐了会儿,先是一番吐槽沈煜,后来大概是觉得怒气发泄完了,才走了。
走时只喊了元盼妹到跟前,明玥还以为他是要把元盼妹接走了,哪里晓得他就拍了拍元盼妹的肩膀,“小十一,好好待在这里听话,等你七娘生了小妹妹,就接你回家。”
这话仿佛好像说,没生小妹妹,就不接他回家一样。
但是元盼妹才不在乎,反正这里玩得高兴住得舒服。但出于对元涣尘的尊重,还是一脸依依不舍地送元涣尘到大门外,只是元涣尘人一上马车,他那拉拢着苦兮兮的小脸立马就露出笑容,好生兴奋地回头问明玥,“婶婶刚才怎不问我三哥在哪个医馆?一家子兄弟就他武功最好,往日里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这一次被煜叔揍了,想来回去能收敛一些呢!”
明玥的确是有些懊恼,竟然忘记问了在哪个医馆,但是看着这元盼妹高兴的样子,心想这是什么塑料兄弟情?“我让人去问问。”当然,也不忘叫人去打听,好好的沈煜怎么把一个孩子打成那样了?
这时候大家心里虽好奇沈煜为何朝元招动手,但大部份都担心元招的状况,唯独那煌月觉得打得好,以后等自己能动手了,还要卸了他的手,小小年纪就耍流氓,长大了还得了。
免他去害良家女子。
很快,一贯消息最灵通的八角就回来了。
先是回了明玥元招在哪家医馆,随后目光落到明玥身后煌月的身上,“听说元三公子惹怒咱东家,是因二小姐的缘故。”
八角一说这话,元盼妹立即就想到了什么,一切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煌月也有猜到了些许,没准那元招真跑去和爹说那些胡话,那揍他不得是理所应当的么?
果不其然,只听八角在众人好奇中解释道:“元三公子说他族里在他今年生辰算了一卦,他的妻子今年会从天而降。”说到这里,朝煌月看去,“然后他说他就接到了从天而降的二小姐,因此他便要同东家求亲,想和二小姐现在就把亲事订了呢。”
明玥只觉得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果然封建迷信害人呀!一面转头朝煌月问:“有这事儿?”
提起这事儿,煌月就一肚子的气,事实上如今小脸也气得鼓鼓的,好似那被碰到的河豚一般,“我好好地在后院的秋千上练轻功,好不容易有点成效飞起来,他忽然横空出现把我拦下!”自己没打他一顿就算了,他居然还真跑去爹跟前说那些话!
应该打他十天半月下的不床才是。
案子破了,明玥看着自家不过这七岁还不到的煌月,再想想那元招,他大了女儿差不多整整八岁,他在想屁吃吧?就算不说两人之间这年纪差距,自己的女儿才多大啊!他就敢打主意,于是她这一次觉得沈煜动手算是轻的,和煌月也想到一起去了,“那活该。”
不过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打发鹿哥儿和杜子规做代表,和元盼妹一起去看了。
等着沈煜回来,夫妻二人提起此事,又将元招讨伐了一回。
要起航的头一天,元涣尘再度出现,一脸的不好意思,鬼鬼祟祟的样子,见着了明玥满脸的尴尬笑容,“呵呵,那什么,那孩子就是太皮,欠揍,在家我大哥早就想动手了,但这孩子一看苗头不对就跑,我大哥也追不上,这一次还要谢谢沈兄出手帮忙教育那混账啊。”
他这态度,和那天来摔椅子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也是了,他后来晓得了原委,也觉得元招多多少少是有些痴人说梦了!旁的不论,就说人家女儿才多大,他怎么有脸开这口呢?
所以元涣尘最后也觉得打得活该,去看元招的时候顺便教育了元招一回,没想到元招一点都没死心,反而一脸得意,“我觉得我未来岳父已经认可我这个女婿了。”
元涣尘听到他这话的时候,觉得大概是沈煜失手把这孩子的脑子一并打坏了。
没想到却听元招说,他气血停滞,功力已经许久没有半点进度,如今叫沈煜这一打,奇经八脉好像都打通了一般。
所以元招觉得这是老丈人已经同意了的表现。
但元涣尘觉得这一定是个巧合,元家男儿的名声吧,都被自己和大哥毁得所剩无几了,正常人家怎么可能还会把女儿嫁到元家来?
