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进来,踏着极轻的步伐,朝床渐渐走去……
直到走到床边的时候,司命才砉然一个坐起将他的黑面巾给摘了下来:“谁!”
黑袍人吓了一跳,但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东西似的,立马捂住了口鼻,但一想到自己丢了面巾就又伸出手去,可司命却以为他是要攻击呢,立马回了道防御之光——
轰的一声!
术光四裂,力量汇聚,生生将他打到了几步之外。
所幸他是没有真正使很大的力气,否则就不会是这么轻的反弹力道了。
但这一反击很明显让他慌乱了不少,此时也只好站在门边扭扭捏捏地捂着脸,看上去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他手上都戴着黑色的手套,整个人仿佛都嵌在了黑暗中一样,要不是还有月光照在他身上,怕是一点身形都看不到了。
“你到底是谁?”司命厉声道,“又是来杀我的吗?”
黑袍人不予回答,反而是腾出了一只手来甩出了个精巧的盒子,盒子在朝司命飞出的同时大开,跃出了成百上千只的虫子,然后就嗡嗡嗡嗡的离她越来越近,直至慢慢地,攀到了床沿之上。
司命一点也不慌,只好又亮出了紫微眼来应对,让那些虫子受到了自己的蛊惑,折返了回去,然后再附到那黑袍人的身上,对他狠狠撕咬了起来。
他当然万万没想到自己供养的虫子竟然会倒戈相向?
于是又只好忙不迭地拍打起了那些叛徒小兵,可因为手突然离开了脸便疼得身体也跟着抽动了起来,如此一边打着虫子一边捂着脸,一边打着虫子一边又疼得发颤……最终折腾得身体都直不起来了,便趁着门被风吹开之际跳出门外,消失在了月夜之中。
……
十天后,天清气爽。
司命站在门外,对着那天晚上黑袍人掉下的黑面巾发起了呆,尤其是那上面的一个红枭图案别致又怪异,竟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蓦然抬头看去,不料,此时房檐也落下了只蓝色小鸟。
鸟,鸟……
手中的红枭,檐上的蓝鸟,她联想起了那只更大更威武的上古玄鸟,郎奇。当初她还在山上时就与这只玄鸟颇为投缘,对它那一身华丽柔顺的翎毛欢喜不已,总是一摸再摸,培养了好些感情。
如此想下去,又不免会让人想到它的主人宋漆。
虽说他擅长“感念术”这种靠着心里感应追踪的幻术,但也总不至于……一直都在想着自己吧?遂而带着一丝侥幸,她还是闭上了双眼,想要在一个极小的时间段里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视线转到了寻苍山之上——
太虚大殿中,一个柘黄色白鹭衣加身的男子正在地上跪着。他黑发高束,一柄云纹发髻向上别起,隐约之间似是将丰神俊朗转化成了一种焦虑,看不清楚的心思也被埋在了漆黑的瞳仁中。
果然是宋漆。
虽然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但按照过去的经历不难判断出,他必然正在众人面前为自己求情。赵离则站在了他的身边,一会儿捏捏他的衣角,一会儿又拂袖帮他擦汗,虽然总被忽略,但也没放弃过再来一次又一次的冲动。
就在此时,司命浑身上下感受到了一种凉水的感觉!
那是一种特殊的被侵入感,又酥、又麻、又通透,和平时里感知到危险的电流脉冲完全不同;接着便有一种无形的桥梁架在了心口上,连接到了远在天涯的彼端,而彼端传来的正是那宋漆之音:
『是你吗,司命?』
她吓得一激灵。
这透朗的熟悉感从心间传来,很快就让她明白了过来:二人竟产生了心识对流,宋漆的感念术奏效了!
