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司命终于轻松了些,喘了口气,站直身子,道,“这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据我所知,一般的巫术纵然再厉害,也不过是使活人受折磨罢了。但这阎罗之门不同,它不但会让活人生不如死,也会让死了的人饱受煎熬,对不对……”
男人开始哆嗦起来,额头也冒了些汗。
司命察觉到了他招架不住的心态,这正是中了自己的算计,突来又来了些兴致,想要陪他好好玩一玩,于是便将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加重了顿感,仿若故意打在了男人破防的心上:“也就是说中此巫术者,生,则有穿肠绞肚之痛,死,亦有刀锯鼎镬之苦,如此的生不如死、死不如生,那感觉还真是精彩呢!除此之外,不管他将来转世轮回多少次,都会避免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如此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男人的面目开始扭曲起来。
司命则闲情逸致似的将双手置于背后,故作深沉道:“哎,毕竟是颓花呀!正所谓‘繁盛极时,最败朽蠹’,它用自己最繁华的盛况做了一时药引,为的不就是要中了巫术的人动辄用一辈子的痛苦来偿还吗?只可惜它太贪心,要的不只是一个人的一辈子,而是两个人的一辈子……”
“别说了,别说了!”男人一脸悲痛,忍不住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抱头,痛哭起来:“求你……别再说了……”
司命惊于他的妥协,也只好未再继续下去。
其实她本就不打算一直刺激他的,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只要他不再用那什么要人命的“鬼舞”来对付自己就行。只是没想到这么一顿瞎猜竟然真的起了作用!然而若非如此,她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对抗他呢,毕竟在术法的领域内自己也只是个初学者,对方的能力明显在自己之上,所以这心理战术真是相当奏效了。
恰在此时,侧面的一束白光向上窜起,引起了她的注意。
撇过脸去,只见方才那个透明的六面体瓶子此时又多了些变化:里面的光火一下子炽燎了起来,活脱脱的像是个有思想的生命体一样,仿若在渴求着什么,又在表达着什么。
好奇心催动了本能,使她开启了探索之眼——她要通过非真实的力量搞清那隐埋在最深处的秘密,于是紫微光芒大亮,向那个瓶子发出了一道隽永之光,在经过短暂的一段时光流逝之后,一切就都有了结果。
没想到那竟然是……
司慢慢转过身来:“那瓶子里装的……可是他的灵魂?”
男人抬起头来,对上了她敏锐的眼,忽然觉得自己被看光了一样。按理说他应该十分震惊才对,震惊这女子的观察太过细微,阅历又太过丰富,可她连阎罗之门都猜到了,自己还会有什么能隐瞒她的呢?再说了,隐瞒又有什么意义?
他只好木讷地点了点头,但已经控不住了流变的情绪:“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死掉的人是我啊,而不是我的渠儿……”
渠儿?
司命一惊,默念了下这个名字,登时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磨软了些。
其实她还是比较敏感的,尤其他提到此名时软化的语调,只能让人想到一种可能:就是亲子关系。人世间总有那么一种情感折煞了所有的坚强,也唯有亲生子女才能做到,想来那瓶子里装的应该是他儿子的魂魄了。此时再看下那男童的脸庞,竟也会莫名觉得与眼前男人有七八分相似,大概没跑了。不过她又困顿了起来:“照他的躯体生长来看,年纪不过七八,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中了这么邪祟的巫术呢?”
男人镇定了会儿,良久,才恹恹道:“当年我报仇心切,不惜用阎罗之门这种黑巫术来取仇人的性命,谁知就在我施法的时候,渠儿他……他竟闯入了我的法阵,然后就受到了最严重的波及。我真是没有想到他会跟着来的,真的没有想到……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身上有些奇怪的银点呢!”
“那是颓花。”男人解释道,“阎罗之门是种黑巫术,原理是,先将符咒预先画在颓花的花瓣上,再碾磨成粉,启动咒语。所以它的粉末即是杀人工具,这也就是为何我们的身上都有这些银点的原因。”
司命茅塞顿开。
本想问问他的仇人是谁,但转而一想,这是人家自己的私事啊,他俩或许也只有这一面之缘,所以就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她缓缓地朝那些不远处的木架子走去,一边拿起了上面的药材和脏器拼拼凑凑的,一边又回忆起了曾经过往读过的书:“舍笃、留崖根、宥雉内丹还有……大漠熊茸……真都是些好东西呢!如果把它们结合起来应该是种叫做‘与天夺人’的偏方吧?”