此刻元涣尘同明玥道着歉,然后交托了元盼妹些话,也不好意思多留,就忙走了。
至于那元招,虽然还没能下床,但还是被沈煜打发人抬到了船上去。
就他这心思,沈煜哪里敢留他在雍城啊?自然是要给带回江南交给他爹。
只是这一次沈煜要出江南,说是水路在路程上不似旱路那样耽搁,但到江南那边,多半会待一阵子,尤其是元家造船厂那里,需要他自己亲自过去瞧。
因此抱着明玥很是不舍,又有些愧疚,“我这一去,家里要多劳烦你。高夫人来后你先观望,若觉得太过于古板,就不要把孩子们给她教。”
他口中的高夫人,正是秦夫人娘子的寡嫂,当初秦夫人力推的。
虽然这夏王朝的闺中小姐们一般的女夫子,也几乎是这样的身份,但沈煜还是担心,这样的女夫子过于恪守妇道,别把自己的女儿们教得见了男人就低眉顺眼,一味去遵守那些封建礼教,失去了本性。
别家的女儿如何他是管不得,但他沈煜的女儿,是不用朝任何人臣服的。
这个明玥也考虑过,“我晓得,这事你不必担心,反观是你这一路去,千万要小心。”虽然确认过这沈煜是自带光环的,但明玥还是免不得担忧。
她担忧沈煜出门在外的安危,沈煜却有些担心商行,“孙少卿和李烬都可信,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叫他们两人。不过杂货铺之事,我全权交托给孙少卿了,到时候商行这边,只怕他也是无暇顾及,你叫李烬帮忙便是。”
本来是想让沈老爹帮忙看着商行些,毕竟自己走后没多久,去外州府的高老大他们就要回来了,到时候需得有个主持大局的人。
但老爹给拒绝了,说什么一把老骨头了,操不得那心。
后来他一想,老爹年岁大了,眼神不好,记性也大不如从前,的确不该再劳累老爹。
所以没法他只能让明玥多劳累几分。
杂货铺的事情,明玥觉得自己还能帮忙张罗一二,但商行那样大,里面的人自己也没怎么打过交道,几个管事也就见过那么几次,都不熟悉,所以极为担心。
尤其许多商家都最不愿意女人掌事,觉得不吉利,尤其是商行这一种,长年累月要出门在外的。
若他们在外真有个一二,到时候怪罪到自己的身上,她可不愿意背这锅。
因此是想拒绝的,但转头一想,自己拒绝了,沈煜叫谁去?鹿哥儿和杜子规又还小,难道叫他们俩去主事吗?而且沈煜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自己整日就在家里吃喝玩乐,却因怕麻烦,让沈煜在外还牵挂那商行之事,不得安心。于是便应了,“好,你放心,有我在一定没问题的。”
想着沈煜明日还要早起远行,也就没拉着他再说话,本意是想让他好好休息。
但沈煜却把她累了个半死,以至于第二天她都没办法起来送行。
等勉强扶着床栏爬起来时,已经是晌午了,外头黄莺叫个不停,她起身推开窗,却见今日天气甚好,这春日里的阳光没有半点灼热之感,反而明媚和煦,墙角根下的花儿已经打了花骨朵,沟渠边上那水曲柳叶芽也长了不少。
这烟花时月下江南,倒是好极了。
这时候整个澜州都在忙今年农耕示意,卢大人对此十分重视,还因此召集了不少农耕人才。
听八角说他祖父也去报名了,一天有两文的工钱,还管一日三餐,也不用亲自下地,就在田埂边上坐着教那些西北来的老百姓们如何垒田埂。
当然,也不止是这样简单,还要教他们泡发谷种,下苗。
下苗后要看随时帮忙水田深浅、防虫害,等着这秧苗长起来能分插到田里,得端午前后。
这也就是意味着,这番差事能做到五月份左右,可以拿好几个月的轻松银子。
于是十分高兴,给买了一头驴子代步。
但是这驴花了三两银子,还是头老驴,家里到底是觉得贵了,说老头子这几个月总共不过赚一百文,却花了三文买头老驴回来。
而且那成年驴子价格也不过就如此罢了,这样的老驴二两就能轻松买来,人卖家还欢喜呢!