她忽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没想到宋漆还是感应到了自己的位置,就当别人还在摸石头过河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前找到了泉眼所在!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
只见知微映像中的他站起身来,朝长辈们恭敬地拜了一拜,然后就转过身去,离开了大殿。赵离也追他而去,但还未来得及追上他呢他又坐上变大了的郎奇,飞往了极天。
司命赶快掐断了知微。
她捂起着头冷静了会儿,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再去想宋漆的模样了,不要再去想他的声音、他的衣着、他的一切叮咛嘱托,否则就像是实时定位一样,把自己的位置给双手奉上了。
她又仔细分析了一下,认为从宋漆下山再到自己这里或许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毕竟就算郎奇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直接穿越层层人海,然后落到自己眼前吧!更何况她又不是没有腿,又不是不会跑。
司命安慰着自己……
因为她并不想现在离开,更不想白白浪费这次机会,轻易地辜负了叶念桥的牺牲,于是经过一番挣扎,她还是决定在百草堂再多待几日。
而后来的日子里,她就仿佛是在故意引宋漆来一样,从不吝啬自己对他的念头,也或许是想看看他若是真的来了会不会不念旧情,就这么铁面无私地把自己给抓回去。虽说是最好别再去知微他了,但既然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算不自己这么做他也依然会找来,如此,倒还不如一直时时知微着呢!至少他来的时候不会太过意外,自己也能做好准备,以便提前跑路。
可奇怪的是,知微映像中的宋漆在下山后,先是直冲冲地飞到柏上城外徘徊了两日,然后又突然陡转离去、往北边跑了?
明明自己就在城内啊,为何他不进城呢?
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吗?
可,可如今寻苍门之中,还有什么要比抓她更为重要的事呢?
她大为不解。
……
如此到了四月初九,距离那次知微大虚大殿已经过了六天左右。
她明确感知到了宋漆在周、郑两国国境内往返了很多次,就像是无头苍蝇似的,没个固定的去处。她不禁又疑窦丛生,如乌云盖月,顿时就失去了对他的所有判断。
同样在这一日,司命从街上归来时正巧遇见了刚回到百草堂的叶柰柰。
叶柰柰从药房走出来时,秋水眸中横出了一丝冷噤,看见司命的瞬间露出了些惊讶和不解,但同时又有种宿命的感觉:好像……好像眼前这个白发女子与她有什么瓜葛似的?不过又一想,二人也的确没有什么深交,她便权当那是来问诊的病人了。
叶奈奈走后,司命走进了内室,却见叶念桥坐在一旁,脸色不太好:“她不回来住吗?
叶念桥压抑地低着头,半晌不语,很久后,才自责了起来:“她说她不在乎到底是生是死。她只是在怪我,为何要救了她……”
“难道她不知道你为了她已经……”
“如果没有当初那场换新手术,她是不是就不会爱上别人了……”
“别、别人?”司命困惑了起来,不知叶念桥为何在这里多愁善感的,可看他愁云惨淡的样子,心中也更加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虽然他只是个弟弟,但内心早就不把叶柰柰当姐姐看了!可他的难过也是注定的,毕竟叶柰柰并不爱他,而他的阳寿又不多,所以自然就没什么机会了。
可,别人?
爱上他……
难道叶柰柰爱上了个人?
等等,这不是件好事吗?
应该是件好事的吧!
当一个人有了爱慕的对象,就会有继续活下去的念想,对于叶柰柰来说,这充分说明她醒来后过得还不错啊!只是对于即将离世的叶念桥来说或许真的有点残忍了。
司命本身想安慰下他,希望他看开些,毕竟人世的情感皆为虚幻,不值得较真。可她刚想要拍拍眼前人的肩膀时,外面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弄得她也咯噔了起来:该不会……是宋漆来了吧?
回首望去——
糟糕,竟然是不是他,是赵离和余年!
赵离依旧一身绿磐色的长衣加身,上面缀着琉璃闪片,宛如天空上诸多星辰,铮铮而耀眼。
余年则立在她的旁边,比她高半头,比较清瘦,穿着一身枯竹褐色的方隅衣。虽说这个人比自己小了两岁,但六部中排行第十六,位置较高,所以连自己也得唤他一声师兄才行。
司命眉头紧锁了起来,后悔自己实在是大意了!
万没想到因为过度关注宋漆的位置反而把这两个人给忘了,想来当初在太虚大殿上赵离见宋漆坐着郎奇飞走后,便立刻拉着余年下山来了,余年性情温和,不喜言辞,更不善拒绝,也就任由她拉着自己下了山。
不过问题来了,为何那么多的师兄师姐都没有找到柏上来,反而是资历较低的赵、余二人能登门踏户,直接来到了百草堂呢?