男人颔首,对她的见多识广已经见怪不怪了。
司命又拿着那些东西走到了木架的尾端,思忖半晌后,才转过身来:“与天夺人,与老天爷夺人……我听说这种药方是有起死回生之效的?而且还听说,无论这个人死了多久,只要其灵魂尚在,便可在肉身修复完后使灵肉重新合一?”
男人又点了点头。
“但问题就在于……要集齐这偏方之中的所有四十七种药材,须得北上极海,下夺奇山,走招魂森林,历经重重艰险……其难度可想而知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司命说着说着自己也有点泄气了,“哎,这药方虽然听上去挺诱人的,但终究是一纸空谈,多少年来我也没听说过有谁成功过。”
没错。
男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说的无可厚非,与自己知道的一样。但即便如此,人嘛,总是在绝望中找着希望,在不可能中寄托着可能,哪怕知道是妄想呢,但只要能暂时麻痹自己的痛苦,也或许不失为一剂良方。
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都在做着件既可笑又愚蠢的事,无用、卑微、失望、无助……只有自己与自己形影相吊,与儿子的那具尸首相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变过。
“可惜了。”司命把手里的东西又扔回了木架上,“就算你集齐了这药方中需要的所有的东西又如何呢?你儿子中的是巫术,药理之术自然不可解,非玄幻之术而不能有所作用。看样子你是懂医术的,又能行巫,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知。”
“是的,我知道。但我也根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男人的姿态低得快要贴在了地上,仿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所有的办法,我都已经试过了。但他如今还是这样子,我又能怎么办呢?说到底是我自己无能啊!是我无能,救不了他……”
司命很能感同身受。
想来这男人的确已经做过不少努力了,看那些千辛万苦才搜寻到的各路药材便知,奈何阎罗之门这种巫术本来就是冲着无药可医才发明的,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救治,那谁还会用来对付仇人呢?
因此多少努力,终究徒劳;多少奢望,也终会落空一场。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的恻隐之心渐起,但也不知该心疼他,还是该心疼他的那个儿子,不过就在感慨间脑中灵光一闪,竟让她又多了些意外的思路:“或许……也并非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男人呆滞地扬起了头。
“我是说,或许还有种办法可以救他的。”她换了种说法。
“你说的是真的?”
司命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还是确定地点了下头。
瞬间,一丝生命的灵气荡涤而起,在男人的心里燎出了些星火来。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多少年来,从未有个一人给予过他一点盼头,告诉他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男人激动得全身发颤,刚要问其详情时,还是先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由上至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下这女子的模样,猜测了起来:“姑娘……怕不是寻苍人吧?”
司命一怔,微微紧张,咬起了嘴。
嚯,还真是彼此彼此啊!
他到底是谁,没想到也能猜出自己的身份?看他貌不惊人、一身邋遢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高官尊爵亦或者正道之人啊!可他懂医又行巫,也实在不像个名不见经传的无籍人士。
怪哉。
“姑娘不必如此惊诧。”男人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擦了擦眼泪,“这赤谷森林险象迭生,树木高度的相似,别人都形容它是‘进得容易,出去不易’,所以平日里是不到什么人的。在下年轻时曾游历四方,见到的能人异士很多,也就自然见过了和姑娘一样善施幻术之人。再加上此地毗邻寻苍山,山上又有寻苍门,如此,姑娘的身份便不难猜出了。”
司命一时还没转过思路来,暗暗思索着,到底该怎么理解这种情况呢: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这男人到底是敌是友?
她搞不明白。
男人见她如此困惑,轻笑了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方才姑娘所使用的,就是寻苍门的防御术吧!”
“你既然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为何还用那铁棍杀我?”司命愁眉未展,更是添了一层郁火,“直接用巫术来解决问题岂不是更快些?”
“呵呵,不瞒你说,我已经隐姓埋名多年、早就不跟外人接触了。之所以不用巫术也是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会用的。可即便如此,我想……我的行踪还是被泄露了出去,万万没想到那些要杀我的人都已经追到了这森林里……”
“什么?那些黑衣人是来杀你的?”
“黑衣人?”男人想了会儿,终于明白了过来,“哦,可能是吧!其实我早已经习惯了,这几年来他们对我的追杀从未断过,没有一百次也得有五十次。可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他们拿我没办法的。”
怪不得……
司命的心中顿时涌出了十万个无语的表情。
怪不得那些黑衣人只会些平常的武功招式呢!也不怎么高深,轻易地就被她这门中的小辈制服了。本来还以为那些是追她而来,结果倒好,自己的一番费劲巴拉竟是给别人挡了刀子。
真想口吐芬芳……
“另外,既然你们已经打过照面了,想必姑娘早就替我解决他们了……”
“呃……这个……”司命尴尬不已,未久,抬起手来,指了指男人又指回了自己:“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明明你和我……哦,我是说,明明我们俩人一男一女,头发一黑一白,外表差这么多,他们怎么会把我当成你呢?”