为此和八角父亲吵了一回,气病了。
老人家说自己晓得贵,但看着那头老驴就像是瞧着自己一般,现在自己也算享福了,因此也想让那老驴和自己享几天福,不用再日夜拉磨驮货了。
八角也就请假回去瞧了,拿了自己的私房钱给补上,这事儿才算完。
回来后就觉得自己一直做这样的杂活,一辈子出息不得,也挣不了多少钱。往后老了,是不是也要靠小辈生活?可是谁都会有老太爷这好命么?所以他想赚钱,赚许多的养老钱,以后不用看晚辈的脸色过日子。
于是同明玥商讨,“夫人,今年我也大了,叫我去那商行里吧,我是能吃苦的。”
明玥还是觉得他年纪太小,而且又不会点武功,若他识文断字,那还能给他找个活儿。可如今里面就只缺那下力气的工人,他这小个头去,不是要他的半条命么?
只是见他又下定决心想去商行,便道:“你若实在想去,得空的时候你到杂货铺那边,跟着李先生和孙掌柜多学一些,便是能简单认识几个字,会记账,我便叫你去商行。”
八角也是这个时候才有些后悔,自己白白浪费了一年时间,在这里大部份时间都坐这门口,都是闲着的,若是早用来读书写字,早就会了。
当下答应了明玥,“夫人放心,小的一定好好学,往后多赚银子,不求像是老太爷一般命好,有当家和夫人你们这样的孝顺晚辈,但求攒许多养老钱,以后自己干不得活了,想买什么,自己掏钱,不用让小辈们指手画脚。”
明玥这才晓得他祖父是为何气病的。
只是旁人家事,她如何指点得了?便多孝顺沈老爹,给他买了新衣裳,有好茶好酒就去买回来,随他自己喝还是拿去请他那帮老神仙。
如此一来,那几个老友也是沾了他的光,不缺这好吃好喝,有时候摆摊觉得乏了,还有沈老爹这里请着去大酒楼,又或者去那茶楼里喝茶听书,好不逍遥。
沈老爹以前是舍不得花这份钱的,但是这一次过年,这几个糟老头在家中,他是亲眼看到了各人的不凡之处,便觉得这钱是花得值了。
自己大方些,有什么事情找他们帮忙,也好开口。
这不,那当初被开膛剥心的白阿杰如都下床了,不说能活蹦乱跳,但好歹健健康康的。
可见那鲁老头的医术有多了不得了。
又说这都二月底了,白阿杰身体好起来,能下床了,心中十分感恩杨氏这后娘的悉心照顾,又见杨氏身体逐渐有了孕相,便要跟着插手家里的琐事。
人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他却觉得他有了这后娘,爹反而也多关心自己几分了,不然以前只晓得要去杀猪赚钱。
所以拿杨氏做亲娘待,也满怀期待她肚子里的孩子。
只是杨氏却始终惦记着叫他去私塾读书的事情,如今眼见着明玥家那边鹿哥儿几个都去学堂了,所以眼看着白阿杰能下床,便也和白屠夫张罗,送孩子去读书。
“书一定要去读的,咱不求将来做什么状元光宗耀祖,但也不能做这睁眼瞎。”
白屠夫也想送儿子读书,可如今杨氏肚子里有娃儿,到时候家里的开销就大了,因此有些犹豫,“要不,再过两年吧?”
