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的夜晚,天凝地闭。
坐落京郊的盛崎庄园岿然立在风号雪舞之中。
庄园是恢宏华丽的欧式风,各处点缀着雕花纹饰。
完璧如站在小包间的洗手台前,笼在一片铮亮明光之下。
雅致复古的椭圆大镜,映出女孩灵动而俏丽的脸庞。
微卷的长发扎成了苹果头,身上是一件嫩绿色的牛角扣大衣,柔软的白色高领内搭正好盖住下巴,显得鹅蛋脸更加小巧。
完璧如大多时刻都素净着一张脸,唯独在今天这般重要的日子才会化妆。
为了搭配今天的嫩绿色大衣,整体的妆容在清透明丽的基础上,多加了一点玩色的小心思。例如淡绿的高光、黛青色的眼线。
更增了些俏皮可爱。
在出门前,完璧如对今天的打扮都特别满意。
此刻却翻着肩上的细带挎包,撕开一片卸妆湿巾。
——和异国四年的男友重逢,在第一次约会时感到他从头至尾兴致缺缺。
完璧如这才后知后觉记起,秦斯铭一直希望她打扮得成熟端方些。
于是便有了去洗手台改妆的想法。
正欲卸去那条韵味十足的绿色眼线,一道电话倏然打来。
对方在接通之后迅速开口,“今儿晚上你跟秦斯铭约在盛崎?”
“是呀,”和好友地道的京腔不同,完璧如承袭着安庄口音的软糯,调子柔柔地打着转,“好奇怪,斯铭一直心不在焉的。”
“可能,还是因为他不喜欢我的打扮?他之前就说过,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不是啊完妹儿,”林荟含的语气加快了点,“你这地儿是不是没选好?”
“啊?”镜中的自己杏眼微怔,完璧如握着手机的手也因此顿住。
确保包间内的人听不到,这才继续发问,“怎么没选好,咱经常来这吃呀?”
林荟含三言两语道出重点,“上次说的那个商会,现在就在盛崎二楼开。”
“商会?”
完璧如片刻之后才了解是怎么一回事。
今晚的商会是秦斯铭回国以来,京市规模最大的一场。
业内大佬聚集的地方,任谁都想参与其中。
秦家却没有让秦斯铭出席。
“可是,”完璧如轻咬下唇,“斯铭刚回国,家里还没有放权给他,缺席这种大型商会也很正常吧。”
她不了解生意场上的事,只能以女友的角度看待这件事,“他何必因为这件事影响和我约会的心情。”
“的确不是件大事儿。”
林荟含陡然转换语气,“但你不知道,景家二少出席了!”
“谁啊?”
完璧如一时弄不明白这之间的因果关系,更不认识林荟含话里的主角。
“我的姐们儿,您连景二少都不知道?”
林荟含语气中沾了点惊奇,大有一种学物理的不认识牛顿、学生物的不认识达尔文的感觉。
好似,她没听过这人,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没过多久,林荟含就喋喋不休继续解释。
“景二少最近风头可盛,短短这么些天,自个儿给他们家拿下三个大项目。”
“这人狂得很,没正式掌权,就先把管理层不安分的几个元老给办咯。几个老头软硬皆施,想着把这位爷摆平了,结果他就撂下三个字……”
林荟含说起话来嘴没把门,眼看着就要长篇大论一番,完璧如连忙给她掐住,脆声提醒,“说重点。”
林荟含反应过来,“这还不要紧,主要是人打小就压你家秦斯铭一头,之后还先后留洋。”
“他回来以后手段这么高,景老爷子又亲自带他出席商会——秦斯铭还跟过家家样刚起步呢!”
“对比下来,你说秦斯铭心里好不好受?”
