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一直向西狂奔,大抵是在两日后才进入了真正的周国地带,来到一座城,名曰:柏上。
柏上是周国最东南地区的一座小城,因其紧邻南极之海,故盛产各种各样的海味,若随着人群沿街望去,便能见到不少小贩和行商来去匆匆的场景,不可谓不忙碌。
今日的柏上城热闹非凡,就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家家户户都拥趸到了街上,彼此之间你来我往,非常欢沁。
究其原因呢,是因为此时正好赶上了一种当地特有的节日,海盐节。
每逢此节,这里的人就会把盐撒到亲朋邻里的身上,以此爙灾祈福,来祈求海盐能够年年供应充足,百姓们富饶安乐。就跟有些地方有泼水节或火把节一样,颇有些现实性的意义。
虽说这年头有的是地方民不聊生,但也不能说撒盐这种行为就是浪费。
还是那句话,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盐价虽然贵得离谱,但在这沿海之地,每年海盐的产销都十分巨大。大陆多年来四处战乱,兵革互兴,道路不通,所以多产出来的海盐运输不到内陆去,这也导致了很多自家晒出来的卤水干货贬值了不少,所以浪费就不叫浪费了,而是叫做物尽其用。
……
司命刚刚骑马入城时见到的就是此番盛景。
她也恰巧与盐帮的一行人并排而过,那些伙计们用轱辘车驮着不少袋装的海盐,在熙熙攘攘中借车开辟出了一条道,她正巧搭上了这趟顺风车,便畅通无阻地穿行而过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尽头呢,车马中就冷不丁地钻出来了几个小孩。
小孩们满脸渣滓,举着泥塑跑来跑去的,也顾不上那些所谓来往的“牛头马面”了,简直也把她猛地吓了一大跳。出于对这些未成年人的保护,她只好跳下了马来,牵着绳子来到了一棵桑落树下暂作休息,打算等人少了后再行赶路。
巧了。
树下有人正在卖栗子,她见买家不少,便也买了些来解解馋,可刚要顺便知微下寻苍门人的方位时,那卖栗子的小伙道竟和一个初来乍到的行人扯聊了起来,侧耳听去,发现说的,竟是城中一桩前些日子广为流传的奇事。
闻说城中有座老药房叫百草堂。
堂中有个小药徒下毒,毒死了朱门大户鲍荣家的公子,鲍玺。
鲍荣其谁?
乃是一个拥有万贯家私的富硕人家。
地位虽不及权贵,但也是与诸多权贵暗有深交之人,总之,一般人是惹不起的。
那这鲍玺又是谁?
不过一个浪荡子罢了!
即便废柴如此,人家二人也是亲父子来着,所以鲍荣必然不会轻饶了下毒之人。
果不其然,就在小药徒要被鲍荣打死的时候,百草堂贸贸然跑出来了个人,说是要以性命来担保,担保自己可以救活这已冒了青烟的鲍公子。如若不然,便以命赔命,跟那鲍公子同赴黄泉去,也算是赎了这莫大的谋杀之罪。
“你猜,这担保的人是谁?”卖栗子的摘下帽子问道,可还没等行人回答呢就又自问自答了起来,“那个百草堂的小传人咯!”
“当真?”行人将脑袋侧了过来,二人偷偷摸摸的像是在说什么私密。
“那还有假啊?”卖栗子的唠起了嗑,并一本民间话本说书人的标准姿态说道,“依我看,这小药徒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下毒?呵,也不挑挑对象,那鲍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得亏这次还有个菩萨愿意担保他,否则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行人兴致勃勃,抠起了鼻来:“这么厉害的嘛……”
“那可不!”卖栗子的剥开了个栗子,扔在自己的嘴里嚼了嚼,“本来城中人是不信的,可谁能想到那小传人真的把人给救活了?要不说呢,这百草堂就是百草堂,果然是名不虚传。”
“还真的是……”
卖栗子的两手攒到了一起去,习惯性地搓了搓,又仰天长叹了起来:“哎……自从这老传人死了后,大家都以为这百草堂后继无人了,没想到小传人也算争气,一个妙手回春便把那人从阴曹地府里给拉了回来,真是没辱没了当年的这块招牌。”
“是是是。”行人也露出了惊煞的眼光,“那要照你这么说,还真是个活菩萨呀!”