“吃饭不怕晚,读书却是要赶早的,为何要推迟两年?明玥说了阿杰这个年纪,就该待在学堂里,这事儿就这样定了,你若舍不得钱,大不了我丢下这张脸,去找明玥借。”杨氏见白屠夫犹豫,不免是有些着急起来。
白屠夫知道她最不愿意欠明玥的情份,更不愿意有银钱牵扯,所以听到这话连忙应道:“好,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这话白阿杰在屋子里听到了,他知道父亲的难处,但更想去读书,所以心中对杨氏又多了几分感激。
也就越发孝顺了。
他孝顺懂事,杨氏日子也好过,丈夫孩子都愿意听自己的话,那心情一好,孕期的什么毛病都没了,隔三差五还能去找明玥坐一坐。
听一听秦夫人说在外的那些趣事。
只不过随着商行高老大他们回来,明玥就开始忙起来了。
虽然沈煜早前与高老大等几个大管事是通了气的,这些人信服他,也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可竹竿有长短,这商行里也有那么一两个刺头。
明玥所担心的事情第一天她去商行就出现了。
那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长脸卫长腾就拉着个脸,使得原本就很长的脸更长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他对于明玥一个女人来商行主事,还要压在这么多大老爷头上是十分不满的。
其他人呢,只要有银子拿,倒没那么多想的。
明玥也瞧见了,但实在忙就没理会,也因对方那样子,明玥也不使唤他。
于是这卫长腾就坐不住了,倏地起身,连带脚下的凳子都带翻了,怒道:“这自古以来,没有听说女人还能在商行掌事的。”
因八角想来商行,这些天也确实是下了苦功夫,连带鹿哥儿等人都是他的小先生。
他有这份决心,明玥就把他给带来了。
如今见着卫长腾的阵仗,难免是担心起来,怕他煽动商行其他人,急得只朝明玥看去,刚想开口。
就见明玥扭头朝那卫长腾淡淡瞟了一眼,“那是你自己没见识。”
他自己没见过,就代表没有了?
众人本来以为,明玥这样一个娇养的小娘子,必然是会被这卫长腾吓哭的,没想到她却丝毫不畏惧对方,面对这卫长腾的挑衅,就轻飘飘回了这么一句。
好像也不生气。
一时把那卫长腾堵得说不出话来。
但因为卫长腾起来时候把凳子掀翻了,惊得许多人的目光都朝这里聚集而来,他也不愿意因此丢了这面子。憋了一口气,竟然直接朝其他几个管事,尤其是朝高老大走过去两步,“这里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女人来指东点西?你们难不成愿意受这份侮辱?”
高老大是吴州人,以前也是这一片道上鼎鼎有名的镖头,见过大风经过大浪,不是这卫长腾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就能煽动的。再有沈煜一再交托,要像是敬他一般敬着他夫人。
高老大当时是答应了,但其实内心也不算服,只觉得这明玥多半是凭着那美貌哄得沈煜糊涂罢了。
也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毕竟都晓得沈煜那夫人是个美人。
但自打明玥来了这一个多时辰,不管是哪句话,都没有出入,商行里外正常运行,并没有自己所担心的乱子。
所以既然能主事,男女又何妨?更何况这还是东家的夫人,也是他们的东家。
本来卫长腾坐在那里自己发脾气就算了,可现在卫长腾跳出来了,还试图拉自己,便冷笑一句:“怎的?难不成你是石头里崩出来的?”
卫长腾起先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发现高老大居然拥护明玥这女人,气得脸色发青。“你别不信这个邪,女人当家,招祸事,到时候有你们哭的时候。”
这就是明玥最担心的,果然还是会被提起,所以立马就反驳卫长腾,“这锅我不背,商行给你们提供的是最好的武器和马匹,黑白两道上也尽量做了周全,你要是在外出事,那是你自己问题,本事不够,莫要怪到我的头上来。”
八角果然还是有些年纪小,这个时候见明玥还没被吓到,反而头脑清晰,面色从容,方反映过来跟着附和,“对,就最是瞧不起你这种人,自己本事不够,便要把一切都怨到女人的身上来。你这样了不得,那你还是女人生的呢!”
商行里的人,其实大部份都是以高老大为首的。
他那话里外意思也清楚,如今也都跟着出声。
一时间让那还在观望的众人也立即做出了决定,站在高老大这一方,以至于那卫长腾竟然就成了孤家寡人。
就在大家都以为明玥会因此息事宁人之际,明玥却忽然朝卫长腾开口,“你不满意我来主事,你大可直接指出我何处做得不对,若是有那真办得不好的,我愿意改,或是回家,但你不该拿我是女子而说事。”
卫长腾张了张口,想挑明玥的毛病,可这环视了一圈,似乎一切都在正常运行,叫他如何挑刺?