“……”
最后一个上扬的尾音消失在洗手间的空旷空间里。
挂了电话之后,完璧如又重新审视一下镜中的自己。
的确没有秦斯铭喜欢的那种成熟稳重。
但在她看来,漂亮得体,这就足够了。
她思忖片刻,还是放下了手上那片卸妆湿巾。
不过理了理耳边微卷的碎发,便又回到包间内。
-
盛崎庄园的独立包间延续着主厅奢华精致的风格,就连挂在墙上的装饰物都是从各个拍卖场拿下的壁画。
百来平的雅间内,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端坐在圆桌边,衣下熨烫平整的衬衫严丝合缝地扣至颈下。面容冷峻而矜贵,让人望一眼便生寒。
但完璧如重新落座,视线和他对接的那一刻。
秦斯铭那凛然气质似有些许破裂,望向她的目光中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用公筷为完璧如夹了一块嫩肉,语气也不及对待外人那般的冰冷。
“再吃点。”
完璧如被这个细节给打动,刚刚的那股憋屈劲儿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粲然一笑,不再纠结别的,主动开口,“咱们等会儿一起去医院看爷爷吧。”
她生于南方水镇,年幼失去双亲,和阿婆相依为命。
阿婆为了让她受到更好的教育,自她初中起,就送去了远在京市的挚友秦炅直家中,完璧如也因此和秦斯铭一同长大。
秦炅直也成了除阿婆之外,完璧如最亲近的长辈。
上了年纪的人难免有些大病小病,秦炅直因为心脏问题再次住院,完璧如日日夜夜都担心着。
秦斯铭却剑眉轻蹙,不予赞同。
“璧如,爷爷需要休息。”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
可秦炅直逐步病愈,她也事先和他商量好了。
并非不懂事地打扰他休息。
完璧如不是处处顾虑的人,即便听出了秦斯铭的否定,还是出声反驳,“要去的,我已经答应爷爷了。”
秦斯铭再度开口,“你就由着他老人家胡闹?”
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态度。
完璧如小脸耷拉下来,一瞬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十二岁那年来京,她便认识了秦斯铭。
在完璧如眼中,长她一岁的秦斯铭是成熟与稳重的代名词。
与她跳脱活泼的性格截然相反。
他们之间发生的,并非是一见钟情的桥段。
等到完璧如回头审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全心全意喜欢了他八年。
八年。
听起来真是个吓人的数字。
她自己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更何况,是在周围人鄙夷轻视,半点也不看好的情况下——
天之骄子和寄住孤女,怎么样也算不上相配二字。
完璧如不在意外人的嘲笑,终于在四年前守得云开,把秦斯铭追到手。
却也同时面临异国的烦恼。
直到最近才真正重归普通情侣的相处方式中。
偏偏就是这种正常的生活,让完璧如蓦然生出了点不适应。
她随心所欲惯了,观念和看法和严谨自律的秦斯铭大相径庭。
时常出现和秦斯铭意见不和的时候。
现在的她,不愿意像小时候一样,是非对错全凭秦斯铭决定。
就如此刻,完璧如心里就只剩一个想法。
她要去医院照顾爷爷。
完璧如短暂的沉默让秦斯铭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翻篇,正好手机震动声响起。
他扫过屏幕,微不可察顿了一下。接着摸摸女友柔顺的长卷发,起身去窗外接听。
完璧如兀自盯着男人高瘦挺拔的背影,竟突然生出了一股陌生感。
他之前,从来没避开自己接过电话。
-
一顿晚饭下来,完璧如食不知味。
前半截忧心秦斯铭为什么兴致不高,后半截思考怎么一个人去医院陪爷爷。
她低头踩着地上薄雪,独自站在盛崎庄园大门外。
秦斯铭有洁癖,不喜欢让门童泊车。故而让完璧如等他片刻,亲自把车从停车场开来。
她原本是在庄园大厅等着的。
二楼的商会似乎已经结束,陆陆续续下来一些衣着光鲜的男女,三五成群攀谈着完璧如听不懂的话题。
她不大喜欢这种氛围,移步到庄园外。
正是寒冬腊月的天,雪絮渐停,而朔风仍盛。她一件羊绒大衣也难以御寒,不自觉在寒风中瑟缩着身子。
