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灵起迟了。
容寄雪叫她, 她还有些生气。坐上仙船以后才清醒些。
两人坐在甲板上,雨滴滴答答落在船外的结界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她依偎在容寄雪怀里, 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都怪师姐, ”褚灵拉着容寄雪的手, 玩着她的手指头,“昨晚弄得那么晚,害我起不来。”
容寄雪听见风穿过心口的声音,呼呼,呼呼。她笑着,低下头去, 亲了亲褚灵的额头,“是师姐的错。”
魔气在仙船上盘旋, 和桑桑身上的仙灵之气揉杂在一起, 愈发诡异。结界外也是一样的状况。
那道禁制,昨晚高兴时, 不小心破掉了。
天道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师姐不想回八岐吗?”褚灵在她怀里仰起头。
容寄雪疑声, “桑桑想去?”
褚灵摇头,“不太想,可是谢颜师姐她们不知道怎么样了。”褚灵想了想, 小声说,“师姐的娘亲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从没听过她的事情?”
迂回半晌。
是想问斓绮还是问容长术呢。
容寄雪微不可查地蹙眉,很快又敛去, 温和地说,“斓绮是凤凰一族最后的继承者, 容长术太想成神, 便偷学凤凰一族的功法, 被她发现。”
“于是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灭口,不过容长术装得太好,仙界没有人怀疑,我……”
容寄雪吸了口气,抱紧褚灵,“我与她有血脉感应,后来渐渐知道了这件事。”
正是吸收了斓绮的功力修为,容长术在那时就已经有了神的修为,他窥破了天道,隐藏修为,不敢成神。
褚灵都不晓得真相原来是这样,“师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容寄雪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你走以后。”
不是。很早就发现了,很早很早,早到都有些记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
只是那时不知道那么多细节,也不知道为什么。
褚灵不说话了。
容寄雪确实比她强得多。这都能沉得住气,她对褚无忧可没这么好脾气。
久久,喊了声,“师姐。”
容寄雪依然微笑着,“在呢。”
褚灵闭着眼,躺在她怀里,又喊了声,“师姐。”
容寄雪不明所以,“嗯?”
雨声有些吵,噼里啪啦的。褚灵捉着容寄雪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我喜欢师姐,好喜欢。”
她越平静,容寄雪越慌,但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陪着演戏,等待时机。
“师姐也喜欢桑桑。”
两人到青岳的时候,还未过午。青岳满山的狼藉,却没波及桑绫的洞府。
雨水把血迹都冲刷掉了,空气清新自然,但那些横七竖八倒着的树,和满地翻出来的土壤,都还残留着那天混乱的记忆。
褚灵打开阵法,带着容寄雪进去。
褚无忧应该又来过了,里面一尘不染。那张画像还挂在原处,她想了想,没动。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容寄雪,“师姐,成亲要做什么呀?”
她只知道拜堂成亲,好像有点儿太草率。
“只有你我二人,”容寄雪打量着四周,“桑桑想怎么做都行,简单的,拜过天地和父母,结上双生契,也就成了。我们既然来青岳,拜过……”
她缓了缓,接着说,“自然要拜娘亲。”
“哦,”褚灵不懂,跟着点头,想也未想就说:“那是我娘亲。”看着容寄雪笑盈盈的眼睛才改口,“过会儿也是师姐的娘亲。”
“听起来没有陌枝说的那么麻烦。”褚灵讪讪笑笑,拉着容寄雪的手晃了晃,“师姐,你先去换婚服好不好?”
她撒起娇来,声音格外好听。容寄雪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会儿,“陌枝说的什么?”
“唔,”褚灵踮起脚,揽着容寄雪的脖颈,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一下,“她说的可多了,我都有些记不住。师姐也别问了好不好?就按师姐说的那样,咱们拜完娘亲结了双生契就算完好不好?”
