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老师并不在意她的迟到,他和颜悦色地将夏夏请进家门,就是看上去有些虚,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那个浪费年糕的猫猫乱步说的对,老师确实准备做些不好的事情……但是她也不会感到很意外,毕竟没有理智的赌徒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你计划了多久?从你欠下赌资的那一天就开始计划了吗?”
她表情淡淡地问,看着房间里走出几个手持武器的男人,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本就紧张得要命的大提琴家教感到手心在出汗,他伸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到在发抖了。
听到这样的话,他无疑是震惊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个子不高的小女孩回身,眼神始终淡淡的。
“嗯?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
男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不想这么做的,可是我欠了太多,已经还不上了,房子、车,我的一切,除了一把琴,我……对不起,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原谅老师这一次好不好。”
“说这么多,”从房间里出来的人嗤笑一声,“还不是你好赌,还手气不好,还不上我们的钱就只能做出绑架自己学生这种事,要我看,这一单子之后,你也别在横滨混了。”
“好了好了,小姑娘,把你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留下,然后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准备好现金,你还有机会见他一面。”
房间里一共有三个男人,全都没有蒙面,夏夏不觉得他们真的准备拿钱放人。
“首先,”她从衣襟中拎起那颗蓝宝石的吊坠,“这是兰堂送给我的礼物,绝对不会给你们。”
这是某天早上监护人在吃早餐时递过来的礼物。
他轻描淡写地说:“虽然成色一般,但这个设计还是挺好看的,给你戴着玩。”
港口黑手党内部有宝石走私的生意,兰堂最近一听说有新货就过去逛,终于淘到了一个合心意的宝石,蓝的浓烈,像极了夏夏的眸色,后来又让黑手党庇护的工匠专门制作成不那么成熟的款式,毕竟是给小姑娘戴。
夏夏并不知晓这个礼物价值几何,但只要是兰堂送给她的礼物她都喜欢,她欢欢喜喜地戴上,才不要给别人。
“其次,用不着兰堂,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你们。”
“小姑娘可不要说大话。”一个男人嗤笑道,举起手中黑沉的枪,却在下一秒睁大了双眼。
一把刀突兀地出现在空气中,被握在身量不高的小女孩手中,看上去竟莫名地和谐。
钢制的枪管被银色的刀光平直地削开,这原本理应威力强大的杀器就这样成了握在手中的废铁。
战斗。
这是刻印在夏夏本能当中的东西,她极为擅长。
她驱使这些忘记了名字的刀剑,如臂使指,仿佛这些也是她身体和灵魂的一个部分,随心所欲地便运作起来,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们踢到了一块铁板,谁能想到呢,一个纤弱的小姑娘,竟是都市传说中的异能者。
即便是在当地最大的异能组织港口黑手党中也极为珍贵的异能者,打手们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目睹这样的场景。
那道泛着银色的刀光,是噩梦。
他们没有死,但直到真正的死亡降临的那一刻都会常常忆起这逼近死亡的一瞬间,进而从心底升腾起恐惧。
这种恐惧相当纯粹,这是濒死而无力逃脱的恐惧。
仅仅十几秒,两个高壮的赌场打手就悄无声息地晕倒在地,手中的武器全都成了废铁。
现在房间里尚且有着意识的人只有夏夏和那位大提琴老师。
身量不高,看上去堪称柔弱纤细的小女孩动作缓慢地归刀入鞘,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竟觉得她此刻的眼神无比温柔。
这是饮血的杀器,拿着它的人却是一个孩子,她随意地挥舞杀器,在墙壁和家具上留下剑气削过的痕迹,让人心惊。
收回刀剑之后,一翻手的动作,那把长刀竟突兀地消失不见了,一如它出现时那样。
“我不原谅你。”
“什、什么?”
“我说,”夏夏好脾气地重复,“我不原谅你,但是你应该庆幸自己选择的对象是我。”
她走到柔软的沙发旁边坐下,一举一动优雅得如同矜贵的大小姐,这也是男人最初选择她作为下手对象的原因。
家族在横滨无根基,之前一直长住豪华酒店,今年才刚刚购入豪宅,家境殷实,身上常常带着各类珠宝,最重要的是看上去很弱很好控制。
谁知道这样一副娇小的身躯当中竟藏着这样惊人的力量呢?
男人突然明白了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她也说了不会原谅他。
也许是因为今天与乱步的相处,从他身上获得了一点点推理细胞,此时,现场的诸多线索在夏夏眼中变得无比清晰。
恍然间,失魂落魄的男人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自己被看透了。
从里到外,直达灵魂,都被面前这个可怕的小女孩看透了。
她的右眼在黑暗中有奇异的光芒一闪而过。
“……请你演奏一首曲子好吗?”