无意逡巡四周,倏然看见庄园二楼的露天阳台,视线可及处,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倚栏抽烟。
他只着一件单薄衬衫,领口上的扣子被不羁地解开,让朔风有了可乘之机。
好像不怕冷。
视线上移,是男人立体有致的侧脸,流畅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
他模样慵懒地和身旁一个赔笑的中年男子谈话,手上夹着的烟正静默燃着,几缕碎发被寒风给掀起,更添几分桀骜。
或许是这侧脸过于俊朗,又或许是这衣着过于单薄。
完璧如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的时间已经超出了社交礼貌。
正欲错开视线,男人似乎感应到什么,倏然偏头,居高临下望向缩在嫩绿色牛角扣大衣中的她。
……
完璧如不敢再肆意乱看,捧着手机在寒风中等了很久。
奇怪的是,秦斯铭迟迟没有过来。
足足过了一刻钟。
她不满地鼓了鼓腮帮,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本来就打算在秦斯铭送她回家之后,独自启程去医院看爷爷。
他这会儿却不知道搁哪去了,半天找不到人。
那她不如现在就直接去找爷爷,省得再做折腾。
完璧如的性子上来了,也不打算继续等下去,直接去找门童帮她安排一辆车。
刚刚抬步的那瞬,庄园前的盘山公路上正驶来一辆红色超跑。
漆黑夜幕中,这抹鲜亮的艳红一路碾压茭白积雪,风驰电掣驱骋而过,自大老远就打着晃人眼的远光灯。
完璧如下意识抬手护眸,在加速咆哮的引擎声中,心跳跟着快了一拍。
超跑愈来愈近,她片刻后才迟钝地退开几步,以作躲让。
偏偏这辆超跑和她犯了冲似的,横冲直撞地往完璧如所在方向开。
她呼吸在此刻凝固住。
下意识就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的,秦斯铭身边那群朋友的恶作剧。
超快的车速裹挟着严冬凛风,呼啸着朝着完璧如这边来。
刺眼的灯光让她无法看清身边的路,脚如灌了铅一般进退两难。
气血上涌,一阵揪心的紧张感袭遍全身,完璧如脚步虚虚摸索,试图避让。
不料踩到一块石子,她刹那间失去平衡,倾身向后栽倒去。
本能地闭住眼,想象中的疼痛感却没有到来。
她只感受到腰上一紧,随之撞向一个坚实宽厚的胸膛。
陌生气息自头顶蔓延开,带着淡淡的烟草香,混杂着雪后初霁的清新味,说不出的好闻。
抬眼而看,是一双如潭水般深邃的双眸,盛着点儿若有似无的笑意。
惺忪而散漫,下一秒便没了影。
有点熟悉。
瞥到自己后背紧贴着的单薄衬衫,完璧如才意识到——
这是刚刚看到在露台抽烟的男人。
她的脸瞬间涨红。
羞涩和尴尬后知后觉爬上心头,还没来得及从男人怀中道谢而退。
倏然听到一声慢条斯理,又带着危险的调笑。
男人嗓音松散,拖着一口地道京腔——
“碰瓷儿啊?”
尾音上扬着,但语气是笃定的。
完璧如心下一惊,不想被误认为是故意占人便宜。
“抱歉啊,我……”
解释的话还没开口,腰上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接着被人托起,重新安稳站好。
下一秒,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把她护在身后,就连凛凛寒风瞬间都被他挡了个七八分。
完璧如的话被硬生生截断,在她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他那骨相如镌刻的侧脸。
飞扬的北风吹乱他的黑发白衣,庄园外的灯细细描摹着男人轮廓,凸起的喉结上亮光点点,有种野性的性感。
男人虽没看她,原本在她腰上的手却已经虚虚落在肩上。
完璧如总觉得,这带着点维护和安抚的意味。
他一身傲气,正以不可一世之态,对着刚刚恶意开车的人微扬下巴。
紧接着,抬脚不轻不重往红色超跑的车门处一踹。
“砰”的一声闷响。
借着淡淡月光,能看到锃亮的车身瞬间生出一道凹痕。
男人的耐心大概已经消磨殆尽,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颇冷,叫人胆寒。
“问你呢。”
“碰瓷儿啊。”
完璧如这才意识到。
刚刚那句话。
似乎不是在找她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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