“看来姑娘是真的受苦了,在下这里就先谢过姑娘了。”男子笑道,“人要逃走的话,总要乔装打扮一下的,这是常理。我不过是用巫术把自己变作了女子的样子,以迷惑他们,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姑娘出现了,所以就……”
所以就顺水推舟,成了个替罪羔羊。
——哼!算她倒霉。
司命有些郁闷,但也庆幸自己至少活了下来,要不然还真得去阎王那喊冤呢!可刚想问,为何自己怎么都知微不到他时,又突然想起了他说的话来——这人是巫师啊,他既然能化作女子,又怎么不能将自己隐藏起来呢?
嗯……
还是换个话题吧:问问他该怎么从这个地洞出去。
可此时男人却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激动问道:“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你当真……有办法医治我儿吗?”
司命从他的手里挣脱开来,面向了一侧,犹豫道:“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一种预感罢了!不过你既已将他的魂魄保留在了那个瓶子里……”
“留魂瓶。”
“嗯,留魂瓶。”她重复了下,“你既已将他的魂魄保留在了那留魂瓶里,也就断绝了他投胎转世的可能,我想……还是有救的吧!只是你看,我现下已经离开了寻苍山,要不然门中的高人应该会有些办法的。”
“门中的……高人?”男人眼里的火焰黯了下去,想补充什么又卡在了嘴边。
顿时两厢都陷入了沉默。
此时,一个电流脉冲伺机而来,又袭入了司命的大脑中——
不好!
寻苍门理部的弟子,她的八师兄——周臻已经到了附近的地带!
她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在知微汇总看到了这样的一番景象:一个金色司南在映像中渐渐清晰了起来,那盘面上还有个凹凸不平、高低错落的云端地势图,跟她紫微幻境里的初始设置状态一样,只不过是缩小亿万倍后的版本。这也不打紧,毕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所以那小地势图上的图层千千万万,色彩纷呈,什么样的格局都有。
此乃他的幻器,钟吾司南。
因为被造于钟吾氏,故而以造物者的名字为名。
于是周臻的左手握着这个钟吾司南,右手在空中掐捏来去的,直到盘面上的金色大勺感应起了大陆磁场并发出叮叮的响声时,他才又念起了对应的秘诀和算法,而这算法刚好是……
司命看清楚了——
是乾坤术!
这是属于他天赋特质的一种专用幻术,出自于理学学派。
根据她的了解,这种幻术基本上有两种用法:
一种叫做“一掷乾坤”。
这种用法可以强力拆除或爆破地质中的岩石,引导洪流、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流向,从而使得山地海泽回归正位,让危险解除。
另外一种则是“颠倒乾坤”。
可以用来移动地界,就比如将脚下的地界翻转过来,以此来对事物进行全方位地查找;又或是探测遥远方地震的发生。其中也还会细分为实境和虚境两种不同的情况,很简单,实境就是真的会将地界翻转过来,虚境则不然。
但如果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他用的应当是虚境模式。
毕竟他才不会那么傻呢,为了寻找到自己,不惜在还没完全确定具体的位置前就大动干戈,直接改变这一片的地界格局。
这里可是一片广域的森林啊!
到处都是植物花卉,盘根错节,昆虫蝴蝶什么的又难以计数,尽量不伤害无辜是每个寻常人应该遵守的原则,他自然也会秉承这个理念。并且施用幻术是需要耗费功力和体力的,要是他早就把力气用光了,那即便找到了自己也困不住人。
于是司命在心里快速地推演了一下:
首先,他应该是用自己曾经留下的毛发或其它生物信息放在那钟吾司南上进行感应,催之运作,探测出了自己的大概方向;然后便按图索骥地来到了这个森林,动用颠倒乾坤中的虚拟模式将这片地界虚拟性地翻转了过来,形成一种上下彼此对应的映像状态;继而到了现下,也就是他正在做的这个阶段——慢慢地抽丝剥茧,寻找起了自己更为精确的地理坐标……
这样以来,动静最小,也最省事、简单。
若是一段时间后他真找到了自己的精确位置,便会动起真格来,让这片较小的地界彻底翻转向上,从而把自己曝露于空中,以来个囊中取物。
呵,还真是个好打算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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