“就是那首你最喜欢的《马太受难曲》。”
男人眼皮一跳。
他此前从未对她说起过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乐曲。
他也从未对她透漏过欠下赌资的事情。
等兰堂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昏暗的房间中垂眸拉琴的乐手和沙发上端坐静听的橘发女孩,忽略掉背景倒了一地的歹徒,这幅场景倒是挺和谐的。
打开门的兰波看到门里的情景,当时就感到了一阵心悸,直到门外的阳光一点点跃上那一头灿烂的橘发,这种感觉才渐渐平复下去。
他走进屋子,大提琴悠扬的声音骤然停止,以一个尖锐的杂音结尾,兰堂深深地看了一眼表情惊恐的大提琴手,走到自家小姑娘身边。
“没事吧?”
怎样形容夏夏此时的心情呢?大约是欣喜、快乐,混杂着一丝满足。
她轻轻侧过脸,看向赶来这里的黑发男人。
“……兰堂?”
夏夏的情况不对劲,兰堂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弯下腰,顺着他今天早上亲手编的小辫子轻轻抚摸,一直到后颈,仿佛在给受惊的小动物顺毛。
小姑娘的头发在这段时间里长长了许多,蜷曲着垂下,长度已经到了肩膀下方。
她伸手握住兰堂的手臂,抬起那双与往日无异的蓝色眸子,信赖地看着他,语调里满是欣喜。
“我懂了,我理解了。”
“什么……”
兰堂还没反应过来。
“情感,蕴藏在音乐里的。”她满足地弯了弯眸子,呈现出可爱的月牙形,嘴角的弧度显得可爱又甜美,“老师他——在害怕啊!”
“恐惧、害怕,害怕到拉琴的手都在抖,这首曲子听起来真是——太糟糕了。”
好的,现在大提琴老师的噩梦也有素材了,他看着被门外那束阳光照耀的女孩笑得满足,握着琴弓的手微微颤抖。
兰堂瞬间失笑:“是啊,确实是相当糟糕的演奏。”
他牵起夏夏的手,夏夏便借力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大一小准备归家。
结束了吗?
琴弓从男人手中滑落,静悄悄地砸落在地上,他的耳边听不到声响,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被饶恕了吗?
那扇门打开又关上,他无法出声,也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无比清楚。
他还活着,也没有受伤,但他无法得到宽恕。
从他因为欠下赌资而准备向家境殷实的学生下手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坠入深渊,无法被救赎了。
他坐在椅子上呜咽地哭了起来,大提琴滑落到地上,摔出无法修复的裂痕。
这是他的琴,至今仍然没有当掉的最后的财产,他宁愿犯罪也没有抛掉的坚持,都是一个笑话。
他在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屋子里嚎啕大哭。
……他再也无法演奏音乐,只要握住琴弓,他就会想到这一次糟糕的演奏和糟糕的自己。
这就是他的噩梦。
“如果你不想脏了手的话,我可以替你动手。”走出屋子之后,兰堂这样说。
“不用这么麻烦。”夏夏并不在意今天的小插曲,这件事给她留下的印象还没有不吃年糕的乱步给她留下的印象深。
她摇了摇头:“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重要……吗?
兰堂敛下眸子问:“那你还要继续学大提琴吗?”
“可以哦,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如果说以前是无所谓的态度,那么现在她还真的被大提琴勾起了一点兴趣。
“我现在觉得音乐好像也挺有趣的,像密码一样。”
今天头一次解密成功的小姑娘有点兴奋。
兰堂为这个描述失笑,鉴赏音乐竟被当成了解密游戏,很少看到夏夏这样兴致勃勃的样子,纵容一下又何妨。
“那我回头再给你找一个新的老师。”
横滨会拉大提琴的人多了去了,他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正直的好人。
“对了,我今天还帮一个绿眼睛的猫猫……啊不是,绿眼睛的少年,他本来要去警校,结果居然跟我在同一站下了车。”
这话让兰堂的动作一顿,进而思考起夏夏的教育问题。
他的家庭教育相当出色,这点毋庸置疑,小姑娘学得也很快乐,但是——
“夏夏,你想不想去上学?”
时隔两年,这个问题再次被提了出来,此时的兰堂比之两年前的心态已经好了许多,小姑娘不再对常识一问三不知,知道了自己觅食、到点睡觉,娱乐活动是出门撸猫,但是还缺一点东西。
校园里有很多同龄人,不知道夏夏能不能学着与他们相处。
他知道夏夏有时会去镭钵街,那里有一个未成年互助小组,叫做‘羊’的,里面有一个异能者中原中也,夏夏与他的关系最好,还说对方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问题就出在这里。
中原中也同样是异能者。
兰堂也拿不准该不该让夏夏去接触一些普通的同龄人。
他不想让夏夏将世界观全部建立在异能者和武装组织的范围里。
也想……让她有一些可以回味的青春回忆。
夏夏对这个建议没有什么意见:“我都可以哟,学校里和家里有什么不一样?”
兰堂:“在学校里可以交朋友、上课。”
夏夏:“听起来跟现在没什么不一样的。”
兰堂轻笑:“那你想试试吗?”
试试吗?就像她曾尝试其他东西一样,当然——
“好呀!”
她向来乐于尝试新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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