脸上热气升上来,容寄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好。”
她有些猜不透桑桑要做什么,她周身的魔气缠绕得愈发浓厚,此时应当快侵蚀进她丹田。
魔气越浓就越难保持心性,她却平静得不像样子。
“桑桑的婚服呢?”容寄雪低头在她脸上也碰了碰。
褚灵只笑,“师姐先换。”
两套婚服都已拿出来放在仙船上,仙船就停在洞府门口,容寄雪笑着答应,独自一人先上了仙船。
褚灵看着她上了仙船,进了船舱。脸色一下变得极难看,她短促地吸了口气。丹田的裂缝处已进了几丝魔气,痛,极痛。可原来也极容易。
她缓了几息,从乾坤袋里拿出红烛,摆在桑绫的画像前,又拿了一壶酒,倒了两杯。想了一会儿,自己先饮了一杯。又再倒了一杯。
往日师姐和师尊,都不让她饮酒。她跪坐在地上,勾唇笑了笑,索性把两杯都喝了。
以后真要分道扬镳。
就再不会有人管她了。
褚灵又倒了两杯,刚想再喝,容寄雪已回来了,“桑桑。”
褚灵回头,那一身嫁衣刚好合身,将容寄雪沁白的肌肤衬得更甚,她还有心换了发型,将长发梳成了发髻,带了只正凤,唇色也莹莹泛着红色。
她原也不介意嫁娶论谁,容寄雪如今这般,真好似是要嫁到青岳来,嫁给她。
褚灵直直看着她,莫名想笑,也便笑了,她笑起来,有几分灿烂,她就那样跪坐着,也不起身,声音娇软可爱,还拉长了尾音,“师姐,”
“你可真好看。”
容寄雪抿唇笑笑,又微微蹙了下眉,踱步过去拿掉她手上的酒壶,跟着跪在地上,“说好话也没用,怎么一个人偷喝酒?”
褚灵定定看着她,只是笑。将一只酒杯塞到容寄雪手里,“师姐,大喜的日子,你还要管我呀?”
“陌枝说这叫…”褚灵顿了顿,“叫合卺酒,我与师姐该同饮。”
合卺酒……容寄雪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酒杯,心下沉重又盈上几丝甜蜜,过了一会儿才笑道:“是该与桑桑同饮。”
她不提婚服,她便也不提。
两人对饮了几杯,褚灵脸上就泛起了春色,嫣红嫣红,乍添几分可爱。
“师姐,”褚灵啄尽杯里的酒,“我们一会儿可不可以去八岐看看?”
容寄雪并不很想回去,“怎么突然又改主意要去八岐?”
褚灵偏头,舔了舔嘴唇,“想让他们知道,我和师姐成亲了。”
酒苦兮兮的,一点儿也不好喝。
容寄雪望着她,还是微笑着答应,“好。”
她真的什么都会答应。褚灵想笑,她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猜不到。
“师姐,”褚灵垂下眼睑,“如果可以选,师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容寄雪低头抿尽杯里的酒,沉默了会儿,低声说,“只要能和桑桑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
“这样啊,”褚灵点头,把杯子一起递给容寄雪,站起来,“我跟师姐不一样。”
容寄雪抬头望着她,眼前云山雾罩,她怎么也看不清桑桑的模样。
她应该是最了解桑桑的吧?
“桑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褚灵背对着她,“我希望三界平和,人人生机勃勃,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修仙也好,修魔也好,有心的向往大道,无心的自得其乐,最好不要有这些无谓的杀戮。”
容寄雪跪着,垂下眼,笑意渐渐回到脸上,“是很好的愿望。”
“是不是太理想了?”褚灵回头,眨眨眼,“听起来就很不切实际对不对?”
容寄雪摇头,抬起眼,“不,很好,只要桑桑想,总有一天会实现。”
褚灵点头,“我想也是。”
她一定会杀了不夜,让三界恢复宁静。
“师姐,”褚灵再看了一眼容寄雪,笑起来,“那我去换衣服啦。”
容寄雪笑着说好,一直看着那个方向,褚灵回来得很快。她没换婚服。周身一半儿魔气一半儿仙气。手上拿着魔剑。
容寄雪想,她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但桑桑的,或许还可以再努努力。
“师姐。”褚灵走过去。
容寄雪笑着,放下酒杯去牵她的手,“先结双生契再走好不好?”
褚灵还是在她身旁跪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用不拿剑的左手捡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递给容寄雪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师姐那日答应我,去杀不夜,是不是骗我?”
容寄雪喉咙一梗,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褚灵心知肚明,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自顾自岔开了话题,“我方才看到师姐穿嫁衣出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想起了上一世。”
“那时我不知道那人不是师姐,”褚灵笑着,举杯对着容寄雪,“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容寄雪会意,绕过她的手。两人交缠着将酒饮尽。
“师姐,”褚灵放下酒杯,“但这一世,我发现好多事我可以做,好多事等着我做。忽然间,就不那么执着于师姐了,我刚刚看到师姐的时候,就在想,我原来也不是非要得到师姐不可呀。”
容寄雪心猛然揪起来,那些话像刀子,细细地在心口上,一寸一寸的磨。她还笑着,声音轻淡,“是吗?”