最后气得只捡起自己的外裳,冷哼一声就走了。
他这一走,明玥也没开口留,众人也就默认他是不愿意干了。
坦白地说,在这沈家的商行是辛苦,但工钱给得丰厚,伙食上东家也没有半点斤斤计较,都是以他们吃好吃饱为主,并没有像是别家那样,每日供一两餐,还是特定的菜。
而这沈家,大鱼大肉,水果蔬菜,从未短缺过。
不但如此,东家也是体恤人的,过年时候那年礼多好啊,直接都是真金白银,可不像是他们原来的东家,总那些过时的便宜货来糊弄人。
八角也这样认为,因为接下来明玥都没再提这卫长腾。
只是傍晚回去之时,明玥却没有直接回家,反而带着八角去买了些东西,然后往一处小巷子里去。
八角此前来送过年礼,认出是那卫长腾的家,不免是有些气愤,“夫人,他那般瞧不起您,您怎还要到他家送礼?”
“虽然是不建议以德报怨,但这卫长腾真本事是有的,就是脑子有些毛病,可人际间来往就如此,能做朋友就尽量不要恶交。”这卫长腾与自己,也没到不死不休那地步,更何况他自己也是有本事的,自己来一趟也无妨,这也好过往后防着他报复好吧?
更何况,今日他这一闹,自己其实还要感谢他的,不然如何借势立威呢?
不过这最该谢的,还是那高老大。
随着主仆几句言语,便已到了这卫长腾家中,不出明玥所料,这卫长腾那时负气而去,这会儿还未归家。
就是他的老母亲和孩子在。
他女人灾时被大水冲走了。
老太太是见过八角的,却没见过明玥,只是瞧见明玥穿戴气度,她就算再糊涂也反应过来了,忙招呼明玥坐,然后叫孩子们倒水。
卫长腾家这两个孩子都是小子,应该是从外头才玩回来,花脸猫一般,浑身都脏兮兮的,见着明玥很是局促紧张,倒完水就躲屋子里去了。
“夫人莫要笑话,都是些土猫儿见不得大世面。”老太太本来还想喊两个孩子到明玥跟前磕头的,没想到两个孩子跑得那样快,一时很是不好意思。
“小孩子都这样,我家的孩子们也怕生,见了客人也是如此。”明玥笑回着,只将和八角准备的礼物都给放到这石桌上,“今日去了商行,见着卫管事,便想起过年时八角与我提了你家中的状况,便顺路来看看。”
一面朝老太太的腿脚看去,“如今可是能走了?”老太太去年冬天滑到,有些伤了腿。
老太太见着那些礼物,少说也是值几个钱的,又听明玥问起自己的腿,很是感动,“商行那么些人,难为夫人能想起老身。托您和东家的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叫您破费,实在不该。”
“这是应该的,卫管事因商行之事,今年也没与你们祖孙一起过年,这一次他回来,就好好叫他休息,也陪您和孩子们些时间,备货的事情就不劳他操劳,待商队启程的时候,我再唤人通知他。”
儿子能留在身边,老太太自然是高兴,可是没去商行,怎么好意思拿人家的月钱?于是连忙道:“商行的事情要紧,我个老太婆不要他陪,孩子们也自己玩儿,他在家还嫌他管着人呢。”
说罢,要起身去做饭,“夫人第一次来,定要吃了晚饭再走。”
明玥自然是拒绝了,怎好麻烦老人家操劳?没想到老太太急了,“夫人放心,我老太太虽是老眼昏花,但保证做得干干净净的。”
这真是误会了,明玥没有嫌她脏的意思。
如今见此,也只能留下来,一面叫八角去帮忙。
老人家多半也晓得儿子今天回来,所以早就备了些荤菜,是卤菜馆里买回来的现成卤鸭,如今炒了两个小菜就一并端上来。
只是见儿子还没回来,气得骂了说了几句,便先招呼明玥吃晚饭。
又说那卫长腾因在商行得了气,也就四处转悠,喝了点小酒,这会儿见天黑了,怕家里老娘担心才回来。
没想到一推门,却见明玥在自家坐着,和自己的老娘跟孩子在一个桌上,还其乐融融的。
他愣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那八角早得了明玥的提点,连忙起身,“卫管事,你可总算回来了,伯母念叨了你好一阵子呢,快坐下吃饭。”那热情得好像卫长腾是来做客的一般,然后起身熟门熟路去厨房给他拿碗筷。
卫长腾满心不安地过来要坐,却被他母亲拦住,“你这混账好不知规矩,夫人在这里呢,你厨房里吃去。”
卫长腾有些不服气,朝拿着碗筷出来的八角指过去,“他也是男子,怎就能同桌了?”