她想,原因应该跟他们所修行的幻术有关。
赵离跟自己同修相部幻术,更准确地说两人同修星相之术,但她修行的年限较久,功力肯定在自己之上。所以每当自己用紫微术这种星相术时,她便根据天上紫微星的异常变化推测出了自己的位置。换句话说赵离是自己的同部师姐,外部的弟子看天上星罗的变化是雾里看花,但对于她而言,却是正好对口的专业技能了。
那余年呢?
他专门修行了一种用于追踪的幻术叫萍踪术,就比如他背着的、那些画着各处方位的黑白八方旗,就是他可以用来感知天地变化之气的幻器。
自从自己成了紫微人,便犹如行走在世界边缘的天外人一样,情绪变化多多少少都会联动些周遭的气候变化。只是她此时幻力尚小,变化没有那么明显而已,等到真正开启紫微术所有的封印后,斗转星移也好,呼风唤雨也好,就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了,到时候才会是真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就会有更加明显的气候变化。
可事实上她也不太确定余年是否已经知道这点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么应该是他先察觉到了柏上城的气象不对劲,再借助着赵离的幻力来加持、作证,最终就得到了这准确位置。
当然了,也最好不是。
反正二人都来者不善。
司命赶紧和叶念桥告了别,说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叶念桥虽然也不知为什么,但还是接受了她的嘱托,答应不会将她出现过的消息泄露出去。
之后她便从百草堂的后门离开了。
不知道路在何方,但她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
如此一口气奔袭了四天,终于才在一个下午时分,到达了一座位于周国中心的小城,豫台。
连日的赶路不免让人有些疲惫,此时她停在了一座两层小楼面前,楼里时不时地传来了些动人的曲调,抬头一看,是座叫梅园的乐坊,看上去人数不少,她便面走了进去。
舞台上正站着一个穿着梅红色演出服的女子,她扭动着身体,散漫俏媚,吟唱着歌曲:“靡靡之音,逢古通批;唾也不追,却人湎沉。濮上有水,本无色依;染以祸源,却总潜沦。我又何惕,不知权臣;不识以往,不色智昏。唯有令爱,旁佐援琴;与此玄鸾,同炕共枕。大雅无形,小雅有痕;越梁入梦,孰能清分?偏又红来,梅醒冬开;噩噩为假,混混是真~~”
“好!”众人鼓掌,声音轰动。
那曲唱罢,司命正巧找到了一二楼的位置坐了下来,伙计有眼力见地斟了些茶水,但她刚端茶杯要解解渴时,耳边却传来了些邻座谈话的声音:“哎呀呀,这《靡靡大雅》果然不同凡响!本来就是名师所做,再经过梅姑娘这么一唱就更是无与伦比了,实在太妙!”
贵客乙说:“你说的那位名师可是一叫伐琹之人?”
“自然是了。”贵客甲利索地合上扇子,津津乐道了起来,“我听说这伐琹师从于江国的聆音公主,那公主你知道的吧,是个百年不遇的音乐天才,而且我还听说她人长得也不错,是个妙人哩!”
“哦?能有多妙啊?”
“云端十年一评比的佳人榜听说过吧?咱不说以往的,就说最近的这一次评比,那聆音公主美如仙姝,逸韵高致,声动大陆,在榜上位列第四,你说……是不是个妙人?”
“妙、妙,果然妙啊!”贵客乙拍了拍手,顺便抹去了嘴边留下的哈喇子。
谁知旁边一位贵客丙却没好意地泼了盆冷水:“哼,那算什么啊!跟她的小侄女荼蘼公主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贵客乙的眼睛一亮:“怎么,她也在榜上?”
贵客丙抬起了下巴,一副傲娇的姿态:“不止呢,人家可是榜首!”