卖栗子的投过来了个同情的眼神,点了点头:“不过啊,这也算是那叶家几代以来积攒的福德了,天不灭其门,算是留个根而已,想来是那老传人夫妇在天有灵吧!”
“谁说不是呢!”
司命听他们聊得这么欢沁也来了兴致,刚移过去想要了解更多情况时,碰巧,三五个人也来买栗子,顺道就把二人的对话氛围给冲淡了。卖栗子的一脸笑意的陪起了客人,行人也心灵感应似的一拍而散,遁入到街上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倒是来了个寂寞……
司命的视线随行人而去,到街口时那里却传来了一阵骚动,各路人马彼此之间推搡来去的十分混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蓦然,一声尖锐的叫声冒了出来,紧接着是马蹄嘶鸣声、众人惊恐声、摊铺架子撞倒声……全都齐齐开奏,不绝于耳,很快就划破了节日里原本的平静。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人们狂奔的缝隙间,她看到一个杂耍团里原本锁在铁笼里的金钱豹咬断了铁索,竟这么洋洋洒洒地走了出来!
这可真是太恐怖了……
它昂首挺胸地向前走着,步履如山,好像是将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了每个曾经看过它颓败的人身上一样。直至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时它才又朝天一吼,威风凛凛的,大显野性,简直要刺穿了所有在场者的耳膜。
众人都吓傻了。
街上因此变得乱套起来,慌忙之中慢慢发生了不少踩踏;盐帮一行的盐袋在乱撞之间撒得天花乱坠,无疑之中又给这突来的危情添了一把火;发呆的小孩子们也被父母一把抱走,可一见到手中的泥塑掉到地上被人踩了个稀巴烂,霎时就搞不清状况地哭闹了起来,挤得连五官也没了基本的排列原则……
街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人影流动间恍惚闪现出了个影子——一个扎着双髻的女娃:她兀立地站在原地,茫然地在寻找什么,满脸的无助似乎比天真还要天真,却恍然不知这背后可能岌岌而来的危情。
“束己助人,以心怀天下苍生为己任。”
这一句话在司命的脑海里久久萦绕,徘徊不去,此时却成了她唯一能想到的事。纵然今时今日,她已没有什么可能再承受师门的教诲了,纵然已被列为头等的要犯,但她又岂敢忘记那些被耳提面命过的告诫呢?
这是一个幻术师的承诺,更是一个幻术师的本分。
毕竟一旦比常人拥有更多就要有更多的责任,自古以来的天责即是如此。
所以来不及多想,眼看那女娃就要成为猛兽的口中大餐,她一个健步飞去,便把将女娃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用后背挡住了那畜生凶悍的攻击。
登时,“砰”——
防御术轰然开裂!
激宕的紫光就把金钱豹崩了出去,完美的弧线在空中划过,直接崩着那黑黄的身影撞到了远处的石墙上……然后凄如肝脾的哀叫随之嚎出,血液也落了下来,现场一时间变得触目惊心起来。
可是,那是头野兽啊,烈性大过天,又岂会轻易地咽下这口气呢?
于是它缓缓又站了起来,朝天再吼一声,向众人显示出了它的愤怒与暴戾后,便又再次朝她二人攻击了过来——
然而又是扑腾一声!