“人还是孩子,你是孩子么?”又叫他老娘拿筷子打了一下,在明玥面前算是半点白天的威风都没了去。
卫长腾也不敢如何,只能拿着碗筷回厨房去。
回去的路上,八角很是不解,“夫人,他明日真会老实去商行么?”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他若是不来,那就算了,任君去寻前途。”明玥不是沈煜,如果是沈煜早就大刀阔斧直接打到卫长腾服气,但自己不行,只能用自己的法子。
却不知此刻卫长腾已经被他母亲提耳命面,“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是个什么驴脾气我还不知?必然是跟你那死鬼爹一样,又瞧不起女人这样那样。还有上次你带回来家里的那几个,也不是好的,句句都觉得女人这不好那不好,你少同他们来往!”
说着气得掐了卫长腾一把,又骂道:“你要死啊,你瞧不起,那有本事你当初死在老娘的肚子里别出来啊!”
卫长腾瞧不上女人,是有些被他爹影响到的,但今日之事,还真叫他娘猜中了,自己手底下那几个兄弟一直在耳边叨叨。
不过卫长腾怕他娘敬他娘,尤其是那大水来时,他娘不要命地把一切能求生的机会都给他。
他不是个没良心的,如今自然是十分孝顺他娘的。
所以老太太训话,他也不敢吱声,只将头垂着。
“你过年不在家,人家来送年礼,见我腿脚不好,给咱们把年货都备齐了不说,又是帮忙请大夫来瞧。这样的东家,你上哪里去找?今日夫人还亲自上门来,分明是你的过错,人却不提一句,反而万般孝敬我这老不死的,咱家这破屋烂院,粗茶淡饭,也没有一点的嫌弃,这样的主人家,你得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才遇着的,还不知晓珍惜,你是要把我气死了才如意不是?”
老太太说罢,就忍不住抹眼泪,像是发过了脾气,这心又软了一样,与语气缓和了不少:“儿,都说你这脾气要改,在外也少吃亏,不要因为别人几句话吹捧,你就拿自己做英雄去出头,你不为我想,也要你的两个崽想,这样的好差事你若是丢了,以后孩子们怎么办?又是没娘的娃。”
卫长腾知晓过年东家打发人各家送年礼,还几乎都送银子,但真不知东家会这样仔细。而且听说着备年礼的事情,是夫人一手准备的,东家并无空闲来操劳这等琐事,所以如今说来是欠了明玥这诸多恩情,因此这一时间不免是有些后悔今日之举。
还真不应该听那几人的话。今日自己倒是站出来了,他们却一言不发。只不过当时他是对那几个兄弟失望,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样的人,往后还是不要再来往的好。
但是现在叫他一个大男人去低头,又觉得丢不下这脸面,何况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
可见着门槛上坐着的两儿子,自己还想挣钱送他们去读书呢!只有读书才能大出息,像是自己这样做体力活,难不成能做一辈子不是?
但要是不继续在这沈家的商行,自己上哪里去找这样的美差?娘说的没错,到时候别说是读书钱,就是这敷嘴都是问题。
更何况他母亲这腿,算是承了明玥的恩情,这头还真得低了,而且不冤枉。于是便在老太太的注视下给了准话,“娘我错了,明日便去同夫人道歉,以后断然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也不叫旁人起哄就犯糊涂。”
“你也莫要都推给别人,自己也要长些脑子,人家几句大哥就把你喊得不知东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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