贵客乙一听,嘴边又多了些哈喇子,觊觎的心思已经跃然于脸上。
司命在一旁听得有些尴尬,但还能顶得住,只好下意识地喝下了手中的茶,继续听起来。
那贵客甲又轻蔑道:“切~这有什么,榜单的评比不过是世人根据传言加工后的结果罢了!谁也没见过这二人不是?再说了若咱不比美貌,比气节,但从气节而言,那荼蘼就比不上聆音。聆音少时成名,以巨高的音乐天赋击退了来羞辱江国的韩国乐师,为江国驳回了些面子,这件事可是名震海外,你知我知,天下人皆知。而荼蘼呢?一个祸害了国家的人,串通着敌国贼子大开城门,最后落得了个千古罪人的下场,不可谓不悲哀啊,啧啧啧……”
司命心一沉,攥紧了茶杯。
“你……”贵客丙气不过,上了头,又反驳道:“嘿,你非要比是吧!那怎么不比比德行?话说荼蘼和秦国世子本就是自小定亲的一对恋人,谁知那聆音恬不知耻,竟跟自己未来的侄女婿搞到一起去了!丢不丢人、羞不羞啊?怪不得江国寿终正寝了,依我看,就算是没有灭国,也得被这一段王族丑闻搞得整个国家都羞于面世咯!”
“你说啥子?你再说一次?”贵客甲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高亢了起来,二人剑拔弩张的,都在为自己心中的女神打不平,一时间又引来了不少邻座视线。
贵客乙就好笑了,只能在两人挣扎求生,架着两支胳膊一边压下去一个,劝道:“哎呀呀……这与你们二人何干呐!那江国早就不在了,如今已经国之不过,美人不美,你们也见不着了不是么?何必吵架呢……”
“谁说见不着了?”贵客甲的火气没下,反而又转到乙身上去了,“人聆音尚在人世呢,又没死。可荼蘼早就死于四年前的大火了,才是想见也见不着了呢!”
“你还好意思说?”贵客丙龇起了牙来,“那是荼蘼公主以身殉国了,这才叫气节呀!不像她的那个姑姑敌我不分,最后竟然嫁到敌国做王后去了,怪不得一直‘尚在人间’呢~~”
甲和丙互相越看越不顺眼,终于一个电闪雷鸣,两人撸起袖子就干起了架来,扭扭捏捏的你一拳呀我一拳,打得那叫一个惨烈!贵客乙根本拦不住,最后也不知谁来了个缠绕回环,竟带着对方直接扑到司命的桌子上去了。
咣咣当当……
慌得司命站了起来,踉跄中也不小心推出了只茶壶,眼见它从二楼的栏杆处掉了下去。
坏了!
向下一看,只见茶壶砸到了一黑发男的头上,他正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走着,突然被砸了个天降之吻也疼得只好揉起了脑子,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二楼转头看来——
刹那间,四目对视。
便如惊艳的火花,炸裂而惊奇,两人更是明白了各自与各自的不同。
由于本能,司命想在极短的时间里取他的灵识来看看,可谁知这紫微眼看过去时看到的不是灵识,而是一抹如岁月般的无名白光?那光从宇宙之初的演变而来,从他的眼底深处射出,彻底冲杀了人眼;那种震撼恍如隔世,须臾间,便让人看到了万物的起兴与灭亡。
真是……太刺眼了!
她赶紧捂住了脸。
然后又渐渐从指缝中移出了一条缝,从缝中可以看到那男子穿着一身看不出任何材质的白衣,轻轻飘忽,华丽精致,犹如涟漪之水,不停地变换着。这样一身没有缝隙的布料上衬托着的是张极其白净的脸,那脸细水无痕,没有缺陷,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就在她沉浸在这样的绝世容貌中时,右肩被人轻轻拍了下,蓦然回头去,却发现正长身立于自己身后的竟是已经追上来的宋漆!
怎么会……
她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手里又被迫接住了对方扔来的一雪白大物。
“你果然在这儿。”宋漆泰然自若道,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未久,又冷不丁地漾出了一丝笑脸,“恐是你下山下的太急,连它都忘了带了吧!”
司命愣了:“小……小八?”
怀中的那只雪狐极度兴奋,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湖柳月,见到她这个主人后开心至极,直接一个大抱就把她的整张脸埋在了自己厚实的绒毛里。她只好跟这畜生斗智斗勇了起来,等到好不容易从它的绒毛里钻出了脑袋、吸了口新鲜空气吧,没过多久,竟又被埋它了进去。
“你看,它很想你呢!”宋漆仿若话中有话。
“呵呵呵,带它下来……不、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啊?”宋漆的笑容凝滞了,“是你要做的那些事不方便吗?”
“我……”
司命正犹豫要怎么解释呢,没想到自己却头晕了起来,然后眼中的宋漆也稀释成了一抹虚化的黄影,她只好就这么不禁持重地,倒在了眼前人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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