它才刚刚跃到半空中,爪子就那么快速地划弄了几下,整个身体便宛如乖巧又冒进的小猫一样轰然掉了下来,死了。
真是滑稽。
司命蓦然回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被怀中晕厥的女娃占据了全部注意力,竟对那庞然大物的二次攻击毫无察觉!若非是一猎户赶来用箭射穿了它的身体,那自己怕是早就成了它的口中餐。
真是令人后怕……
不过还好,危机解除了。
不过除了那猎户以外,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女娃的父母也不知躲到了哪里去。眼下事不宜迟,她只好先带着女娃坐上自己的马,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后来又经过一路打听,终是来到了那个传闻中久负盛名的医馆——百草堂。
一下马她便狂奔到了院子里,然而院子里门厅空空,半晌过去了,竟是一个出来迎接的都没有。四周寂静得似乎连地上的臭虫声也能听得到,看来真是冷清了很多,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件事闹的。
她刚想去别家医馆看看,却意外发现墙边堆放着不少筐篋,筐篋里铺着很多药草,葱葱郁郁的尚未晒干,就这么耷拉着脑袋一路耷拉到了地上,像是在懒洋洋地吸收日月的精气一样,好不惬意。
或许自己能找到一些可以先用用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了去。
直至跟前时才辨别出来那些粗枝粗茎的绿植是蒲兰,它们数量庞大,枝繁叶茂,围得到处都是,虽然长得不甚靓丽,但也在这旭日里散发出了一缕寡淡的幽香,非常怡人。
她本想扒拉着看看还有没有其它的药草,但左侧的余光里隐约晃动出了道身影,侧首看去,却是一个清清爽爽的少年在向自己走来:他一身艾褐色的杜衡衣加身,头发较短,向后绑起,碎发不经意地落在了眉梢间,便洋溢起了一种随意而洒脱的气息,而且他的腰间还挂着一个木质瓶子,也不知道究竟是酒壶还是药壶,但看上去很老旧便是了。
她喜出望外。
庆幸着自己可以不用跑远路了,但一股刺鼻的气味又传了过来,这让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再望那少年手里的捣臼再一看,嚯,没想到里头竟有不少捣碎了的橘色药草。
少年带着几分笑意,对她赞叹了起来:“真是好一头过腰的白发啊,又长又直的,只可惜缺少了些光泽,要是平时多注意保养的话说不定更有质感呢,想来你一定是个好思虑的人。”
司命愣了片刻,没想到他是以自己外貌为由头打招呼的。
少年又姁姁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是我说错了,方才没看清。现在看来你的这一头白发应当不是从娘胎中带来的,当然也不是后天染成的,而是……我看看啊,嗯……你是得过什么大病吗,才以至于一夜间白了头?又或是中了什么奇毒久治不愈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这也行啊?
司命看出了他的厉害,还真是想不到这少年年纪不大却能一语中的,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自己头发的颜色是后天改变的。
看来医术不低。
难道说他就是卖栗子的口中那个所谓妙手回春的小传人?
其实她本来是有些戒心的,尤其是当听到有人谈起她的外貌时便会本能地往后退一退,心里的镇定也自行削减几分。毕竟她是个逃亡之人嘛,逃亡途中自然不能太过招摇,否则会招来太多注目,到哪都不甚方便。
少年见她一脸淡漠,转而又化作了一口甜蜜饯儿:“虽然带着面具,但也能看出来是个顶漂亮的姐姐。”
“你倒是会说话,不过也无需这么奉承我。”司命并没有高兴多少,反而是泼了盆冷水回去,然后便把昏厥的女童指给他看,无声中指明了自己的来意。
少年走过去稍稍望了一眼,算是隔空就把脉给把了:“放心吧,这小妹没什么大碍的,只是受了些惊吓,待我将她放到后院凉快的地方休息一下,不久后就会醒来。”
话音刚落,他把捣臼递给了司命,然后又把女娃背在了身上,朝半月门去了。
司命本来也打算就此告辞的,但见女娃在他背上摇摇晃晃地要掉下来,就只好小跑着过去扶住了她,心想着把一切都安置好了再离去也不迟吧!可是来到里院后才发现,这里的药草简直多得夸张:什么墙上啊、地上啊、台阶上啊、大缸里头啊……到处都是,就像是很久没有被打理过一样毫无章法,有的地方甚至连脚都下不去。
兴许发生了那件事所致?
她胡思乱想着,也就是那卖栗子的和行人说的起死回生一事。
可能这里之前经历了很多变故吧,所以就有一种暴风雨席卷过后的苍凉。
事实上这百草堂也不算太大,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尽头。尽头有间厢房,所处的地理位置低,东边又有棵四季常青的大聚树挡着太阳,应该是常年都借不到什么光的。若从风水的角度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对健康更是不可能有利。
司命狐疑了起来:虽说少年要带女娃来阴凉的地方休息吧,但也不至于是这么阴寒的地方啊?
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少年是个医师,就相信他的判断好了。
就在此时,她又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晃了起来,头也晕晕乎乎的,再看那些捣臼中的药草不禁又有种奇怪的感觉:“朝君此花……似乎三月不开,六月才生,最佳的制药时机是九月,你怎么、怎么会……”
“怎会什么?”少年的步伐戛然而止,转过身来后多了一缕邪狞。
“你怎会在此时捣这种药啊……”
“呵呵,想不到你也是个懂花的人,只可惜意识到的时间晚了些……”
司命终于忍受不住了,然后朝后一倒,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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