“不是,”褚灵弯眉笑起来,“我骗师姐的,师姐听了不伤心吗?”
容寄雪舒出一口气,“伤心的。”
“我也是啊,”褚灵把眼神放到洞府外,雨居然停了,魔气疯狂地涌向一处,那个方向,是魔界。蹙眉,“师姐,能弄出这般动静的,只有不夜了吧。”
“桑桑想说什么?”容寄雪并不看外面,不夜有动静只是意味着他修为恢复,没什么好看的。
“哦,”褚灵回头,“我是想说,我不知道你跟不夜之间,是什么关系,做了什么交易,你知道的好多事儿,我不都不知道。”
褚灵神情很认真,“容寄雪,你这样瞒着我,我有时候,也会伤心的,不仅如此,还会讨厌你。”
容寄雪笑不出来,想讲什么,最后也没说。
褚灵勾唇笑了两下,“你看,就是这样,不过我猜,你应该是为了我好。这么一想,比起讨厌你,我好像就更讨厌我自己了,如果不是我太没用,也不用事事都指望你。”
容寄雪有些摸不准她怎么想了,但到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也顾不得她怎么想。
“桑桑想做什么?”
“咦?师姐不知道吗?”褚灵偏头,盯着她看了会儿,她这幅打扮,实在是极好看。笑着说,“我想做什么,师姐不是一清二楚么?”
她知道桑桑要做什么了,她以为入魔就可以和不夜过手。
容寄雪面上看着很平静,“要杀不夜,也用不着那么急。桑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急吗?”褚灵故意不听后面那句,“你看看外面的天,你觉得急吗?三界众生,在他眼里,不过蝼蚁,师姐还觉得任由他活着,可以不着急吗?”
容寄雪不答。
褚灵站起来,忽然失了所有兴致,“哪怕不为了天下苍生,为娘亲,为师尊,我也要杀了他,报仇雪恨。”
容寄雪伸手去拉她,“可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喜欢桑桑,桑桑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桑桑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安安稳稳活着。”
“活着?”褚灵一把将容寄雪拉起来,嗤笑着反问。“容寄雪,你是最没有资格希望我活着的人。”
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师姐,”她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你知不知道,你亲手送进来的那把剑,一直插在这里,从未抽出去过?”
“你叫我活着?”褚灵甩开她的手,退了一步,只觉得可笑极了,“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活着!你放出不夜!害死我师尊!你叫我怎么一个人苟且活着!”
“你希望我开心!可我一点儿都不开心!容寄雪!”
话到最后,全是拦不住的歇斯底里。
褚灵缓了几息,才平静了些,“我知道师姐杀不了不夜,我也不想为难师姐,我会亲自杀掉他。不管师姐站在哪边,我都可以理解。只是日后再见,师姐也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至于婚事,就此作罢,双生契也不必结了,”褚灵面无表情转身,“我与师姐,或许原就不合适,才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不合适?
她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容寄雪想去抓她的手,强忍住了,“桑桑。”她声音极轻。
褚灵没回头,“师姐。”
魔气缓慢的侵蚀进来,体内的仙气还在排斥,她整个人的气息都显得十分诡异。
不仙不魔,明明仙气还要浓郁一些,但好似完全压不住那股邪魅。
心口一顿一顿的痛。
她这么毫不遮掩地说出来,一点儿幻想也不给她留。
可她现在还没有入魔,一切还来得及。容寄雪跟上去,从后面抱住褚灵,褚灵挣扎了一下,被她强行抱紧,她深深换着呼吸,语气极温柔,“我确实杀不了不夜,答应桑桑的,要食言了。”
“师姐知道错了,桑桑以后别说这些气话好不好?”容寄雪低头,亲亲她的侧脸,“师姐听了,心都要碎了。”
褚灵冷着脸,耐心全无,“放开我。”
“不放。”容寄雪舔了舔她的耳垂,心情忽然好起来,她笑着,又温和又亲切,“桑桑要去杀不夜,师姐和你同去好不好?”
“容寄雪!”
魔剑出鞘,一下分开了两人。褚灵拿剑指着她,“滚啊!”
“我认真的,我做梦都会梦到你杀我。”
褚灵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不耐和恨意,毫不犹豫御剑而去。
容寄雪轻轻叹了口气,将阵法复原,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时间不多,她得快些。
耳边又响起天道的声音——“她马上就会入魔了,你输定了,容寄雪。”
她怎么可能会输?
容寄雪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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